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有法
2015-09-10孙青瑜
孙青瑜
上过学的人都有一定的读书经验,只是多寡之别,相比之下,为术业读书者经验应该多一些。这类人多为高级知识分子,因治学所需,要博览群书,而书读多了,不知不觉间便会形成一套经验之谈,像朱子读书法,苏轼的八面受敌读书法、康熙读书法等等。在中国历史上叫得最响的读书法,除了孔子的“温故而知新”,便是裴松之在《三国志·魏志·王萧传》中的一句注解:“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从表面上看有一定的道理,但却不一定全灵。比如我们中学时一篇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恐怕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三味”之深义,也就是说“三味”一般都被当作“不是问题”被我们忽略而过。实际上,“三味书屋”中的“三味”是大有说道的。有人说它取自旧典中的“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也有人说“三味”是由“三余”改字而来;当然也有人说它源于“三”。且不管鲁迅的老师定名“三味书屋”时寓意何指,单说在我们知识结构不足之时,光靠一遍一遍地读,那是绝对不行的。再如论书画和金石的一句名言“疏可行马,密不透风”,如果不知道这句话的所指对象,读一万遍又有何用呢?再如炼金界的一句名言“山中才七日,世上已千年”,如果我们不知道炼金术的那套特有的运算规则和时间概念,读一遍和读一万遍的结果是一样的。
由此可见,读书悟道能悟到第几层深义,与读几遍没有关系,而是与读者的知识背景、生活经验密切相关。因为中国文人写作有爱用典故的习惯,“有直用其事者,也有反其意而用之者”,不管是直用其事,还是反用其意,在阅读时,如果我们没有一定的知识背景,不知道那个“事”,别说是读一百遍,就是读一万遍,也难解其义。只是在那个缺书的年代,由于没有过多的书供文人博览,很多文人也只能重读经书和经书重读了。
到我们这一代,各类纸质书、电子书如此之多,再加上有无所不知的“百度”助阵,面对浩如烟海的图书世界,除了应付考试的学生,还有谁愿意拿着一本书“咬定青山不放松”呢?也就是说在书多的当下,无论是康熙、朱子还是裴松之,他们那一套又一套的读书大法,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就算是孔子提倡的“温故而知新”,如果不是为了应付考试,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陶渊明曾在《五柳先生传》中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我觉得这才是读书的高境界。在自由、爱好与无求中博览群书,通过博览群书,得以无为而为,从而神遇书中之道。
而苏轼比起陶渊明似乎要多几个头衔,除了文学家和书画家,他还是一位中国哲学史上无法绕开的大哲。他一生最得意的不是他的诗词,也不是他的字画,而是他的易学三传。而“八面受敌”读书法,正是苏轼在流放之地研读经书的过程中,总结出的一套学习大法,也十分讲究重读,一次找一个着重点,各个击破,弄懂弄透。从这一段泛泛的字面阐释来看,它似乎与“书读百遍”有异曲同理之效,实则否也。苏轼说:“书之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尽取,但得其所求者尔。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之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且只以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实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此虽似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显然,“八”在这里是一个虚指。从而可见,苏轼各个击破的目的,一是为了吸收多重知识,二是为了他日学成之时,来个从“八面受敌”到“八面受用”的转换,让“八面”成为互解之基。因为知识体系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牵一筋而动全局的大系统,书与书之间常常互为根基、互相解读,将这本书作为解读那本书的根,将这一面作为理解那一面的底儿,那本书作为“温”活这本书的底子,读时头脑高度集中,调动起所有的知识背景、生活经验和情感经验一块参与其间,来个牵筋动骨,读一书 “会”活百书,在活中求“生”,才能将书读进“如来地”,到得“禅境”,这大概才是苏轼所说的八面受敌读书大法。因为读书的最终目的不是机械地记住别人的思维结晶,用别人的思维牵动自己的思维去开花、去结果者,才是真正的读书人。苏轼是也,陶渊明是也,古今中外凡是成就自己的大家,无不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