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未满
2015-09-10黄了青梅
黄了青梅
前几天,我和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在街头偶遇。我们在临街的咖啡屋小坐,身后偌大的翠竹苍翠欲滴,咖啡店里的音乐绕梁。她看起来神采飞扬,脸上丝毫未见岁月的风霜。她说:“死过一次,我又重新活了。”
她是我朋友的朋友。我们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西,见面的时候不多。上次知道她的消息,还是3年前。那时,她第7次胎停。得知这个噩耗,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去医院探望她。几次电话号码拨到最后一位,却又怅然地放下。见到她要说什么呢?此情此景,所有的语言都太过苍白;任何安慰对她来说,不过是揭开她的伤口吹一吹。为她命运的多舛,我曾叹息不已。
她告诉我,胎停的这些年,她犹如生活在地狱里。没有人理解她,公婆一心抱孙子,不理解她的苦;父母心疼她,不理解她对孩子的执著。她沉溺于失去孩子的绝望和悲痛,时而歇斯底里地跟男人大吵大闹,摔东西;时而消沉自卑,在床上一天天躺着,不吃不喝不理人。这一切过后,她懊悔自己把日子过成如此黑色,可下一刻,却又觉得这就是她生命的底色。
最后一次,孩子留得最久,但3个月零7天后,依然走了。他们已经把能做的检查都做过了,谁的身体都没有问题。最后,医生只得出一个无奈的结论:他们的身体互相排斥,假如换一个配偶生育,或许就不会遭遇胎停。
真的倦了。养好伤,她跟男人提出离婚,他同意了。她心中五味杂陈,明明是自己要求的,却还是在心里恨男人的情意凉薄。早该知道,他也是想离婚的。传宗接代,男人比女人更在意。
去民政局之前,两人去吃了一顿分手饭。在饭桌上,一向不善言辞的男人说:“如果你是为了要一个孩子,我答应离婚,我也喜欢孩子。可我只想要一个你生的孩子。对我来说,你比孩子更重要。”
她闹腾了这些年,他却依然爱着她。涕泪滂沱中,她问自己:“不能做一个母亲,遗憾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可是离开这个男人,不仅仅是遗憾,而是生命被剥离了一半。
那个夜晚,下了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两人在暴雨里牵着手,一路紧紧依偎着回家。那是几年来她睡得最好的夜晚,一夜之间,很多执念便放下了。
自此,她安心了。有人说,遇见孩子,就是遇见世上最好的爱,是花开圆满,她此生是注定遇不到了。能够在世上遇见最好的自己,已然是一种幸运。喜欢的人不能娶回家,娶回家的人不能好好相守,每天做着不喜欢的工作,夫妻恩爱却身染重病……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在过着圆满的日子?
她和男人做好了迎接小生命的一切准备,孩子却调皮地不肯来。他们不能总是空张着双手等待,这生活里,除了孩子,总还有别的。
身体康复后,她报了班,每周的一三五晚上,去附近的大学城进修财会。男人看她兴致勃勃,也受感染,主动报名去学习金融,上课的地方与她只有一楼之隔。
下课后,有时候他等她,有时候她去找他,两人牵着手回家,路上聊着自己的感受和明天要做的事。每个周末,两人都去近郊旅游,钓鱼赏花,享受着农家之乐。他们还经常去养老院、孤儿院做公益,去医院做临终关怀的志愿者。放下执念后,他们才发现生活还可以这样过,他们还可以这样爱,生命一天天地充盈。
某一日,她在街头看到一个白胖胖的婴儿,躺在小车里看着她笑。她也很自然地笑了。以前,她最怕看到孩子,怕听到孩子的哭声、笑声,来自那个小生命的一切讯息,她都是害怕的、躲避的。如今,竟然能由衷地微笑,她终于遇见了最好的自己。
原本是为了守护婚姻,才决心修正与完善自己;后来,她却成了那个收获最多的人。她比以前更喜欢自己,活得豁达而明快;她没有辜负男人给她的爱。
现在,她就坐在咖啡屋里,没有化妆,衣衫普通。可这一刻,我却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美。
人生真的是一场修行。我们不知道,上天会拿走我们生命中的什么,但是守护我们现有的,并且用心地享受它,这就是美好的人生了。
花開未满,又如何?
(摘自《婚姻与家庭·社会纪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