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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做大师,只做‘打湿’”

2015-09-10关越

北京青年周刊 2015年46期
关键词:南怀瑾佛法文化

关越

在北京王府井大街的一家古色古香的书店里,我们见到了南一鹏先生。刚刚结束一场发布会的他因为需要补拍一些照片,比约定的采访时间晚了几分钟,他一路走进来都在微微鞠躬,不停地说:“对不起哦,让你们久等了。”

看着在面前落座的南一鹏,记者一下子有些恍惚。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式对襟上衣,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微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回答年轻的女记者提出的略显幼稚的问题,他会呵呵一乐,然后说:“丫头啊,我简单来说……”能从他身上能看到许多南怀瑾先生的影子。

南一鹏说,他早在三年前就曾构想过,将父亲的一生真实的呈现给世人。自南怀瑾过世后,很多人都在写文章怀念他,三年来他看到过很多,“父亲在的时候,子女一向低调,不需要我们发表什么。可是我觉得父亲过世以后,这么多人在怀念,大家都知道南老师有子女,那么他的子女在哪里?所以从父亲去世,我就开始思考这些事情。”

“大侠”南怀瑾

南怀瑾1918年出生在浙江省温州市乐清县的一处安静院落中。身为家中独子,父母对他钟爱有加并寄予厚望,因此在很小的时候,他便被父亲送到私塾接受启蒙教育。跟着老先生咿咿呀呀摇头晃脑地吟读背诵那些并不太懂的四书五经,奠定了他一生的传统学问基础。小时候的他三天两头生病,却喜欢练武,一心梦想着有朝一日做个侠客。他曾经偷偷叫人帮忙买了许多带插画的武术书,自学书上的招式,倒也有模有样。

十几岁时,书读得多了,见识广了,南怀瑾便不愿局促在家乡这个小小的地方,隐隐有了出去闯天下的想法。当时正值抗日战争前夕,全国武风维扬,一位在外做事的同乡见南怀瑾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便建议他到杭州的浙江省国术馆去,这正合了他痴迷武艺的心意。于是,他便辞别家人,远走杭州,开始了一生的修行之路。

在国术馆的两年里,南怀瑾勤奋练武、读书。杭州庙宇道观众多,他也一心想着要寻访得道高人。于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南怀瑾邂逅一位“四眼和尚”,从他那里得到一本装帧精美的《金刚经》,开启了与佛法的因缘。

杭州的两年时光过去,南怀瑾的内心深处被一个神秘的声音牵引,这个声音告诉他,往西南方向走,那里有他想要实现而且一定可以实现的东西。于是,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他一路经过九江、汉口、重庆,最后到达了成都。之后,他依然每逢假日闲暇,遍游蜀中名山大川,访求高僧奇士。后来结识禅宗大师袁焕仙,并闭关修行多年,在禅宗的道路上又精进了一大步。

“打湿”中国文化

40年代末,南怀瑾只身到达台湾。那时的他感念于“五四运动”以来中国传统文化的断层与割裂,想要在台湾留一盏微弱的文化之灯,期冀能在日后照耀中华大地。于是他开始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事业,他曾经说过:“我不要做大师,只做‘打湿’,中国的文化空气太干燥了,我要打湿它。”从弘扬佛法开始,他举办禅七,50年代初他在困境中写就《禅海蠡测》一书,后来在大学中开设课程,讲授哲学与禅学。

南怀瑾的课程总是颇受欢迎。一方面,他儒、释、道贯通,讲授知识不被条条框框束缚,且讲究因材施教与言传身教;另一方面,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也让人敬佩不已。做人有方圆,做事有尺度,是南怀瑾的处世技巧。在台湾时,他本有机会踏进仕途,然而远离政治是他的一贯标准,这是他的“方”;但另一方面,他并不拒绝与高层人士来往,只要有人来听他的课,来者不拒,这是他的“圆”。正是这“方圆有度”的处世大智慧,使得他的人生左右逢源,路途坦荡。

多年来,南怀瑾让人啧啧称道的还有他对于社会的回馈。在台湾时,他牵头成立了东西精华协会,积极参与各项社会公益,比如为偏远地区的小学送救济衣物,为灾民筹备赈灾捐款,修建育幼院,长期提供贫困学生助学金,等等。80年代在香港定居之时,他提议建设金温铁路,出面筹款4568万美元,并在建成之后基于“功成身退、还路于民”的想法,将股权全部转让。晚年时,他仍牵挂着内地的传统文化传承之业,发起儿童读经运动,从娃娃抓起,点亮文化之灯。后来他更是移居苏州,买下地产,创建“太湖大学堂”,虽已在耄耋之年,却依然在课堂上纵古论今,每天与来自各地的追随者们一边话家常,一边解答他们的困惑。

几十年来,世人对南怀瑾在传统文化传承事业上的评价极高,赋予他的头衔也数不胜数:诗文学家、佛学家、教育家、武术家、国学大师……而在儿子南一鹏的眼中,父亲所拥有的一切头衔都可以化作三个字:大居士,因为他秉持着平和自由的心性,视天下人为子女,也视子女为天下人。南一鹏感慨道:“我心中从来就以父亲是大居士来定位,而没有用世俗的父子或是师生的关系来区别。”

知父莫若子,南一鹏讲父亲:

Q:南怀瑾先生生活中是什么样的?

A:和在公共场合的样子差别不大。其实我们这一生最轻松的方式就是言行如一,在哪里都是一个样子。我父亲也骂脏话,也讲黄色笑话,这有什么不行呢?我觉得这都很好,言行如一,内外一致。

Q:你童年里,和父母之间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A:可能因为我是台湾的长子,父亲好多事情都带着我,他有时去老朋友家拜访,也带着我 。有一次,我跟他去程沧波居士家,那次不晓得为什么,在他家我哭闹个不停,父亲很生气地把我赶回来了。也蛮好玩的。

Q:小时候看过父亲练武吗?

A:我看过他打太极拳,禅坐是从小就看的。我的杨氏一百零八式就是他教我的,但是我学什么东西都是马马虎虎。

Q:除了打坐,南怀瑾先生还有什么每天坚持的习惯?

A:小时候我看我爸每天抽烟,每天泡茶。他的茶浓得很,一杯茶有一半都是茶叶。他每天晚上读书前一定泡杯浓茶进书房,我父亲书桌上永远有一个茶杯在泡着茶。这些习惯不会要求家人跟他一起做,但是我小时候有跟他去打禅七,对孩子来讲就是跟着学,好玩嘛。

Q:南怀瑾先生九十多岁的时候身心状态还很好,但是他说自己不养生,在你看来他是怎么保持这么好的状态的?

A:这其实是休闲的秘诀。我们的身体本来就有恢复的功能,但是我们常常过分关怀它,给它很多压力。要放松。我们的身体、细胞总是长期处在一种紧张状态。我父亲常常讲,气是要通的。

Q:父亲在你学业上抓得紧吗?

A:不紧,我是“放牛班”出身的。父亲从来不管我的学业,我也一直都没有问题。父亲对我从来不勉强。我对我的孩子也是一样。所以说人不用去教,他自然会学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成长的。

我父亲从来不会刻意教育孩子,但是我从小在他身边看他怎么待人接物。比如,送客父亲一定要送到门口,如果房里还有客人,父亲就会叫我代表他去送客,人家走了以后还要在那里站一站,怕人家回头;吃饭,一定要吃光,我爸妈告诉我说,饭碗里留饭粒,将来讨的老婆脸上会有麻子。

Q:父亲的教育方式和西方的独立教育之间有相似之处吗?

A:有。我上初中时,爸爸就跟我说:“现在开始,每个礼拜给你五块钱,自负盈亏。”从小他就这样训练我。我父亲真的是在培养我自主独立的个性,这是我非常感恩的,所以我从来不依赖任何人。

Q:在面临人生重大选择时,父亲给过你建议吗?

A:没有,我也习惯了从不问他,结婚也是事后告诉他的,我孩子的名字全部我取的。他把这些事看得很淡,我也是。我对父亲没有负担,我也希望他对我没有负担。事实上我跟他非常亲。人与人之间真正的亲密,是你不要去求他做什么,而是活在当下,每一个亲密都是最美的。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就是这样,所以我很幸运。

Q:你的观点和父亲的有不一致的时候吗?

A:在中国传统文化一方面我没有叛逆过,从小就很接受。我从小听佛法,对整个佛法有过怀疑。佛法的第一步,要求你相信,但是我为什么要相信呢?初中的时候叛逆期,怀疑最强烈。直到我三十几岁的时候突然了解到佛法在说什么,突然对佛法有了喜爱、热爱。

我父亲骂过我两个字我一辈子都记得,他说我非常傲慢,我也承认,可是我也抗议,我傲,但是我不慢。这是两回事,我从不慢待别人。但是我傲,有些事情我也从来不跟他讨论,很多事情我也觉得没有必要跟他讨论,而我自己是个自我反省能力很强的人。一直到2009还是2010年,有一天晚上,我到太湖大学堂,我父亲让学生讲,我就说我来讲吧。讲完以后父亲就笑了,他说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

Q:你出身国学世家,为什么长期在美国读书?

A:家里西洋的书也非常多,我小的时候,不仅《西游记》都看完了,还看了《安徒生童话》等好多欧洲的童话故事。我父亲真的是有很多欧美的书。我出国的时候还在他的书架上“偷”了两本,他不喜欢出借书的,但是当时我拿了就走。

父亲从小教我一个概念:入乡问俗。不管到哪里,一定要了解当地的历史人文。到了美国以后,我看了华人的历史,美国人对华人很歧视,有过《排华法案》,这是很可悲的。从这段历史出发,我对美国的整个历史都很有兴趣,以夷制夷。学习的过程让我对美国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时对自己的文化思想开始有了反思。我从小在台湾长大,一直在讲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还真以为我们的文化就这么了不起,但是到了欧美,很难过,有一个反思的过程。

Q:你传承了父亲的教育方式吗?

A:在某一方面有。譬如说,我让孩子保持一个自由快乐的态度。曾经有一次,我女儿初中的时候,吃过晚饭,我说:“爸爸这一生不会教你们任何观念,只有三个原则希望你能注意到:第一,做可靠的人,可依赖的人;第二,做言而有信的人;第三,你必须一辈子保持一个包容心,不要去判断、分辨太多事物,所有的事情发生了,先去了解它,再做选择。除此之外,我们对所有的人都要有一个公平的态度,但是千万不要忘记,公平是相对的,我对你公平,你必须对我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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