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落在我家房屋
2015-09-10何克钰口述陈启兵整理
何克钰口述 陈启兵整理
何克珏 女,1932年3月29日出生。家中房屋被炸毁,本人小腿被炸伤,3个妹妹和1个弟弟先后死去,哥哥被送进孤儿院。现住重庆市南岸区龙门浩街道前进村特2号。
炸弹炸伤我小腿 妹妹惨死防空洞
日机轰炸重庆城区之前,何克珏一家居住在重庆市中山二路飞来寺9号。父亲在川盐银行工作,母亲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几个儿女。何克珏有3个妹妹、1个哥哥和1个弟弟,当时母亲的2个妹妹也住在何家,一大家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
1939年4月,日机飞临重庆城区上空。由于身处大后方,当时人们的防空意识不强,一些大人和小孩不仅没有跑去防空洞躲避,还好奇地站在自家屋外向天空观望。何家附近有个陈家花园,里面有防空洞。此刻,何克珏来不及跑进防空洞,只好躲在花园内的一棵大树下。这一天,阳光炽烈,日机3架一组,排成三角形,地面上的人能清楚地看见银色的机身闪闪发亮。少顷,日机扔下炸弹,密集地往地上砸。爆炸掀起的冲击波,如同猛烈的狂风,将何克珏和身边的人掀倒在地。他们吓得全身发抖,失魂落魄地爬起身便往防空洞奔去。
跑进洞内,何克珏感觉到右腿膝盖以下剧烈疼痛,流血不止,这才知道小腿被弹片划伤。日机走后,何克珏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虽然她家房屋未被炸毁,但飞起的石块还是将墙壁和屋瓦砸坏了。事后何克珏没到医院医治,只是简单地进行了包扎。由于伤口深且长,腿伤一直在恶化。此后的两年里,她都不能自由地行走、奔跑,留下了永远无法消褪的伤疤。这一年,何克珏7岁。
随着日机轰炸越来越频繁,市民跑警报成了家常便饭。每当警报响起,何克珏就拖着伤腿带着弟弟妹妹们跑。有一次,在日机持续不断的轰炸中,弹片横飞乱窜,将弟弟何克均的双眼炸瞎。眼见弟弟用小手捂住双眼,鲜血像泉水般从指缝间往外冒。他全身是血,到处是伤,不停地惨叫,令何克珏心碎不已。
在何克珏的记忆中,重庆市区被炸得最惨的是1939年的“5.3”和“5.4”日机大轰炸,一时间,举目皆是废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许多家庭家破人亡,人们或被炸死,或被烧伤。1940年8月19日,何克珏的家也被炸毁了,当警报拉响的时候,何克珏的母亲不愿跑了,她愤懑地说:“国难当头,日本飞机把我们炸死算了!”母亲最终还是被家人架走,躲进了防空洞。当警报解除,他们赶忙回家,昔日的家园已荡然无存,被炸成了足有半个篮球场大的弹坑。何克珏和弟妹哭成一团,母亲伤心得昏死过去。
根据当年重庆防空司令部记录:“8.19”轰炸,137架日机分两次共4批次轮番轰炸市区,共投炸弹402枚,燃烧弹52枚。炸毁房屋647栋1180间,幾十处熊熊大火,从较场口、都邮街、演武厅、大梁子向东,一直烧到了苍坪街,西边一直烧到十八梯以下。市区主要几条街道再次被烧成一片焦土,焚毁大小街巷30余条,上万人无家可归。
何克钰回忆,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弹坑里积满了水,一家人在泥水和破砖烂瓦里翻寻,希望能找到一点儿生活用品或食物,但一无所获。他们将砖头、木头捡起来,在弹坑旁搭了个简易棚住进去。随后,打击接踵而至。父亲被银行解雇了,全家失去唯一的经济来源,生活陷入困境。断炊成了常事,他们经常整天吃不到食物,饿得晕头转向。虽然政府有救援物资,但由于日机的持续轰炸和人为的贪污腐败,救援物质不能及时或根本就发不到难民的手中。何克珏的二妹何克熔和三妹何克铢,在日机轰炸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下,死在又脏又乱的防空洞里。这一年,二妹年仅4岁,三妹年仅3岁。
父失业走投无路 我捡废品贴家用
当时,宋庆龄在重庆成立了一个赈济委员会,收留战时孤儿。何家的邻居,一个姓王的老先生,见何克珏的哥哥何克铭面黄肌瘦、体弱多病,若再不想办法,恐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其死去。老先生对何家说,由他将哥哥送往赈济委员会孤儿院。但哥哥不是孤儿,怎么办?王老先生便让哥哥隐瞒身份,说没有父母。然而孤儿院因人员已满,不愿收留。这时,一位老师操着浙江口音,问哥哥是哪里人?哥哥脑瓜机灵,用浙江话回答,称自己是杭州人。老师心生怜惜,就将哥哥收留下来,在孤儿院学习印刷技术。新中国成立后,哥哥还当过军代表,直到2003年去世。
为求活命,何克珏的大姨嫁给了沙坪坝当地的一个农民,小姨则借住到同学家中。当时,小何克珏成了家中顶梁柱,到处捡废品贴补家用。她还记得,当时陈家花园紧挨苏联大使馆,每当大使馆有人出来倒垃圾,自己就飞快地跑上前去,捡白兰地酒瓶。这种酒瓶比其他废品可以多卖点儿钱;她总是趁日机轰炸刚停,就向弹坑跑,去捡爆炸后的弹片。有人专收弹片,出价也比一般废铁要高。有时候,捡起的弹片还在手中发烫。何克珏将每天捡废品换得的钱拿去买米,家人将其熬成极稀的米粥勉强度日。有时,自来水管被日机炸毁,他们就用盆子接雨水熬粥。后来捡废品的人多了,何克珏常常空手而归。有一次,她捡的废品只能买到半角米(大概2两左右)。商家不愿卖,她便苦苦哀求。见她太小、太可怜了,商家才改变了主意。
小姨经同学帮忙,在大昌裕盐号当上会计,又由小姨担保,介绍父亲到大昌裕盐号在泸州设的分号做事,于是何家迁到泸州。后来父亲又到涪陵,盐号派父亲去押盐,结果被土匪绑票,土匪要盐号拿90个大洋赎人。小姨将自己的金银首饰卖了,又东拼西凑,才将何克珏父亲救了出来。谁知盐号却无情地将父亲解雇,一家人只好又回到重庆,住在观音岩纯阳洞一个吊脚楼下。这是一个石堡坎,裂缝中常年往外渗水,有时还有蛇蝎进出,环境十分恶劣。瞎眼的弟弟病情恶化,大小便失禁,又冷又饿不停地哭,不久就死去了。
迫于无奈,父母也想过将何克珏送人,考虑到家中需要何克珏做帮手,才打消了念头。因为舅舅在朝天门信义街做小生意,父亲去做业务员,家里开始有了微薄收入。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朝天门发生特大火灾,火势绵延,朝天门一带的商户损失惨重。父亲因此又失业在家,家庭再次陷入困境。这时,何克珏的妹妹何克君也未能熬过战乱,不幸身亡。父亲本有才干,却累遭坎坷。日机轰炸,又让他痛失5个子女,沉重的打击令他一生都在忧郁与伤痛中度过。
1949年11月,重庆解放。何克珏被选为所在街道最年轻的居民代表,在国民党潜伏特务伺机行动的时期,她坚持参加街道冬防巡夜等活动。并于川东师范夜校毕业,先后在江北一中、南岸区教委文教科、南岸区新民牙膏厂等部门、单位供职。担任过南岸区火药厂代厂长,后在重庆塑料厂退休。
2004年,日本律师一濑敬一郎,到重庆为大轰炸调查取证,采访了何克珏。他与何克珏在机场握手一幕,被新华社记者摄入镜头,刊登于2004年12月28日的《人民日报》第5版。
(作者系重庆市写作学会、散文学会理事。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