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伟长逆境报国

苏克勤

自1957年反右开始后，钱伟长就一直遭受不公正的待遇。而在后来的一连串运动中，钱伟长也一直生活在逆境之中。在此情况下，他虽然保持着沉默，但也总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才干，争取为国家多做一点事。

1970年，大规模的内乱形势稍稍出现了缓和的迹象。就在这时，适逢美国作家韩丁将要来华访问，要求了解清华大学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红卫兵运动的情况。

对于韩丁的此次来华专访，有关方面觉得这是一件事关国家外交的大事，所以都不敢掉以轻心。周恩来总理在征求各方面意见的前提下，毅然亲自点将：请学有专长且留美数年的科学家钱伟长全程陪同接待。

有了周恩来的亲笔批示，钱伟长总算被稍稍“解放”了一些。此后，尽管他头上仍戴有“帽子”，但他人生中的“生死之劫”总算度过了。此时，钱伟长觉得，无论怎样说，总算又有机会出来为国家做点实事了，所以对这一机会感到分外珍惜。

有了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也因外交工作的需要，清华大学的掌权者也不敢怠慢，只得在短时间内将钱伟长抽调回校，并立即给他家调换了住房。1970年5月，钱伟长正式从首都特钢厂回到了清华园。1971年5月，韩丁从美国来到清华大学访问。

在韩丁访问中国期间，钱伟长陪同他并和他详谈，时间大约有一个月。

1970年8月，法国著名电影导演伊文斯来华，英国记者格林等12月来华，美国作家、进步记者、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斯诺1971年2月来华访问。钱伟长均奉周恩来总理之命接待，对国家的外交工作出力不小。

1972年至1973年，受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访问的影响，一大批世界各地友人也来华访问，钱伟长先后接待了以任之恭为团长的24位美籍华人教授，还接待了来自美国的李政道、杨振宁、吴健雄、袁家骝、陈省身等世界级华裔科学家回祖国访问。

1972年10月，钱伟长又受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之派，参加了中国科学家代表团，出访英国、瑞典、加拿大、美国四国。临出国门前夕，周恩来总理还语重心长地对钱伟长他们说，希望他们到国外后能多考察一下西方国家的环保问题，回国后更好地服务祖国。

带着周恩来总理的嘱托，钱伟长与贝时璋、白介夫等人走出了国门。出访英国期间，钱伟长多次到英国首都伦敦各地考察访问，参观那里美丽的环境，并拜会了时已92岁高龄的英国环保权威洛德斯爵士。当这位世界级环保大师得知眼前这位科学家就是大名鼎鼎的钱伟长时，竟不顾年老体衰，特意亲自陪同他参观了牛津大学附近的皇家气象中心，之后还安排钱伟长观看了治理泰晤士河污染和伦敦空气污染的详细资料。

钱伟长一行出访的最后一站是美国。当美国总统尼克松得知中国科学家代表团到来时，还在白宫亲自接见并宴请了中国代表团一行，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也在国务院设宴款待了代表团成员。此次宴会，据说是美国历次欢迎外国科学家代表团中规格最高的一次，仅美国就有500多位科学家参加了盛会，涉及国家内部的各个行业。

钱伟长随代表团在参观美国旧金山时，上海籍企业家刘女士还特意独资承办了多达1500余人参加的盛大告别宴会，与会者皆是来自于美国各阶层的头面人物，据说这也是创纪录的一次。

在此次出访过程中，钱伟长还一直担任中方代表团的发言人，接受沿途各国新闻界的采访。每次，他都以出众的口才赢得了人们的交口称誉，西方各界人士也每每报以热烈的掌声。

在结束访问回到北京后，钱伟长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考察的结果进行了全面的梳理，最后写成了一份长达5万余字的《出访四国环保报告》，交给了周恩来总理。周恩来总理看后十分高兴，称赞钱伟长做得真是太好了！最后，周恩来总理根据钱伟长在这篇考察报告中所提出的我国环保管理和政策的建议，成立了国务院环境保护领导小组办公室和环保研究所。

在这篇报告中，钱伟长说：为了中国的子孙后代，为了中国的经济发展，要重视环境保护。破坏生态环境容易，而再加治理就难了。在发展建设的同时，还要充分尊重自然规律，尊重科学，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道路，这才是国家建设发展的正路。

钱伟长在报告中，还反复指出：对于乱砍滥伐，破坏森林，将会给生态环境造成极大的危害，再三强调采伐一定要有节制;对于捕杀野生动物，一定要禁止;对于矿产资源，一定要缜密计划，开采有序;而对于地方自主的采矿，也应予以绝对的禁止。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最后，钱伟长还特别强调：“环境保护的精髓是人与自然的和谐。”

此后，在周恩来总理的支持下，钱伟长先后到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绵阳清华大学分校和四川成都等地做访问欧美四国和环境保护的巡回报告。每到一地，钱伟长总是苦口婆心地对大家说：“一位名叫帕斯卡的西方科学家说，人本来是动物，也可叫作漫长的‘裸猿’。在自然与人类的关系上，人类当属现阶段最为恶劣的动物，可以说是大自然的‘谬种’。人类最致命的弱点是永不满足地追求享乐。科学的发展使得这种贪婪的欲望受到激发。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过度奢欲，争相掠夺自然资源……

“人类在恣意地挥霍人类自己的‘祖产’……为了贪图一时的享用，我们人类可在几百年之内便将其挥霍殆尽。人类不仅自毁家园，也在危及人类的基本要素——日光、空气和水源……

“我们人类过分地强调征服自然，乃至破坏了自然界的和谐与均衡。”

这些具有前瞻性的生动演讲，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广泛赞誉。每当各地的有关人员在听了他的报告后，来向他讨教环境保护的经验教训时，他觉得自己的演讲是起到作用了的，也总是千方百计地对地方政府和有关人员所提出的问题予以圆满的解答。

除了上述活动外，钱伟长还参与了一些国防科研活动，为保卫国家的安全做出了贡献。

1969年，在中苏珍宝岛战役期间，解放军将缴获的一辆苏联坦克运到了北京。钱伟长在认真看过之后，便对身边的人说：苏联的坦克十分笨重，它的前面装甲一定特别坚固。如果将坦克的前面放过去，从它的侧面去打，击穿率应该是百分之百。后来，清华大学将他的意见转交给了中央军委。不久，解放军又从前线运回了两辆苏制坦克，并说明都是从侧面击中的。有鉴于此，钱伟长又积极建议有关方面，要研制复合装甲护板，借以提高装甲抗弹能力。他的这些建议得到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并迅速付诸实施。

与此同时，钱伟长还在积极关注坦克、汽车等电瓶的研制与开发。此前，钱伟长曾听人说起，我军的坦克只能走几十公里，再远就走不了了。因为我军的坦克电瓶用的是铅酸电瓶，坦克在启动时损耗的电量很大，需要4个铅酸电瓶，且只能启动15次，再多启动电就不够了。所以，坦克打打停停，也就成了常有的事。基于此，钱伟长找到了一位化学教师，与他一起对新型高能电瓶进行研制。最后，他们的研制成功了。

新研制出来的机车高能电瓶，用一个同样大的电瓶，可足够一辆坦克启动1000多次。这种新型高能电瓶还可用于野外作业，特别适用于作战的需要。1975年，钱伟长他们研制的这种新型高能电瓶获得了北京市科技进步奖。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了，祖国获得了新生。年过花甲的钱伟长此时也焕发了青春，雄心勃勃地等待着复出，决心为国家的各项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

1977年，钱伟长为500名首都高校教师和科研所的研究人员举办了一次公开讲座，此次讲座的主题是——“变分法有限元”。紧接着，钱伟长又做了两次公开讲座，分别讲授“张量分析”和“奇异摄动理论”，受到专业人员的广泛欢迎。

l978年3月，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召开，郭沫若发表了《科学的春天》的书面讲话，并由著名播音员虹云当场朗读。钱伟长、钱学森和钱三强也都参加了会议。这也是中国“三钱”最后的一次公开聚首会面。

1981年7月至9月，钱伟长在江西庐山编写了长达40万字的《穿甲力学》讲义。这期间还做了一次公开的讲座。此后，他先后又做了两次公开讲座：一次是“广义变分原理”，一次是“格林函数和变分法在电磁场和电磁波计算中的应用”，都受到了学术界的好评。

钱伟长所做的上述的一切，都是他或以自己的影响或以讲座和科研的形式进行的。

由于种种原因，此时的钱伟长头上尚顶着两顶“帽子”。所以，他不能正式登上大学的讲坛，他所参加或主持的一系列科研活动，也只能“悄悄”地进行。钱伟长虽然并未发过什么牢骚，但他更渴望能早日解决自己的问题，以便堂堂正正地去面对社会和公众，去为国家的现代化建设出力献策。

1979年夏，中共中央以文件形式公布了对当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55名党外人士一律改正的通知，为他们平反昭雪，恢复名誉，钱伟长也在其中。但是，当时这些人中幸存于世的只剩下七人。

1980年6月30日，民盟中央做出决定，撤销1958年1月20日《关于钱伟长被划为右派》的决定，恢复其民盟中央常委和文教委员等职务。

同年7月l6日，中国力学学会理事长钱学森又亲自到钱伟长家中登门拜访，并给钱伟长送来了一份通知：恢复钱伟长被停止了20余年的力学学会副理事长和《力学学报》编委等职务，同时还对以前受高压而违心声讨钱伟长的过激言论予以当面道歉。科学春天的到来，促使中国科学界的“三钱”得以重新携手为新时期的科学事业并肩战斗。

1980年9月，《人民日报》、新华社发布消息：民盟中央六教授错划右派，全部改正。这六人名单中，排在首位的便是钱伟长。但由于清华大学一位“左派”人士的阻挠，钱伟长的右派改正问题后来竟又被拖延了两年多才得以彻底解决。

同年10月，中国科学院通知清华大学恢复钱伟长为学部委员。但是，清华大学在对该校的469名右派分子重新审查时，除三人下落不明外，462名都予以改正，仅四人未予改正，而钱伟长便是这四人中的一个。清华大学此举，不免使渴望早日能够公开工作的钱伟长大为失望，而更多的人则是为钱伟长鸣不平。尽管如此，但钱伟长还是不顾年老体衰，依然到处讲学不辍。

1983年元旦，钱伟长的事惊动了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在胡耀邦的亲自过问下，钱伟长的右派问题终于得以迅速彻底解决。1月12日，钱伟长终于收到了清华大学对他错划右派的改正文件。

对此，钱伟长在《八十自述》中讲：“当日我即辞去任职达38年的清华教授，并于翌日只身赴沪，向上海工业大学报到。我终于挣脱了牢笼，重新获得了全心全意为党和国家的教育事业不懈奋斗的全新条件，从而开始了新起点。”

（摘自《院士世家——钱穆·钱伟长·钱易》，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