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阶级斗争

恺蒂

回开普敦度假，在阳光灿烂的海边与南非朋友们聊天，自然要谈到这一年里地球南北的政坛奇事，其中最夸张的莫过于英国的plebgate（粗口门）。

事情出在2012年9月19日黄昏，英国首相府門口发生了一场警察和政客间的口角，这场45秒钟的争执，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在以后两年中演了一出政治肥皂剧。

当事人原本只有两位，一位是英国保守党党鞭米切尔（Andrew Mitchell），另一位是在唐宁街当差的警察罗兰（Toby Roland）。从后来发布的闭路电视上可以看到那个傍晚唐宁街上行人稀少，米切尔骑车出来，没绕道去小门，而是直接与大门处的当班警察交涉，要警察开门放行，两人争执，最后米切尔还是推着自行车从小门出去。

这原本是桩不起眼的小事，两天后却上了花边小报《太阳报》的头版头条，报纸说党鞭在警察面前粗口，说了一连串趾高气扬的骂人话，还用了对平民百姓极轻蔑的“pleb”一字，报纸引警察记忆中的米切尔一连串骂人话：“Best you learn your fucking place. You don’t run this fucking government. You’re fucking plebs.”

这里，用F字不是大忌，大忌是pleb。米切尔当即否认他用此字，他承认自己那晚脾气暴躁，对警察无礼，并说了几句气话，但是绝对没有使用pleb。他为自己的粗暴向警察道歉，警察罗兰也接受了他的道歉。原本这事可能就不用多提了，但是媒体和警察工会都不愿意放手。当晚的警察执勤记录被透露给《每日电讯报》，而政府正要削减警署预算，力量强大的警察工会就把此事当成了自己的武器，在保守党年会期间穿着印有“PC Pleb and Proud”字样的衣服进行示威，整个事件很快就上升到阶级歧视的高度。

Pleb是一个现在很少使用的古俚语，其字源是拉丁语的plebeian，指古罗马地位低下的庶民或贱民。与其他骂人话相比，这个字还真不算粗，但是，因为它与阶级有关，就充满了毒性。特别是这届英国政府，大部分内阁成员都是从私立学校加牛津剑桥毕业，典型的上层精英。米切尔正是这样一位人物，他是卡梅伦的内阁成员，曾任国际发展大臣，事发之前不久他刚改任党鞭。他一向脾气暴躁，进入内阁后，他曾十六次侮辱警察，对部下发火更是不计其数。然而，发脾气是可以原谅的，但是用充满阶级斗争火药味的古词去侮辱警察，明摆着就是挑战了。所以，虽然有首相支持，虽然坚持自己没说这个要命的字，但米切尔还是在事发一个月后辞去了党鞭一职。

2012年12月，四频道搞到了事发那晚的闭路电视录像，播出后对警察的证据提出疑问，因为警察记录上说米切尔的言辞让在场的公众也大为震惊，但当时唐宁街门口只有一人路过。警察是否在说谎？是否提供了伪证？英国警署决定进行调查。调查发现其中一位作证警察当时根本不在现场，还有一位离得很远，不可能听清米切尔与罗兰之间的对话，另一位警察在短信中说“就是要搞掉保守党政府”。结果是三名警察被免职，一名因伪证罪被判刑一年。

警署进行内部调查的同时，为了能重返政坛，米切尔决定为自己洗清名声，在2013年3月以诽谤罪起诉《太阳报》。但警察中最重要的人物、当班警察罗兰却丝毫没有松口，警察工会决定资助他反告米切尔的诬陷。经过漫长的调查，这个双向案终于于2014年11月在伦敦高院开庭，一共审了八天，大法官Mitting在11月27日作出判决，米切尔的诽谤罪败诉，他将面对庞大的诉讼费，重回政坛的希望也完全落空。《太阳报》欢呼这是整个媒体行业的胜利，但是，大法官的判决词并没有舒缓“阶级斗争”的火药味。

同样精英出身的大法官之所以相信罗兰诚实，是因为“他没有那种机智、想象力和倾向，能够在霎时间编造出一位高级政治官员发脾气时对他说出来的话”。也就是说，罗兰出身卑微，是不可能知道pleb这么个古老的几乎没人用的词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