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巫拉着一弦琴
2015-09-10王蔚
王蔚
桃桃巫是位梳着发髻的女巫，桃红脸、吊梢眉、丹凤眼，身穿大袖宽袍，用一根长长的朵拉草束着腰。
她住在幽静山林的一座草屋子里。她常在门口灶上煮东西，灶上有一个草棚顶，上面吊着各色花草，桃桃巫用它们煮出各种颜色的汁……
她还从各处挖来泥巴，揉成糕状，再染上好看的颜色，于是泥糕就变成了香香的米糕，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当然啦，人家是女巫嘛。等米糕一一摆出来，山那边的鹿就一只只来了。它们用一片叶子，或一朵花、一颗蘑菇，抑或一束沾着露水的鹿毛当钱买桃桃巫的米糕吃……
动物们走后，桃桃巫把那些钱装进一只布口袋……
有时候，当她想念某只小鹿，就会找出小鹿给的钱，让阳光洒在上面，或让雨珠滴在上面，再对它吹口气，小鹿就会出现在眼前。
但桃桃巫很久没做米糕了，她一直躲在草屋里拉胡琴。她的胡琴只有一根弦，但是精精神神的，闪着铮铮的光。一弦胡琴是桃桃巫最好的伙伴，琴声响起时，桃桃巫觉得它是在对她说好听的情话，所以她总也听不够……
这段时间，桃桃巫都会莫名其妙地心烦，也许不只是心烦……
为什么山那头总有轰轰的声音压过来？而且声响越来越大。
为什么当她拿出一张钱，要招呼小鹿来玩时，出现的并不是小鹿，而是一枝鹿茸……桃桃巫心里奇怪，也有些害怕，但她从没离开过山林，她不敢也不愿意到山的另一边去。
可轰鸣声一天比一天大，桃桃巫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躲在胡琴声中，琴声一响，所有轰鸣就都听不见了。
一弦琴最特别的地方，是它可以排除琴声以外的任何声音，也可以排除其他任何力量。琴声萦绕在草屋四周，使草屋成为一座安全岛，桃桃巫躲在琴声里，才能感到心安。于是她一天到晚拉着琴，不敢停下，只要稍一松手，轰鸣声就会震耳欲聋地扑过来……
她知道，它们越来越近了……
草屋小窗上挤着好几只鸟，草屋顶上爬着小动物，它们挤得太厉害了，不时有小动物从屋顶栽下来。桃桃巫知道，草屋被动物包围了，大家都挤到这里来躲避那可怕的东西……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桃桃巫哆哆嗦嗦拉着琴，胳膊酸痛极了，可是现在，她更不能停下来，她得为大家拉琴。窗外飞沙走石，桃桃巫只得闭上眼睛，心里直惭愧：“亏你还是个女巫啊，你无能啊！”
屋顶漏洞越来越多，小动物一个个栽进来，挤在各个角落，挤在桃桃巫脚下。桃桃巫闭着眼睛拉琴，不敢有丝毫停顿……
在好听的琴声里，天又一次黑了，动物们都睡了，桃桃巫也实在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可她只睡了三秒钟就又跳了起来，她感到地在震动，外面强光四射。她跨出草屋，发现世界已经变了：她的山不见了，三条高速公路围住小草屋，无数高楼把她的世界围成了一口深井……
桃桃巫拼命摇着头，一步步退回草屋。不行，她得继续拉琴，继续……但是，就在刚才琴声停下的那一刻，一架推土机隆隆驶来，瞬间，草屋倒塌，动物们四散奔逃。桃桃巫也逃走了，紧紧地抱着她的一弦胡琴逃走了。
虽然世界变得好陌生，桃桃巫也得去适应。她胆子不大，反应不快，还有一点点固执，不管情况多糟，她总盼着过上以前的日子，哪怕有一点点像也好。她在非常平整的大街上总会绊跤，因为有太多急匆匆的脚。她很想找人问一问，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着急？但因为太着急，没人能停下来回答她。桃桃巫走过好多河流与山谷，但过马路她十分不在行。她在斑马线上跌了跤，造成交通堵塞，人们从车里伸出头来抱怨……桃桃巫愈发慌了，两脚发软，她忍不住问面前的汽车，为什么一切都这么焦急？得到的却是几声焦急的喇叭声……
幸好有一个女孩和男孩正在过马路，他们拉起桃桃巫，穿过了马路。
女孩问：“您是巫婆吗？”
“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拉着您的手，一下子看到了外婆家的小桥。”
“我也是，”男孩说，“刚才我拉着您的手，听到老家草原上的马蹄声……”
桃桃巫有点欣慰，但她仍然慌乱，“那你们说，我该去哪儿呢？”女孩和男孩都答不出，怔在那儿。这样的问题，应该由巫婆来告诉他们才对。
还好，前面出现了卖唱的人。这件事情似乎也很适合桃桃巫来做，她就在路边盘腿坐下，开始拉起一弦琴。真的，琴声一响，她的慌乱就远去了，她沉浸在琴声里，路上的喧嚣轰鸣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桃桃巫的琴声悠长而柔软，温暖中带着一丝迷茫……
在一弦琴声里，街市的车水马龙消失了，琴声所到之处，竟是寂静山林的感觉，被琴声触到的人，都放慢了节奏。
女孩和男孩就坐在桃桃巫面前，忘了去上学。他们席地而坐的那块地方，不声不响开出一圈美丽的小野花……
从此以后，桃桃巫找到了草屋以外的新住处——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住处，哪里就有她的琴声……她的身边，还多了一条跛脚的流浪狗。
一弦琴从春天拉到秋天，路人扔给桃桃巫的钱都变成了红黄相间的干树叶，不管她在天桥上，还是地下通道，好美的枯叶都落在那儿……
除了拉胡琴，桃桃巫几乎忘了所有的巫术，不过，为了喂饱流浪狗，她还是努力想起了泥糕变米糕的魔法。
女孩和男孩在车水马龙间走着，耳边一直萦绕着琴声，他们听着一弦胡琴，在这座城市里慢慢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