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算什么,还有人姓“死”呢
2015-09-10钱文忠
钱文忠
最 近老年痴呆,某夜,我为一篇工作总结发呆了很久,又一夜,我为朋友邀约的一篇小文发呆到深夜,作为一个曾经码过几百万见报文字的人,我深感晚景凄凉。然后,在网上看到了李安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惟一能扛得住岁月摧残的就是才华。我讪讪地,心情复杂地笑了一下。
天会荒,地会老,连太阳都终将变成灰烬,还有什么物事能扛得住岁月的蹂躏。才华这玩意,据我所知,跟荷尔蒙有密切关系,年轻人才有资格谈才华,老东西只有知识储备和阅历经验。毛孩们用才气和激情对抗世界,老东西们用鸡贼和权谋把玩世界。
80年代,诗人欧阳江河在成都遇见了另一个诗人海子,那时的成都湿润奔放,据说花草都比外地要大一号,海子说:植物嚣张。我甚喜这句话,后来他卧轨了,如果他活到現在,要么是巷角酒馆的醉汉,要么是纸醉金迷的暴发户,哪还会说什么“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半个月前,我和昔年南方体育的哥们聚首杭州,几人泛舟西湖,刚开船就被另一艘船拦腰撞上,诸人皆感叹曰:此船若翻,那真是文化界重大损失,清点遗骸时会发现其中有著名摄影师、著名美女主播、著名艺术家、身价最高的编辑、最扯的专栏写手。说罢彼此都有些黯然,其实我们最有灵光的年华,都丢在10多年前的那幢小楼了,如今全是残花败柳。曾经满身妖气的魏寒枫只会跪在五星酒店大堂装乞丐,我顺手拍张照片发微博,竟然引来轰动,大V们竞问魏总怎么会潦倒如斯。魏帮主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说:他们悲伤的不是我,而是以为纸媒沦落到连主编都要伏地乞讨,又想到我之今日便是他们明日,顿时悲从心来,生怕自己变成下一个被岁月摧残的人。
我在一场宿醉后独自离开,在萧山机场忽然白光一闪眼前一亮,魏寒枫的光头从另一辆的士冒了出来。我们在候机室聊了些中年人的宿命与挣扎,他先登机,挥手自兹去,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下他的背影。半年多以前,我在贵阳的候机厅与一位杭州的同行告别,他后来自缢,那背影便是最后一眼了。所以我最不忍在机场看故人背影,因为生怕他从此在年月的洪流中被吞噬。
在杭州,我亦碰到了那位自尽朋友的同事,他检讨了自己对同道未尽关心之谊,末了唏嘘:他太认真了,从小就是乖孩子模范生,凡事力求完美,把自己绷断了,所以啊,做人还是看开点好。言罢,他歪斜在酒吧的椅子上,看11个认真的德国人和11个吊儿郎当的阿根廷人踢球。
在我们初出茅庐的时候,才华很重要,它能给我们带来立锥之地,甚至醇酒美妇,但在时间之河,才华远不如性命重要。网上有个故事:某人10年前供职某公司,老板欠债跑路不知所踪,他下岗开店,供养着老板的两个外室,旁人讶异,他慨然说自己是关公后裔,皇叔逃窜,自己要学先祖照顾俩嫂子。此话真是有才且义薄云天。只是他某日暴毙,俩嫂子忽然冒出各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争遗产。可怜此君虽有欺世之才,却再无护嫂之力。所以刘备临终时唤诸葛亮坐江山莫给阿斗坐,我相信刘备是发自内心的。
当我们的青春被阳光蒸掉,才华就变成了手艺,才子就变成了工匠。我们再也不能跟年轻人拼才气,只能拼计谋,如果连计谋都拼不过了,就等着被岁月摧残吧。我在饭桌上偶听同事说起,以前我家幼齿Q被盗号,对方用拙荆Q号向他骗钱,因为都在单位的群里,骗子一路骗去。他当即识破,跟骗子谈心,最后骗子不堪良心折磨,痛哭流涕交出Q号。我只知幼齿曾被盗号,却不知此番往事,遂仰慕地问该同事:你是怎么搞哭那骗子的?他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淡淡说:我当年是在少管所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