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常识:新一代创业者的价值观
2015-09-10谭保罗
谭保罗
2000多年前,春秋的大政治家管仲提出了“以商止战”的治国之策。所谓的“商”,对外指的是诸侯之间的“跨国”贸易,互通有无。对内则是指要鼓励工商,让人民富裕。
对于现代的中国而言,加入WTO,我们成为世界工厂,发挥比较优势,基本解决了和外部“互通有无”的问题,而共同富裕的内部目标,则仍在不断努力推进之中。显然,让更多国民创业致富,这既是提高经济质量的有效方式,也是解决这个内部问题的最好手段。
事实上,改革开放30多年以来,中国社会在制度、文化和技术上都已初步具备了迎接大众创业时代到来的条件。鼓励创业早已成为一种国家层面的 “政治正确”,当下,市场准入等各项配套制度改革也在全面推进。超过50%的城镇化更促进了智力、资金等要素的集聚,再加之互联网时代方兴未艾所带来的机遇和便利,创业的成本正在大幅度缩减。
尽管创业看似更容易,但在现实中,中国人创业的路并不宽。一是创业被局限在互联网等几个仅有的行业,创业活动对整个经济结构调整的影响缺乏广度和深度;二是一直缺乏原创技术发明推动的创业模式,企业往往流于对外国同行的模仿和抄袭。与此同时,强大的资本也不断影响,乃至左右着创业的方向,“唯利是图”的創业越发难以彰显企业家的精神。
更应该注意的是,在所有人都高呼创业的口号声中,创业者既不可失去对方向的坚定,更不可忽略对常识的认知。
政府如此重视和鼓励私人创业,这在中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从1970年代末760万知青返城,国家解禁城乡工商业开始,到小平“南方谈话”,推行分税制和国企改革,中国加入WTO,再到如今的经济“新常态”—回顾改革开放30多年的历史,可以发现一个明显的特征,即无论是中央金融财政权力是弱化还是强化,国家对大众创业的态度一直都是支持,从未被“颠覆”。
但从中国历史看,历代王朝,只要中央权力加强,往往会对商业进行大规模绞杀。因此也只有混乱年代,商人才得以做大做强,战国的吕不韦、元末的沈万三、清末的胡雪岩,他们都发达于乱世。相反,在帝制时代的盛世,却从未有过商业的大规模繁荣,更遑论国家鼓励蝼蚁小民创业求富。
从物质的层面看,肇始于西方的大工业文明改变了生产力,改变了农耕的中国,因此国家的强大不再和商业的繁荣有着天然的矛盾。因此,中国“抑商”传统逐渐改变。但换个角度看,中国人在精神层面的深层变革更不能忽略。经过近百年特别是近30多年经济变革洗礼,中国人的灵魂深处开始有了商业的因子。马云等一大批当年创业者成为高层的“座上宾”,这意味着社会风向很难走上回头路。
从某种意义上说,“马云”们的号召力有点像去日不远的疯狂年代的“旗手”。不同在于,“旗手”号召高中生不读书,搞“斗争”,而“马云”们则激励年轻人快去注册公司。
近一年来,伴随经济增速的下行,鼓励创业也越发成为一种“政治正确”。十八届三中全会之后,政府改革的主题是“简政放权”,减少审批、放宽准入,这些努力都是大众创业时代的“先手棋”。“大众创业”氛围正在成型,至少从数字上看是如此。
按照国家工商总局的最新数据,截至 2014年11月底,全国实有各类市场主体6861.82 万户,同比增长14.38%。说得乐观些,约每20个中国人就拥有1家企业(包括个体工商户)。尽管这些企业的注册目的各不相同(比如有大量的“皮包公司”),质量也参差不齐,但企业的新设毕竟在不断为经济体注入活力。
张佳丽,24 岁 洪静,24 岁2014年6月,90后的张佳丽和其团队创立领一商务策划,一家以社群概念为中心的新型市场营销公司,为品牌提供品牌社群建设服务,通过线上和线下与品牌客户及潜在客户建立联系。
“各位佳丽,我有一家公司,我的近期目标是让它在纳斯达克上市。”在电视类相亲节目中,创业正成为赢得异性垂青的最佳手段。这背后,固然有钱的因素,但创业正在成为一种“酷”和时髦已是不争的事实。可以说,这是中国人文化心理的进步,也意味着中国人世界观的深层“解禁”。
制度和文化的演变,是新一轮创业风潮的推动剂,而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则是它的载体。
改革开放以来,一个值得思考的经济现象是,当初那些风生水起的乡镇企业绝大多数都失败了。真正发展壮大的企业要么本来就在城市,要么后来搬到了城市。道理很简单,城市化对于经济发展最大的价值是,它可以把劳动力、资金和土地等生产要素集聚起来,从而提高要素的效率,最终提高了生产力。
李安,27岁王晓奇,27岁刘定俊,25岁2008 年12月,几名广美在校生组建了单细胞动画工作室,参与亚运、亚沙、CCTV 等国家项目。2013 年12月,改名为爆米花动画科技,专注于原创动画、广告三维动画和电视节目包装的策划与制作。
硅谷便是个最好的例子:在加州的原本荒凉之地形成一个长度大约32公里的工业区,集聚了全球最聪明理工科大脑和最具洞察力的投资人,这便是硅谷奇迹的首要要素基础。
城市化对中国而言,价值更超出想象。城市化不是单纯的经济增长发动机,而是社会学和文化层面的巨大变革。城市化将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从农耕文明中唤醒,尤其在那些移民城市,年轻人的欲望和智慧被充分地刺激,创业的激情也被点燃。中关村的车库咖啡、深圳的“创客”聚会、上海的“张江男”,这些背井离乡的年轻人群体才是中国经济未来的生力军。
举例而言,一线城市中最年轻的深圳是典型的移民城市,也是中国最具创业热情的城市之一。按照统计,深圳常住人口为1060万,而企业总数约60万家。反观中部,一个人口近亿的农业大省,其企业总数可能不到深圳的一半。
改革开放的30多年,也是中国城市化的30多年。相关数据也显示,中国工商企业数量的增长和城市人口的增加也会呈现出一定的正相关的关系。可以说,排除那些国有企业,中国最知名企业绝大多数都位于北上广深这4座一线城市,可见城市力量之大。
数据进一步说明了城市集聚效应对于创业的重要性。研究机构清科研究中心的报告显示,2014年上半年,在中国创业市场,北京地区投资案例数和投资金额遥遥领先于其他省市,共发生202起投资,获得融资23.38亿美元,案例数和金额分别占全国39.1%和44.1%。上海和深圳投资案例数分别位列第二、三位,案例数分别为87起和47起,金额分别为12.59亿美元和2.64亿美元。
未来,中国的大城市仍在膨胀。这个膨胀过程必将伴随着创业的热潮,在这个热潮中,中国人和农耕民族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
制度推动、文化演变和城市集聚,固然是创业大潮的必要条件,但更重要的資本则是创业大潮的基础要素。可以说,中国人近年的创业大潮主要都是由泛滥的资本来推动的。资本有内有外,或中或洋。目前,全球几乎所有的风险投资都在中国设立了办事机构,在后发国家之中,中国是最炙手可热的风投目的地。
中国的风投分为洋派和土派,对洋派而言,其投资的重中之重是互联网行业。相应地,互联网公司也更容易和洋派风投“情投意合”,因为它们未来目的地一定是纳斯达克或纽交所。实际上,除了腾讯公司在香港上市之外,中国近15年发展起来的几乎所有知名互联网企业都选择了登陆美股。
徐晨华,30岁(左二)陈强,27岁(右一)从传统媒体人转型,2014 年10月,徐晨华和陈强创立有车以后,一家专注于汽车售后市场服务和大数据营销的创新型无线互联网公司,不仅为用户提供汽车售后市场的商户信息、消费点评和消费优惠等信息服务,同时也提供 O2O 汽车售后在线交易服务。目前,有车以后已获得几百万元的天使投资。
但土派的风投这些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土派资本“资源”更加雄厚,权贵背景、国企背景司空见惯。因为有这种强大的“资源”,土派资本涉猎比洋派更广、更深。和洋派资本笃定于互联网及相关行业不同,土派资本还会顺应国家大势打出“内需概念”,比如节能环保、生物医疗、消费升级和信息技术等。仅仅依靠这些应景的概念,加上风投背后大佬的力量,一大批资质平平的公司便可以登上创业板。
从根本上来讲,洋派资本打的是“中国概念”,而土派资本打的是“政治概念”,双方的共同点都是懂得自己的“优势”所在。但资本的嗅觉过分灵敏,力量过为强大也会带来负面效应,这尤其以部分土派资本的投资模式为典型。《南风窗》记者从业内了解到,一些土派风投的投资模式基本上是“关系型”,企业靠包装,上市靠权力,那么其投资的创业企业很可能属于“假创业”。看看创业板上的那些公司,这一点不言自明。
而对洋派资本来说,他们对“中国概念”有着极为深刻的理解。中国虽然有世界最大的消费者群体、世界第二的GDP,但中国这个市场有着太高的“成本”,这些成本削弱了这个市场的价值。成本来自于地方保护主义、来自于昂贵的地价、也来自于权力的寻租,唯有互联网一个产业可以逃脱这三重成本,能真正把这个超大市场带来的好处尽收囊中。
洪家明,30 岁2012 年,洪家明放弃了广州市中心高薪的工作,和朋友合伙创办噢肉品牌,自主种植和研发,生产以仙人掌类与多肉植物为主的微型盆栽。
清科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2014年上半年,中国创投机构(包括内资和资本)投资行业分布中,互联网行业投资活跃度依然位居第一位。而2014年上半年京东商城、聚美优品、智联招聘、途牛网等公司的成功上市,又一次增添了互联网行业在中国的“魅力”。但一个现实是,中国大多数互联网公司的成功逻辑都是“中国市场+美国模式”,缺少原创性的商业创新,更不要提对信息技术进步的贡献。尤其可笑的是,在公司“仿美”创建之后,一旦美国的“对应公司”找不到有效盈利模式,中国同行便会陷入困境。
资本凌驾于技术,这不该是创业的本质。但目前而言,这种趋势在中国似乎没有改变的迹象。在这种情况下,创业者时常会被资本拖着走,陷入迷茫,乃至丧失对普通常识的理解能力。
互联网的伟大之处,在于可以让那些寻常的事变得“神奇”,而不是用来挑战常识。
当下,有些创业口号几乎让人耳朵生茧。“颠覆”、“破坏”之类的词汇显得极富力量,在大洋彼岸,这些词汇寄托了硅谷的年轻人在东部老牌资本家之外独树一帜的雄心。在中国,它们既吐露了草根对现有社会利益分配格局的不满,也寄托了新的一代试图快速赢得金钱和“美人”的企图心。但是,这样的口号很可能沦为对马云、雷军的鹦鹉学舌。
姚少琼 30 岁 钟树森 31岁 肖哲 28 岁 杜应华 28 岁职业门5名创始人中的4人。2010年5人合伙创业,创立面向年轻人的商务男装品牌职业门,白手起家到如今有数十家实体门店和天猫店,一年卖出 60万件衬衫,线上线下年营业额近1亿。
当下,最热门的创业领域已不是电商,而是互联网金融或者与之混为一谈的P2P。据预测,2014年,中国P2P网贷行业贷款余额将达到千亿大关。
看起来,P2P的“创业机遇”和当初的电商有着极大相似之处。电商的成功在于,它用互联网的手段连接了畏惧高额地租的中小商贸企业和购物预算并不宽裕的广大白领阶层。同样,中国的利率没有市场化、金融机构没有多元化,白领人群的散钱存到银行市场得不到应有回报,而很多需要贷款的中小微企业却嗷嗷待哺。那么P2P同样可以把它们连接起来,有打造一个“金融版”阿里巴巴的可能性。
但是,创业者很可能忽略了一个基本常识,P2P的“供求关系”或许是个大问题。在城市,当实体经济不好的时候,中小企业根本没有借贷的欲望,更重要的是,中国的银行早已“产能过剩”。在农村,留守者都是生产效率很低的老弱人群,P2P的小农贷款是否真的那么兴旺?此外,P2P动辄超过10%的收益,是否“无源之水”,仅仅是拆东补西的钱流游戏?
实际上,有好的中小微企業,客户经理抢都来不及。就在不久前,两家贷款机构的基层业务经理因竞争客户械斗,并最终酿出人命便是极端的例子。
但对常识问题的担忧,阻挡不了P2P的狂热。风险投资、野心勃勃的创业者还有新闻媒体以及一些退休金融官员开办的培训机构,共同助推了这一轮P2P的狂潮。不过,仅仅一款被称为“约炮软件”的社交工具都可以登陆美股,而时间更长的P2P行业却没有一家企业成功上市,这或许已经说明了问题。毕竟,前者在中国有着“刚需”,而后者却不然。
创新不是颠覆常识,而是加深人类对常识的认知,并将之转化为生产力,苹果就是这样的创新者。
和宇宙飞船相比,苹果不是什么高科技。简而言之,苹果的价值是简约和好用。诺基亚每一代会生产上百款不同的机型,满足消费者的不同需求,而研修过佛学、崇尚简单的乔布斯认为,这纯粹是舍本逐末。苹果每一代只生产一款手机,但最好用,最酷。只生产一款手机,这意味着所有部件的采购都是单一的,并且是大规模的,因而和供应商的议价能力最强。反过来,供应商会把最好的产品都卖给苹果,所以直到今天,尽管乔布斯远去,但苹果的硬件质量依旧独步天下。
反观国内一些手机制造商,高呼所谓“消费者定制”,实际上它们根本做不到。由于出货量不够多,和供应商议价能力极差,它们甚至只能拿到苹果的“尾料”,因此硬件质量堪忧,甚至只能靠不断推出新款来抵消硬件质量的软肋。当然,只要“脑残粉”存在,这些厂家便有自我吹嘘其更新换代速度超过苹果的资本。
在古代的中国,尽管人均寿命较短,但读书人仍讲究厚积薄发,姜太公在耄耋之年辅佐文王、苏洵27岁才发奋读书的故事时常激励人心。经验和阅历,被赋予了很高的价值,是求取功名的必要条件。唯有世袭可以忽略它们,但世袭只有天子一家。在互联网时代,创业似乎可以打破这个规律。从陈天桥31岁成为中国首富开始,到31岁的陈鸥敲响聚美优品在美国的上市之钟,“少年英雄”成为互联网时代的创业者印象。
互联网时代是更快的时代,但东施效颦、忽略常识的“速效致富”也不应是新一代创业者的价值观。事实上,更多成功的创业型企业家都属于“迟到的成功”,任正非和柳传志创业的年龄都超过了40岁,即便是如日中天的马云,2014年阿里上市他也已经整整50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