追忆与老友仓孝和共同战斗的岁月
2015-09-10李湜
李湜
仓孝和同志不幸于1984年因劳累过度病逝,至今已31个年头了。记得我和他相识于1944年夏初,共同历经40年之久,除因我于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为此劳役而与世隔绝21年外,我们两人从未中断过联系。我与孝和是共同参与救亡运动和地下斗争经历的战友,也是日常生活中的知己,往事情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因导报结识孝和
1944年初夏,身为职业青年的我加入了以当时复旦大学学生杜子才、陈以文、戴文葆等人和其他各大中学进步学生共同创办的《中国学生导报》(以下简称“導报”)组织集体。从此,我进入了有组织、有领导、有方向的实际工作中。
导报是由许多大中学校内进步学生共同组成的一个庞大的集体组织,在许多学校都有1-2个骨干同学为中心,发展3-5人或更多人,正式成为导报的联络、通讯、发行等核心组织。这些核心骨干主要是由复旦大学和在重庆及部分外地大中学校中的进步同学等多人组成的队伍,采取既集中统一又单独开展多项进步的社会活动工作。在重庆沙坪坝地区的学校中,以中央大学的仓孝和为首的小组负责人,联系发展和推动各项工作,导报在沙坪坝学校区的工作有声有色地迅速展开,成效和影响日益扩大。
我很快和孝和见了面。他瘦削身材,灰布制服、略显严肃,举止斯文,我们一见如故,坐下立刻畅谈起来。他也是从湖北某中学来的流亡学生,于1941年进入中央大学化学系就读,他品学兼优,又积极参与学校内的多种进步活动。同时,孝和在校内时,还是中共南方局在各大学内将可靠的进步学生组成核心的“据点”成员之一。
在随后的多次交往中,我们俩结下了深厚友谊,他表现出的心态沉着,知识广泛,见解透彻,处事周详,远非当时一般年轻学生可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组织进步学生奔赴解放区
1945年夏,抗日战争进入第8个年头,日本侵略者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失败已成定局,而国民党的反共态势又显紧张。7月间,南方局青委根据形势发展需要,有计划地在重庆地区发动组织了一批大中学校进步学生奔赴中原解放区参加工作。记得那时正值盛夏,酷热难当,我当时住在一间不足8平方米的宿舍里。这里多次成为临时的转运站,经常有各处的青年同学前来投宿,往往是床上、桌上、地下和室外过道上,十余人席地而眠。孝和则随时前来带走,分别安排,数日之内,前后聚集了约200人。但是,由重庆奔赴湖北中原解放区,路途千里,沿途军警宪特林立,跋山涉水,方可进入李先念部。这么多人既不能明目张胆地率队同行,又得分散分批分路行走,还得保持联系,以免失散,都得有缜密的安排,孝和在此次行动中,做了大量筹划和组织工作。在他沉着冷静有序地安排下,这一大批有志的青年,终于分头顺利抵达。年仅22岁的孝和出色地完成了党组织交付的这一艰巨任务,个中艰辛,远非如今年轻同志所能想象的。下面转录孝和后来所作的回忆录《崎岖艰险两千里》中的一段:
7月14日,中大正举行毕业典礼,我带了少量换洗衣服和盥洗用具,悄悄离开沙坪坝。16日,我们这一批人到吴佩纶家里集中。有老熟人,也有新朋友。共同的向往,使我们一下子都成了亲人。吴佩纶的母亲招待我们吃了午饭,用亲切和期许的目光看着这群年轻人。
17日清晨,我们怀揣通过各种门径弄到的“证件”,8个人分散开来登上了开往丰都的小火轮。到丰都搭了一只小木船继续赶路,夜里到了忠县。在江边一个饭铺里的条凳上度过了征途中的第一夜。
次日搭船到万县。这是反动军警林立之地。靠着我们带的“证件”,万县之夜平安地过去了。
……
我们于8月16日早晨向长江南岸的藕池口进发,都剃掉了长头发(在当时,这被认为是知识分子的一个明显标志),换上了一般老百姓穿的便服。刚开始不大习惯,显得有些不自然;说的又是南腔北调,没有一个人会讲本地方言。仔细观摩,就会发现我们这个队伍有些可疑之点。这是令人担忧的。刚离开津市的时候,行人还比较多;走一段路之后,同行的人渐渐少了。有4个农民模样的人和我们同行。他们也去藕池口,正好搭伴。从津市到藕池口,一路走在湘北洞庭湖滨的大平原上。当晚,住在一个被日军占领过的小镇。第二天早晨刚一上路,任健悄悄地跟我说,和我们同行的4个人是新四军到津市来采购的。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昨天在路上他和他们之中一个彪形大汉打通了关系。我们商议:还没有到安全地带,可以和他们结伴同行,彼此之间“心照不宣”,暗中有个照应就行了。午后,我们在4位旅伴带领下坐了一段木船,到了长江边。傍晚时分,在一个与长江相通的汊子旁边找到一个无人的小屋住下。在这里,他们4人和我们挑明,完全是同志关系了。他们用随身带的米做好饭款待我们。
到了新厂渡口,有十来个鬼子兵。日军投降后检查已不严了,只是见了国民党统治区的钞票就要。到了中午,可以渡江了。过了这最后的一关,我们上了岸,顺一条小路向北跑去。不到一里路,几位同伴告诉我们:“这里已经是解放区了!”啊!渴望已久的解放区,终于到了!
相约早日在北平再见
抗日战争胜利后,1946年,我在上海继续遵照南方局青委指示开展多项公开和地下的活动。记得夏季某日,忽见孝和来访,只见他一身布衣粗鞋,风尘满面地站在我面前,欢欣之余,坐下细谈,始知他安全率队到达中原解放区后,立即参加了新的工作,先后任职宣传、民运、部队的政治教育和民主建国大学,并于1945年秋在那里解决了入党问题。后因国民党部队大举进攻,中原部队奉中央之命,分批撤退,重庆所去的这批青年学生分别离开根据地去向各处,其中有数个原在导报工作的同学,在分散撤离途中不幸牺牲,有个别的流落他乡,还有些同志辗转途经上海,经过关系找到我,由我协助分返各地或转去苏北解放区。孝和在撤离时又接受组织委任,陪送一批老干部经上海转往各处。他办完这些,才特来与我相见,说他将立即返回北平老家,遵照党的“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方针,回到北平进行地下工作。我们畅谈之后,依依道别,约期再会。当时,我们这些20多的青年,都深感身负重任,怀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不畏艰险,奋力工作,而别无他念。
1946年秋,国民党反动政府的反共浪潮日益高涨,悍然不顾全国人民的反对,召开由国民党一党包办的国民代表大会,公然掀起全面内战的面目。在这种形势下,我们在上海的许多人接获党组织的指示,凡是在政治斗争和社会活动中身份已呈公开或半公开面目的人员,不再留沪,要立即分散撤往各地或转赴解放区,我获得同意转赴早已向往的解放区去参加工作。是年11月,我抵达北平转往山东解放区,下了火车,我就立刻和孝和以及几位老朋友碰面,互通情况之后,我知悉了孝和在返回北平之后,即在灯市口的育英中学任教,工作生活已较安定有序。我们再次道别,相约不久将可在解放后的北平早日再见。
随即我进入了山东解放区工作,1946年至1947年间,从撤退东北,又奉派返回国统区并执行某项任务,途中历尽艰险,再回到北平,立即和孝和见面,在育英中学校内孝和所住的小屋内,详谈了我的任务和种种情况,并要求协助我解决某些困难,确定了以后的联系。
几天之后,按照我的需求,孝和以其巧妙方法,为我办出了一张具校长胡适签章的北京大学证明函件,先解决了我前往上海购买船票和旅途军警盘查之用,同时他又于次日亲自陪同我乘火车前往天津,当晚寄宿于孝和熟人的南纸店内。第二天清晨,他又陪送我登上前往上海的海轮后方才回到北平。
从1947年秋到1948年秋的两年时间里,我在国统区的上海、南京与台湾等地多方奔走,努力按組织要求完成任务,其间还往返北平两次,为的是当面向孝和汇报工作情况、困难和要求。到了1948年底,孝和转达了组织的意见,同意我返回北平,并由孝和作为我的入党介绍人,带领我举行了入党宣誓的程序,我随后成为地下的南系职青支部的成员之一。
1948年至1949年,在我解放军重重包围之中,北平城中居民生活尚较平静,等待和盼望尽快解放。我们在支部的安排下,加深了多方面的工作和准备,李炳泉和仓孝和(当时他们是支部正副书记)则争取傅作义将军和平解放北平作出了贡献。由于事属高度机密,我们支部其他成员均未参与其中,只知道李炳泉半公开地参与其事,而孝和则从未露面,只与李炳泉多次密商。由于孝和一向为人低调,任何工作中的成果,他从未居功自傲,不宣扬不留下文字记录,认为这都是他应尽的工作职责。
北平一解放,我们大家都立刻分别被分配了工作,孝和被任命为育英中学校长,我很早就随共青团系统的人员随军南下,参与解放上海和接管工作,半年之后又奉调回到北平工作。1957年我被错划为右派,经过21年的磨难,重新恢复工作之后,方才又和孝和见了面。久别重逢,互诉衷肠,更是说不完的话题。后来,孝和、凤娟夫妇二人还有孝和的老妈妈所住的首都师大宿舍的处所,是我和朋友们常去的地方。孝和显现的对绘画、音乐艺术方面的深湛见解和广泛的兴趣,亦使人折服。至于他在科学史的研究成就和教育事业的建树更是显著。他是我们永志不忘的榜样,我为有这样一位同志和好友而骄傲。
(作者系前中国侨联华侨文化福利基金会副理事长。图片来源:除注明出处外来自网络)
(责任编辑:邓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