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张琼

李清照是我国南宋杰出的女词人，她为我们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词篇，特别是一些写愁的词，更是千古卓绝。李清照的词的创作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由于生活无忧无虑、夫妻相亲相爱，其词创作大都局限在上层妇女生活的狭隘范围内，含有较多的闺房脂粉和翠楼艳色。金兵入侵，清照夫妇渡淮南奔，丈夫死在逃亡途中，从这一时期起，她便在词里尽情抒发亡国破家之痛，将国家民族的命运和个人身世的悲慨融为一体。

一、人生悲剧——愁产生的土壤

谢章铤说：“余谓情之悲乐，由于境之顺逆”（《赌棋山庄集词话》），李清照在词中宣泄出深重的“愁”是因为她所处的社会和生活时代属于“逆境”，人生悲剧是其生活基础。

李清照青少年时代过着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18岁与赵明诚结婚，婚后，“与夫同志，相亲相爱”之极（《七修类稿》），夫妻生活非常美满，这是她的前期生活。这一时期的作品大都局限在上层妇女生活的狭隘范围内，含有较多的闺房脂粉和翠楼艳色，表现出一个贵妇人雍容华贵的闲逸心情。代表作如《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金兵入侵，清照夫妇渡淮南奔，由于兵荒马乱，丈夫死在远亡路上。此后，清照过着“飘流遂与流人伍”（《上韩肖胄诗》）的艰辛生活。国亡家破夫死给了她精神极大打击，只身飘零的艰辛给了她生活极度折磨，从这一时期，她便在词里尽情抒发一个在封建社会中无依无靠又备受摧残迫害的中年妇女的哀怨愁恨，如《武陵春》：风住重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此词表达的就是这种国破家亡的满腔忧愁。词在末尾出现一个“愁”字，而愁却贯穿全篇：环顾四周，丈夫遗物犹在，睹物思人，而“物是人非”景非昔同，不禁悲从中来;感到万事皆休无穷落寞，故用“事事休”三字来概括。“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因为愁绪难解，便想换个环境排遣一下，这是词人在痛苦中不断挣扎，在悲哀中努力寻求解脱。由上可以看出，悲惨的人生遭遇是造成词人“终日凝愁”的原因，也是愁产生的土壤。

二、伤春悲秋、伤别怀人、亡国丧家之痛——“愁”的主旋律

李清照写“愁”的词作之所以感人至深，根本原因在于她不仅感伤个人不幸悲哀的境遇，还在其中渗进国破家亡之痛，把国家民族的命运和个人身世的悲慨融为一体，表现得更为深婉细腻、缠绵悱恻。

她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是词人流寓金华，面对名胜双溪晚春之景，含泪写下的一首愁情绝纶的词作。词人面对双溪春景，一种感伤之情油然而生，愁重如山，“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如此深重的“愁”是什么造成的呢？词中点明“物是人非事事休”。可见词人的愁是山河破碎、时代变更、身世漂泊、孀居寂寞、晚景凄凉等积聚而成的，是她所处的动乱时代、生活的黑暗社会的折射和曲映，其《声声慢·寻寻觅觅》更是充满愁痛。通过残秋之景的衬托，倾诉词人孀居寂寞的情怀。唐圭璋先生说：此词“写竟日愁情，满纸呜咽”（《唐宋词简释》）。此词是作者一字一泪，对其晚年孤独凄惶景况的诉说，其中隐约透露出整个民族不幸命运的暗淡之光。

三、由浅入深、从淡及浓——“愁”的发展轨迹

李清照的人生历程是“顺境”起步中遭“逆境”，后以悲剧告终。与之相应地表现在词中，“愁”的发展轨迹亦非常明显，即由浅而深、由淡到浓。

在前期，作为一名少女、少妇，她的闺情词表现出天真活泼、无拘无束的气氛，展现夫妻间柔情蜜意、缠绵悱恻的情感。《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追忆她经久不忘的一次溪亭畅游，表现其卓尔不群的情趣、豪放洒脱的风姿和活泼开朗的性格。《怨王孙》以清新笔触，描写暮秋湖上山光水色的优美迷人，表现对自然风光的喜爱之情，洋溢着热情爽朗的朝气和青春的活力，体现词人积极开阔的胸怀和乐观进取的精神。

然而随着光阴流逝、时序推移，与文夫的短暂分别，反而使她变得多愁善感。如《如梦令》：此词乍看是惜花，实则是伤春，词人借惜花伤春，流露出时序推移、无奈挽留岁月的轻恨浅愁。

在后期，作为一位流离困苦的嫠妇，李清照的闺情词失去了曾经的欢悦明快之调，有的只是无比痛苦和深沉忧郁。如果说她前期描写闺情生活，抒发离愁别绪的作品表现的仅是一种淡愁的话，那么，后期这类作品则实实在在地反映了一种无法排遣的浓愁，赋予了愁以重量，使人读了也会“欲语泪先流”。

四、从不同审美角度进行精细的艺术处理——“愁”的表现方式

历来写“愁”之作颇多：或直抒胸臆，“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诗经-椰风-泉水》）;或巧用比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或触愁于景，“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晏殊《碟意花》）……这些都饶有趣味、各具特色。而李清照的词则从不同审美角度对“愁”进行精细的艺术处理，使词表情写意，摹形绘景达到绝妙。

抽象的美总是通过具体艺术形象表现的。李清照在作品中使用“愁”正是本着这样的艺术审美原则，把只能意会的“愁”写活，并赋予它无限的生命。如“独抱浓愁无好梦”（《蝶恋花·暖雨睛风初冻破》），作者用“浓愁”一词形容抒情主人公愁的程度，使她的“愁”变得有迹可寻。

李清照在词中写“愁”，讲究愁的动态美。“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写愁随着晚间凄凉的笛声悠然飘动，通过动态的“愁”，读者产生出绵延之绪。词人还把“愁”放在瞬间的情感动态里，大胆倾吐内心的隐私和苦闷。如《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写出了“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相思之愁，而且这种愁思无法排遣，“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愁在内心灵动，想去排遣，愁却由眉头跳到心头。词人巧妙地捕捉愁的动态，把抒情主人公蹙眉揪心的心理写得惟妙惟肖。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李清照词中的“愁”是其人生悲剧的产物，她的这些无与伦比的“愁”是在家破人亡，人生横遭压抑的境遇下产生的，符合她人生厄运的生活实际和客观规律，给人合情合理的感觉，词中的“愁”包含着国家民族的厄运和人生悲愤的抗争，对美好事物和幸福生活的无限眷恋。读来真是百转千回、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