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荒原上的三天三夜

贝尔·格里尔斯

6

岩石附近，雪下的树枝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多，但贝克还是尽量找到了一些。贝克往缇堪尼的皮靴里塞满割下来的布条，然后把靴子举起来，靴口对着火堆，让皮靴尽快变干。

“我来吧。”缇堪尼说道，他从贝克手中拿过了皮靴，他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了，牙齿不再打颤，身体也不再发抖，“除了坠入冰窟窿之外，我也有其他的本领。”

“当然。”贝克笑着说，“你烤鞋子的水平是世界级的。”

缇堪尼有些惭愧：“我拖慢了咱们的速度，是吧？我的意思是，你本来打算一直走，在日落前翻过山顶的。”

“我们还是能够完成这个目标的。”贝克看了看山顶，“对，我们的确耽误了几个小时，但在这里，白天持续的时间很长。所以，我们只要多走一会儿就好了。”

“的确是这样，但我还是很抱歉。”缇堪尼说。

“别担心。”贝克咬了咬嘴唇，“我也可能掉入冰窟窿。”贝克说，既是对缇堪尼，也是对自己：“我本该意识到那里不是湖岸。我的观察还不够仔细。”

贝克站起来，他不想说下去了。这虽然只是一个小失误，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失误都可能导致杀身之祸。贝克发誓，绝对不能再犯任何错误了。

贝克把缇堪尼背包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他想看看是否有东西还是干的。他的希望落空了，所有东西都湿透了。绳索湿了无关紧要，但衣服湿了却是要命的。

缇堪尼还需要穿上毛衣，但他们已经没有干燥的毛衣了。

贝克使劲拧着毛衣，尽可能地把水分拧出来，然后，把毛衣和其他衣物一起铺在岩石上，回到了火堆旁。

“不知道这些衣服是会变干，还是会结冰。”缇堪尼说。

贝克笑了：“我就是希望它们结冰！”

一小时后，贝克站了起来，从岩石上拿起了毛衣。这时，整个毛衣都已经结冰了，冻得很坚硬。

贝克把毛衣对折，只听见噼啪作响，上面的冰碎了。之后，他在岩石上使劲摔打着毛衣。他闭着眼睛，以免飞溅的碎冰伤到自己。反复摔打了几次后，贝克在缇堪尼面前，抖了抖毛衣。

“哇！它几乎完全干了！”缇堪尼大叫， “太神奇了。”

贝克忍住了笑容：“是的，只有上面的水全结冰了，你才能把它们一并‘打’出来。”

贝克收起了铺在岩石上的其他衣物。它们也结冰了，但还没有完全冻硬。“等我们今晚建好庇护所后，我们可以把这些衣物放在外面。第二天早晨，它们就完全冻硬了。你现在好点了吗？”

缇堪尼笑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非常好！”

“那穿上鞋吧，我们该上路了。”

随着他们不断前进，地势也不断缓慢上升。他们每走一步，都要与地心引力对抗，才能让自己的位置更高一点。贝克和缇堪尼已经不再交谈了。他们大口呼吸着山上稀薄的空气，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前进。

现在，四周已经没有裸露的岩石了，当然也不会有可供燃烧的植物，更没有任何食物，只有平稳升高、永不间断的雪。贝克带着缇堪尼以“之”字路线前进。他庆幸之前制作了雪鞋。因为，没有雪鞋的话，每走一步，他们都会陷入齐膝深的雪中，爬山的事儿就更别想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雪逐渐消失了。在他们上方是一个山谷，两侧是垂直的峭壁。在他们必须攀登的斜坡上，凌乱地出现了数百道白灰相间的影子。贝克知道，那不是陆地，而是一条从山上以异常缓慢的速度流下的、被冻结的河流。

“现在，我们要迎来挑战了。”贝克说，“前面是冰川。”

地图上有这条冰川的标记，所以，它的出现没有让贝克感到意外。实际上，冰川让贝克更确定，他们没有走错，还是朝着那条贯穿山脉的小道在前进。然而，冰川还是让他头疼不已。想要前往那条小道，他们只能笔直地穿过这座山谷——也就是笔直地走过这条冰川。在那之后，他们才能回到陆地——起码是布满雪的陆地。

缇堪尼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冰川的走向。

“我们要走上去吗？”他问。

“我也不想，但是……”

贝克从口袋中拿出GPS，装进电池。上面的地图显示，山脉在前方突然升高，出现了一面几乎垂直的足足有几百米高的岩石峭壁。贝克抬起头，看见了那面峭壁。峭壁上布满了被冻结的褶皱和波纹。地图上显示，小道就在这些褶皱和波纹中。

“我们只能如此。”贝克叹了口气。他侧了下头，注视着仍在他们上方数千米高的山峰。数百万年的时间里，巨大的地质力量让这条山脉拔地而起。在岩石堆砌的峭壁上有不少裂痕——这对他们是好消息，因为，其中某一道裂痕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小道。

“我看不到它。”缇堪尼望着前方，说出了此时贝克内心的想法。

“它就在那里。”贝克举起手，指着上方，“就在那里，看。”他举起GPS，说：“看到这些很密集的线了吗？”

缇堪尼看着闪光的屏幕：“所以呢？”

“线条越密集，就代表越陡峭。”

“所以……”

“所以我们要找的小道很窄，它就在两块非常陡峭的岩石之间。别担心，我们能找到它，但我们需要走近些。从现在开始——”贝克取下他的背包，“我们要系在一起。”

两人的背包里都有一根很长的自制绳索。贝克把两根绳索拴在一起，系紧了绳结。

“是为了怕我跑掉吗？”缇堪尼笑着问。

“有一个好消息，”贝克解释说，“冰川不会像湖面那样突然在脚下裂开。也有一个坏消息——冰川上会有裂缝。我之前和你说过，冰川承担着上万吨重的压力，上面会出现巨大的裂缝。这些裂缝可能被雪掩盖，所以必须提防那些看似有些凹陷、颜色又有点黑的雪。如果你掉进了裂缝，恰好它又很深，你就永远都出不来了。”

“所以，如果你掉了下去，”缇堪尼用手拨弄着绳索，若有所思，“我需要拖住你，然后把你拉上来？”

“是的，如果你肯的话……”听起来，贝克仿佛是在恳求缇堪尼，“当然，反过来，我也会救你。”

他们在坚固的地面上又走了几步，然后踏上了冰川。他们走上冰川的地方是弯曲的，贝克知道冰川向外弯曲的一边最有可能有裂痕，因为冰川的弧度在那里最大。

“在后面和我保持几米距离。别让绳索拖在地上。踩着我的脚印，迈出每一步前……”贝克用木棍用力戳了一下前方的冰面，“都要先确定前方的路是否安全。”

“你刚走过的地方也要确定？”缇堪尼问。

“是的。你知道，我的重量会让刚踩过的冰没那么坚固，你一走上去冰可能就裂开了！”

“好吧。”缇堪尼耸耸肩，“只有你这样的朋友才会做出这种事。”

他们开始在冰川上移动，一开始比较缓慢，然后，他们有了信心，速度也加快了。幸运的是，冰川上铺着一层粉末状的雪，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果再晚些时间，雪都融化了，就只能在光秃秃的冰面上行走，那时候他们的脚下会非常滑。贝克先走到了冰川的中央，然后才开始往上方走。他知道，冰川的边缘与岩石交界的地方，更容易产生缝隙。相比之下，冰川中间更为坚固。

走了20分钟后，他们遇到了第一条缝隙，这离他们的出发点大概有几百米远。这条横跨整个山谷的裂缝大概有3米宽、30米深，上面有些地方被薄冰掩盖着，但大部分是裸露的。贝克猜测，谷底在这里向上隆起，向冰川施加了压力，所以冰川在这里开裂了。

“我觉得，”缇堪尼若有所思地说，“我能跳过去。我们先把背包扔过去，然后脱下雪鞋，开始助跑……”

贝克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对面的冰是否坚固。就算你能跳过去，脚下的冰也可能塌陷。我们需要一座冰桥。”

缇堪尼看着贝克：“别告诉我，你还知道古代安娜克人制造冰桥的方法。”

贝克笑了：“是大自然制作的冰桥，我们只是接受大自然的礼物。跟我来。”

他们沿着裂缝慢慢走到最近的一座冰桥旁。冰桥大概有3米长、1米宽，从裂缝的这端跨到了另一端。冰桥中间有些凹陷，这让贝克有点担心。他用木棍戳了一下冰桥。冰桥瞬间碎裂，坠入裂缝中。

“这个不行。”贝克说。他希望冰桥的冰结得很厚——至少有几厘米厚——而且中间不应该有凹陷。理想的冰桥两端的冰要比中间的厚，形成拱形结构。这种结构能够提供强大的支撑。

他们又试了几座冰桥，但没有一座冰桥完全符合贝克的要求。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失——阿尔伯伯在等着他们，更紧迫的是，他们需要赶紧翻过山脉。

“你先请。”缇堪尼有礼貌地说道。他紧盯着最被两人看好的一座冰桥。这座冰桥比其他冰桥都要厚，而且当贝克用木棍戳它时，它纹丝不动。

“好。”贝克赞同。

缇堪尼看了眼裂缝：“如果你掉下去，我不敢保证能拉得住你……”

“我也拉不住你。”贝克再次表示赞同，这让缇堪尼很吃惊，“所以，先摘下你的背包……”

冰川上的雪大概有七八十厘米厚。两个人挖了一个洞，把缇堪尼的背包埋在其中，然后又把绳索系在背包上。而绳索的另一端则系在贝克的腰上。

“这拉不住你。”几分钟后，缇堪尼肯定地说，“绝对拉不住！”

“你这么觉得？”贝克笑着说，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做时，他也不相信。他把绳索递给缇堪尼，说：“往后退几米，然后拉一下。去吧！”

满脸狐疑的缇堪尼接过绳子，拉了一下，然后又拉了一下。被埋在雪里的背包一动不动。他不解地看着贝克。

“雪就是这样。”贝克说，“雪很松散，但如果你用力捏它，它很快就能凝固。你可以把背包从雪里垂直地拉出来，但想在雪地的另一端把它拉出来，就非常困难了。”

缇堪尼的目光从雪中的背包移到绳索，又移到裂缝：“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事实。”

“所以我才要先过去！”

贝克脱下雪鞋，匍匐着爬到了冰桥上，匍匐爬行可以让他的重量分散开来。绳索系在他的腰间，缇堪尼则在另一端握着绳索。

贝克的手第一次碰到冰桥时，有一个轻微的停顿，他感到桥面微微一沉。贝克僵住了，觉得冰桥可能马上要碎裂。但他很快意识到，在冰桥上移动和在雪地上走路是一样的。最上面那一层被冻住了，会对他产生一点小阻力，然后他才会触及到下面松软的冰雪。贝克挤出一丝微笑，开始继续爬行。他尽量不去想这座窄窄的冰桥对面稀薄的空气。

很快，贝克爬了过去，毕竟，他只需要爬行几米远。为了这么短的距离准备如此之久仿佛有些大惊小怪，但如果考虑下残酷的结局——在裂缝的底部摔个粉身碎骨——就知道小心是有意义的。贝克站了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冰碴儿，然后转过身去，笑容满面。

“该你了！”

缇堪尼脱下了雪鞋，从雪中挖出了他的背包。他把绳索系在自己腰间，然后牢牢地把背包背在身上。贝克把绳索系在自己的背包上，然后把背包埋入了雪中。缇堪尼开始在冰桥上爬行了，看起来，他比贝克刚才自信得多。

“哇！”缇堪尼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继续向前移动！”贝克喊道。

缇堪尼紧张地抬头看了贝克一眼：“那是——”

突然，冰桥碎裂了，缇堪尼掉了下去。

“缇堪尼！”贝克大喊。缇堪尼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声，但马上就被让人不安的撞击声截断了。绳索和雪里的背包拉住了他，但绳索已经绷紧了，并且勒进了裂缝边缘的雪层中。缇堪尼已经从贝克的视线中消失了，悬挂在绳索的另一端。

“缇堪尼！”贝克又大喊了一声，“你还好吗？”

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从裂缝中传来缇堪尼的声音：“我还好。”听起来，他有些气喘吁吁，应该是刚才撞到冰壁了。贝克可以想象出他的朋友在裂缝中挂着的样子。他们两个都没有穿任何保护装备。绳索系在缇堪尼的腰间，绳结会越来越紧，让他呼吸困难。

贝克很想走到裂缝边朝下看看，但他不敢确定裂缝边缘是否结实，而且他身上没有系绳索。

“你能爬上来吗？”

“啊——”绳索颤抖了一下。贝克听到缇堪尼的靴子刮擦冰面的声音。然后，绳索猛地抽动一下，仿佛被什么力量从下面猛拉了一下。然后，贝克听到了缇堪尼的诅咒声。

“不行，我的靴子在冰面上直打滑。”

在冰壁上攀爬是需要专业工具的，比如钉鞋、斧子、钉子这类可以插入冰面的东西。贝克在四周寻找能够帮忙的东西，但现在，他们只有绳索。

对，还有绳索！绳索的一端系着缇堪尼，中间一段则系在雪中的背包上，还有一段没用上，就缠绕着放在了背包旁边。

“缇堪尼，我再把一段绳索放下去，注意啊！”

贝克把剩下的绳索丢进了裂缝中。绳索在空中展开了，消失在了裂缝之中。过了一小会儿后，传来缇堪尼的声音。

“啊，接住了。现在要怎么做？”

“抓住它，用双手使劲拉住。”

缇堪尼的重量很快让绳索绷紧了。

“现在，把你的腿撑在冰壁上，然后……”

“啊，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根绳索现在都已经绷紧了，一根系在缇堪尼腰上，一根拉在缇堪尼手里。

系在缇堪尼身上的绳索突然松了下来，这表示缇堪尼爬了上来——绳索已经不用承担他的重量了。贝克露出一丝微笑，他坐在雪中，靴子踩进了雪里。他抓过松了的绳索，把它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轻轻地拉动，直到绳索再次绷紧。现在，如果缇堪尼再次下坠，贝克就可以像个系船桩一样承担缇堪尼的重量了。

他听到了缇堪尼缓慢攀爬时产生的摩擦声和碎屑声。然后，绳索在贝克手中抽动了一下，好像缇堪尼的重量又全挂在了上面。绳索猛拉了贝克一把，让他向前移动了几厘米。他对抗着拉力，把靴子踩进了雪里，很快又站稳了。

接着，裂缝中又传来缇堪尼撞到冰壁的声音，还有贝克从未听到过的一串安娜克语。

“没事！”贝克大喊，“你滑了一下，但你比原来的位置高了一点。”因为贝克一直在收紧绳索，这使得缇堪尼没有再次掉回去。“继续……”贝克喊道。

一点点地，缇堪尼往上爬着。即使每次缇堪尼脚下打滑，又掉下裂缝，但他总会比上次更高一点。

大概10分钟后，缇堪尼的头终于从裂缝口探了出来。他的脸庞因为用力而扭曲，但他还是露出牙齿，向贝克展示胜利的笑容。贝克控制着绳索上的拉力，直到缇堪尼完全从裂缝中爬了出来。在缇堪尼真正到了安全地带后，贝克才松了口气。

缇堪尼跪了下来。“求你了！”缇堪尼喘息着说，“带我离开这残忍的冰天雪地吧！”

贝克笑了一下：“当然，请您往这里走一步……”

没走多远，大约100米的样子，冰川开始向北弯曲，但他们继续向前直行，两人还是用绳索系在一起。

“哪怕再有一米就走出冰川了，”贝克说，“我们也要加倍小心。”

最后，他们终于从冰川回到了地面上。他们解开了绳索，卷好后放回了背包中。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就要到了。”贝克看着前方。前面岩壁还有几百米高，但他们离岩壁也就只有不到1 000米的距离。贝克又拿出了GPS，说：“这里是……”

就在此时，GPS的屏幕暗了下来，仿佛生命力耗尽了。

“不要！”贝克喊道，“不！”

他拍了拍GPS，屏幕闪烁了几下，又亮了。屏幕上的电量指示标志基本空了。在GPS的电量耗尽之前，贝克想努力地把屏幕上的内容刻入脑海中。但没过多久，屏幕上的内容又完全消失了。

“没关系。”缇堪尼看似严肃地说，“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一个充电器，是的，就在裂缝里的冰壁上。”

贝克惋惜地笑了笑：“好了，至少它带我们走了这么远。我们还有地图。”他把GPS放回了口袋，转过身背对着缇堪尼：“你能把地图拿出来吗？”

缇堪尼从贝克的背包里拿出了地图，他们一起把地图展开。地图上有各种符号——除了地形之外，还有岩石、树木和冰雪。贝克花了点时间理解这些符号，然后开始确定他们所在的位置。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刚刚渡过的河——那是一条蓝色的曲线，看上去比实际中的窄了不知多少。贝克还记得小道的位置——它是等高线中的一个小口。他们是从河流那边一直往西走的，所以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就在小道和那条河之间。贝克用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当找到代表冰川的那团黑色曲线后，他终于知道他们的准确位置了。

“所以，我们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山顶，“小道在这里。”他们肯定能找到它。贝克挺起了胸：“准备好走最后一程了吗？”

“然后就是一路下山了吗？”

贝克看了看地图，小道从山脉上跨越了过去。

“没错——小道走到一半后就开始下山了！”

“太好了！太好了！”缇堪尼高兴地说，“带路吧！”

（未完待续）

（选自“荒野求生少年生存小说” 系列丛书，接力出版社出版）

插画：肖振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