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莉:开辟一块奇异的静谧
2015-09-10
看谢正莉的画,恐怕难以看到炫目的场景、纠葛的观念,甚至连许多画家偏爱的叙事手法也很少见。
她的画总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挣扎,就像一张会呼吸的皮囊,让人的心绪微妙起伏。表皮之下,有隐隐的躁动与羞涩,更有诸如孤独、焦灼、苦闷、畅快、希冀等复杂的心境。女性的敏感细腻是渗透性的,带有缜密、矜持、乖俏和热烈。谢正莉也是如此。
谢正莉1982年生于重庆,毕业于四川大学艺术学院油画系,以独特的绘画风格从时下流行的绘画潮流中脱颖而出。一个相信触觉、颜色、气味和痕迹的女子,绘画具有浓重的感官气息,观看时如等待毛孔慢慢张开,再将神秘、舒缓、温柔的香氛收敛进去。谢正莉在小小的画幅中,把生命体验描绘得生动饱满。
她的作品体肤之感十分强烈。《两棵树》(2010)的笔触纷繁错落,树冠枝叶被描摹得如细密柔软的毛发,排列着梳理后的痕迹和状貌,具有极强的私密性和神秘感。在《三棵树》(2009)、《树林之二》(2009)等作品中,画面抽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让根茎凭空裸露,而其上生长的枝叶则稠密茂盛,生机勃勃。谢正莉在她的画中频繁重复类似的图景,一面不断地将身体的能量倾注其中,一面借此转身于想象的世界。即便在《不眠的森林》(2010)里,在陆地上腾跳的鹿,她也为它布设好浓密的灌丛,令其避开现实的属地。白光人影、发光的树以及光斑,接连出现在《迷林》、《一棵白树》等作品里,异乎寻常地制造了一种奇妙幻境,暗示一切可能性的存在。在这之中,谢正莉显示出她的独到之处:在语言的形式与内容之间取得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张力。
2004年至2006年,谢正莉创作了一系列人像,确切的说,是人的身体。人物站立在瘦长的画布中,没有五官,没有上肢,没有衣装,也没有细节,但其浓密的头发以及像被黑色丝袜包裹的身躯却令人过目难忘。他们被她称做“不平衡的人”,性别模糊,看上去脆弱、柔软、性感而又坚定。柔嫩的肉身与身体边缘硬朗粗壮的轮廓线形成鲜明对照,暗示了两性的对抗与人的生存状况。蒙田曾说:“最愚蠢的自讨苦吃就是蔑视自己的身体。”身体的存在,既不可怕也不丢脸。谢正莉此时已经意识到,该抽掉身体的羞耻感,面对自身本来的模样。作为身体的重要部分,皮肤之间的边界虽令人不安,却是让自我与孤独和解的小径。
这一时期,与谢正莉同辈的中国新生代画家们正逐步崛起于当代画坛。一时间,卡通化、流行化、消费化、视觉化的绘画之风劲吹,以华丽愉悦的画面来反映一代人的自我沉溺与游戏感。相反,从本科到研究生,谢正莉心无旁骛地画着那些看起来晦涩朴素的作品。她曾独自度过大半年异常孤独、闭塞的日子,在其间寻找自处的能力,随后自然地、费力地,在尘嚣中辟出一块奇异的静谧。万般承受,不失温柔
2007年,谢正莉的创作重心开始转向对外部世界的精细描摹与创造,画中出现了自然风景、树木、鸟类和动物。在以自我和镜像为主题的“双生花”系列之后,人渐渐退出画面,成为更加宏观、抽象的意旨所在。她对于题材的选择不乏偶然性,多是不经意遭遇的事件、瞥见的景致或听说的故事。她将茶花、猫头鹰、树林、麋鹿、发光的白树等一一入画。它们无一不与生命息息相关,成为她绘画的必然主体,哪怕呈现微弱、衰败和死亡。她从不按图写实、依葫芦画瓢,她只是想象它们,尽可能地,赋予其爱欲生死。绘画形象的演变,使谢正莉的艺术跳脱出其个体的微小世界,进而在更广阔的空间里探索人类情感、死亡、生命以及再生的意义。
她用一种近似版画的刻画方式,在画布上极尽折磨之能事。身体的在场已不再拘泥于具体的肖像人形,而逐渐融入绘画的行动中。画布于她,如同人的皮肤,需仔细端详,轻轻抚摸、抓挠,乃至撕扯。对此,即便她羞于揭示,也一直在毫不动摇地贯彻执行。作画时先将颜料施于布面,然后用手、画刀、金属擦等工具将其刮去、打磨、破除,使之渗入布面纤维,层层覆盖,画面由此平滑、薄透。
谢正莉对于画面的处理纯然是即兴的、身体的、动感的,很多时候是“不受控制的”。她凭着气息与五官的感觉来落笔,过程多少有些“行动绘画”的做派。然而真正的奥妙在于节制。语言不是从头到尾的飞扬恣肆,多处是平缓的克制,她花费很长的时间来打磨画面,令绘画离索平静。这要求艺术家对工作有极大的耐性和热忱,既是万般承受,又不失温柔。
日复一日地,谢正莉用绘画记录下密密麻麻的各种印象,关于身体、青春的种种琐碎情节。在巴西作家保罗·科埃略的笔下,青春就是如此,“它确定了自己的极限而不问身体是否能够承受,而身体却总是可以承受”。无论是躲避现实的潜意识,还是私密的个人情愫,抑或神秘的虚幻景致,谢正莉用绘画给予人的,始终是一种至柔至静,而又不失刚健的阴柔之美。这种美既慰藉了她的心神,也安抚了人们的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