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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触景生诗的人们

2015-09-10苏连硕

博览群书 2015年11期
关键词:风景诗人诗歌

苏连硕

浏览诗海,只要稍一留意,你就会发现,仅唐诗三百首,即有相当多的诗题是以景物直接命之的。大自然之风景层出不穷,小说、诗歌等无论怎么写是写不败写不尽的。仅以三百首中之领衔诗人王维、孟浩然的田园诗慢慢展开来谈,甚至谈现代,谈中外之诗,风景诗何其壮观浩瀚。

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为苏轼称道“诗中有画”之绝佳典范之秀。薄暮之景,山雨初霁,幽静闲适,清新宜人。被雨水洗涤后的松林、山石,晶莹剔透,清新澄明;就连月光也像被洗过一样,极其皎洁无瑕;山雨汇成的汩汩清泉顺着石板、山涧蜿蜒而下,发出淙淙潺潺的清响。此种禅意非隐居者莫属。

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初看口语自如,似乎平淡如水,细细品味就像是一幅画着田园风光的国画,充满了诗情画意。全诗清新愉悦,将景、事、情完美融合,轻松自如,简单随和,不事夸张,更无渲染,可算是“淡到看不见诗”(闻一多《孟浩然》)的程度了。故人庄重阳节文人欢聚,“鸡黍”相邀,既显出田家特有风味,不讲虚礼,不计排场,朋友间相聚心心相通心心相撞,更有来日再相逢的期待。任其自然平静轻松,连律诗的形式也似乎变得自由灵便了。不甚着力,“语淡而昧不薄”焉。

杜甫的《春夜喜雨》“润物细无声”,信笔写来,妙语偶得,实在是看似寻常实奇崛的功力。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角度不同,感受各异,逢秋,我则生出“好雨知时节,当秋乃发生”的感慨。缠缠绵绵,缱缱绻绻,给人们送去了皮肤的清爽,更无声浸润心灵,旷朗舒爽,不复计较区区纠结,不亦乐乎?

李白狂傲浪漫之诗多多,我却极推崇他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平白,素淡,清幽,低徊,沉思,其景其情其容,美轮美奂,空灵跳荡,故乡故土,悠悠缠绵。

美国诗人惠特曼一首描写景“物”的名诗《一只沉默而耐心的蜘蛛》,我很欣赏。它显示了形式的大胆,个性的超凡,似乎不讲格律,但却有内在的韵律,虽不事雕琢,却具粗放野性之美。“一只无声的坚忍的蜘蛛/我看出它在一个小小的海洲上和四面隔绝/我看出它怎样向空阔的四周去探险/它从自己的体内散出一缕一缕一缕的丝来/永远散着——永不疲倦忙迫着……直到你需要的桥梁做成/直到你下定了你柔韧的铁锚/直到你放出的游丝/挂住了什么地方,啊,我的灵魂哟”,形式任“意”恣肆无羁,浑不顾长短节奏韵律,实则浑然天成也。

这首诗应是惠特曼倍感孤独之作,亦是坚韧不拔之作。应该说描写孤独的作品不少,但把自己比作一只小小的“无声的坚忍的蜘蛛”,却是惠特曼的独创,至少是前无古人之佳作。

郭沫若是学习惠特曼最有收获者。其代表作《女神》颇有影响力,在艺术上可谓“五四”时期浪漫主义的瑰丽奇峰。格式追求“绝对自由,绝对自主”,而不受任何一种格式的束缚。它的形式自由多变,依感情的变化自然地形成“情绪的节奏”。即以“小中见大”为例,《天上的街市》不逊。风格恬淡,自然清新、整齐的短句、和谐优美的韵律,寻常而平淡的意境,节奏缓慢,如细流,如涟漪,让我们的心灵在浩淼遥远的天空中漫游,驰骋美好的梦想。

诗人的风格不是一成不变或可说无不是多元的。由《女神》可以看出其诗风多呈豪壮、浪漫、雄健、阳刚之美。郭沫若的诗既是新诗中豪放磅礴的先驱,但也不乏有许多清丽婉约之作。令人“精骛八极”、“神游万仞”教人陶醉的《静夜》——“月光淡淡/笼罩着村外松林/白云团团/漏出了几点疏星/天河何处/远远的海雾模糊/怕会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它似透非透的神秘的轻柔面纱,是奇异迷幻的世外仙境。淡淡的月色,笼罩着村外的那一片松树;天上团团白云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了几颗星星。一幅极其宁静、娇美的月夜晚景图,把人带进一个超现实的梦世界。然后展开想像的翅膀,飞向星空,面对天河,猜测会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不知背诵了多少遍的卞之琳的风景诗《断桥》,竟是那样的纤柔含蓄,耐人寻味,历久挥之不去。就像淡淡的水墨画把那若隐若现的虚化的背景留给读者去想象,而把画面的重心落在了看风景的桥上人和楼上人的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这两个看风景人在观景时相互之间所发生的那种极有情趣的戏剧性关系上。

《断桥》通常被看作是一首意蕴艰深的哲理诗,其实作为言情诗来读,诗味才足呢。那优美如画的意境,那浓郁隽永的情思,那把玩不尽的谐趣,那独出机杼的题旨,细细咂摸,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多好哟,你既已站在桥上看风景了,那么就很自然地互为风景,互为参照,互为欣赏了。

诗人贺敬之的诗可谓形式美与艺韵美的浑然统一。有主见不执不随的恪守,有创新自由不羁的灵魂,始终秉承诗言志缘情的形象思维,向着太阳和美好憧憬的诗歌形式与内涵不停探索。余每每乘车西行,总是吟诵《西去列车的窗口》:“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一站站灯火扑来,象流萤飞走/一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

80年代初始,新诗崛起,一股清新含蓄诗风添锦。然而朦胧诗诚有愈写愈晦涩、愈写愈不知所云,且否定以往作为诗歌国度出现的无诗不否定之趋势。加上伤痕文学的汹涌,形成文学必伤痕之误解。就诗而言,我是喜欢新崛起朦胧诗的,但是我却根据自己的理解不可抑制地写了《让我们放声歌唱——重读贺敬之的诗》,并寄给了贺敬之。他很快毛笔复信,委婉地谈诗歌创作难免打上时代烙印,诗歌要发展,他的诗也是这样。后来河北《诗神》以《作家书简》的形式同时发表了我的诗评和贺敬之的谈诗的书信。他给我寄来了他的精装本《贺敬之诗选》。我一直喜欢贺诗。《回延安》基本能背诵。那是怎样真挚的激情啊,那是怎样深沉的哲思啊。“手抓黄土我不放,紧紧贴在心窝上”,“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千声万声呼唤你,——母亲延安就在这里!”殷殷真情,铿锵节奏,脍炙人口,难以撼心。为诗者,心终不能冷却,血当总是热的。艺术之神长久不能瞌睡。顾城在朦胧诗派中“贡献是相当大的”。但对“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名句亦多有质疑声音。对这样的有自己思考的非凡警句而硬加挑剔求全责备,不是正常现象。这样的名句在不同声音中传诵远远超越诗坛,即是有力明证。

北岛的诗《回答》无疑是出色的。此诗写于1976年,是作者对极左年代种种罪恶历史所作的控诉和“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首诗起笔突兀,开头两句是对历史的深刻反思,自然使人想起诗祖屈原发出过的类似感叹:“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卜居》)诗人与诗人的心是相通的,也许北岛概括得更简洁明了。世界就是这样时有累累罪恶,时有黑白颠倒——这就是值得铭记的历史,这就是不可回避的严峻现实。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什么也不想说,尤其在这宁静的清晨,真的只是一遍遍吟诵全篇,品味其说不尽的品位。

看几乎无有争论的朦胧诗的代表舒婷的借景抒情警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舒婷《神女峰》),她的《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反复比喻,反复类比,反复叠唱,增强了意想不到的感染力量。年轻一代的朦胧诗借鉴了古典、外国的诗的营养,对于一些概念模式,具有挑战崛起的力量,不可轻慢小视。

贺敬之《西去列车的窗口》其意是借上海青年支边到大西北这件事表现年轻一代将如何继承老一辈“血染红旗”传承下去这样重大课题。不难发现这首诗应是《雷锋之歌》的续篇,是长诗最后一章一些思想的发挥。不管是坐在首都办公室里写《雷锋之歌》,还是到新疆写《西去列车的窗口》,贺敬之想到的总是革命道路这样的大问题,这就是他的追求。诗篇较少,却大多蕴藉无穷,极富思想穿透力,读之如奇峰矗立,令人有高山仰止之叹。

贺敬之《回延安》“心口莫要这么厉害的跳,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挡住了”,“手抓黄土我不放,紧紧贴在心窝上”,“满窑里围的不透风,脑畔上还响着脚步声”,“身长翅膀吧脚生云,再回延安看母亲”。摒弃口语吗,犹如拒绝古典。有时口语大雅若俗,雅俗共赏,相得益彰,恰当使用,美不胜收。

这就不能不联想到泰戈尔。他的雨必有一番情趣在心头“太阳以微笑向我问候/雨,他的忧闷的姐姐/向我的心谈话”,“雨点吻着大地,微雨道/我们是你的思家的孩子/母亲,现在从天上回到你这里来了”。

他的诗或触景而生情,或缘情而联景。他的诗像珍珠一般闪耀着深邃的哲理光芒,不仅唤起对大自然、对人类、对世界上一切美好事物的爱心,而且也启示着人们如何执著于现实人生的理想追求,让整个人生充满欢乐与光明。如果你只是感叹自己的命运而流泪,感叹命运却又不思进取,那么,你不仅得不到群星的启示,也会失去明天以至更久远的太阳。这种默默献身的精神是无愧于人生的,正如“绿草是无愧于它所生长的伟大世界的”那样,它的内在价值永远显示出人生的光辉。

冰心学习泰戈尔,形神酷似。且看《春水》中的不能再短的即景生情的小诗“春水!/又是一年了/还这般的微微吹动/可以再照个影儿么/春水温静的答谢我说:‘我的朋友/我从来没留下一个影子/不但对你是如此,”这样的小诗警句用来参照诠释还有“山头独立/宇宙便一个人占有了么?”还有冰心的“墙角的花/你孤芳自赏时/天地便小了。”无比的静美、柔美、幽美。此刻我的联想是,有风景的地方就有诗,有生命的地方就有诗,有光亮的地方就有诗,有跌宕的地方就有诗。诗的命脉在于细节之一枝一叶一鸟一云一波一涛。诗是瞬间的智慧,瞬间的灵感,瞬间的联想,瞬间的感受,瞬间的捕捉。

当今好诗包括风景诗虽然没出现灿烂浩瀚之势,但是毕竟没有衰落,希望潜在。不可否认,凡有特色的地域就有表现这个地域风景为主的风景诗在焉。席慕蓉写大西北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的纯然风景诗就写得相当不错,清丽,洒脱,深邃,上口,引起了不小轰动。

诗人人生在自觉提升,视野也即随之在升华,风景诗也即在潜滋暗长中嬗变。

出生于新疆乌鲁木齐的女诗人丁燕,多次迁徙,任凭外界如何喧嚣浮躁,在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简陋书房里,安恬地过着属于自己的读书写作生活。既久,视野心胸为之扩大,茅塞顿开的悟性提升了风景诗的意境。她一直想写“葡萄”风景诗系列,痛苦着并艰辛地思考着开掘着。一俟找到了真正的对于所要写的“葡萄”的全新而准确的感知,一切都陡然变得多彩而丰富起来。葡萄充满了水分和光亮,闪烁着生命的张力和独特的气息。诗人的爱,突然灵动地找到了一种调子,一个岔口,一道山梁……歌唱变得愈来愈自由放纵,简直控制不了自己的流淌,一发不可收,竟写下了百首既有新疆风味“葡萄”更有人生哲理的诗歌。她说这过程是用自己的生命感悟在写。

尤克利,山东硬汉。20世纪80年代初,高中毕业的尤克利在父亲指导下开始从事木匠加工,用以维持家人最低生活。后来与村里人合伙承包了一座果园,田园式的生活环境逐渐造就了他追求诗歌创作的梦想。2004年《诗刊》上发了尤克利的诗,此后每年他都会有几十首诗在各级刊物上发表。2011年12月9日,诗集《远秋》荣获山东省第二届泰山文艺奖。目下,尤克利以蹦跳的方式来写景抒情:爱,每一天的风景,不离不弃。

张作梗,每一首诗都要力争写成一片汪洋又浑然一体充满活力的大海,无限想象绵延起伏着感情的波涛。嘎代才让,这个西藏风景诗的信徒,将写诗看作灵魂的力量,爱或信仰的力量,透溢着青藏高原的强烈的鲜活气息。沈浩波既一意孤行,又一再回望,践行并臻至诗人与诗的自我涅槃。

初晋天命之年的远村书法、绘画、诗歌汇集一身,陕西省书、画、诗三衔省级会员。诗画且有相当高的收藏价值,其风景诗是升华的水墨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画毛笔题诗,更是一派山水之大气雅气,浑不见一点俗气。不禁教人想起了王维、孟浩然。曾任《延河》文学诗歌编辑,现就职于《各界》。出版了《独守边地》等多部诗集。

毕业于漳州师院中文系,曾当过教师、文化馆员的安琪,写山写水写天地,投入了全身心的感情、精神与解数。形式自如随意。她写《阿尔山说》,独到奇特,别有一番新的视觉新的感受,“在阿尔山,树林是主人,火山石是主人……我们多么愿意……做阿尔山今生今世的客人……在阿尔山,自然的赞美诗由蒲公英、八里香、狼毒、杜鹃……山刺玫、黄连、火柴花……联袂演唱。我想加入这众声之中……聆听自然的教诲”。2001年安琪提出“中间代”诗歌概念,被视为填补了诗歌史代际概念的一个空白,很快被写进《中国当代新诗史》(增订本)。2006年4月获诗刊社、中国妇女报等联合评选的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已出版《歌·水上红月》等多部诗集。

云南晓雪获当代诗魂金奖、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他说,云南“给我的灵感就是美丽的神奇、丰富。不论是哪个地区,哪个民族”。其诗论是“诗是美丽的、崇高的东西,应该使人变得美丽、崇高”。而这是离不开乡情、故土、大自然一切风景的。其代表作是长诗《大黑天神》。

黄礼孩,戏剧创作专业毕业。曾在中山大学、北京大学读书。诗歌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大家》等刊发表。作品入选几十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我对命运所知甚少》等多部。诗歌作品被译成多种外文介绍到国外。主编的诗歌选本有《70后诗人诗选》《70后诗集》《新女性新诗歌》等。1999年年底创办《诗歌与人》诗刊,相继与朋友们推出“70后”、“中间代”、“女性诗歌写作”、“完整性写作”等诗歌概念,自励道:写作是采集光的过程,我用光照亮自己。

虽然剪断了自己同母亲的形体脐带,但同大自然这一更伟大的母亲保持着另一条更紧密更亲密的真诚链接。风景诗歌也就强调了表现精神和心灵的重要。诗歌是通灵的,“上帝不在的时候,诗人代他说话”。尽管只有一颗太阳一个月亮一天繁星,诗歌是要遵循自然规律的。地域风景诗人最懂得像老一辈诗人艾青那样用真挚的感情使自己的诗升华长存。诗人的内心深处喷发,无须任何装饰,却带给读者以强烈的冲击和震撼,这种呈现出自然而本质的抒情特色,没有做作的痕迹。大自然有其客观规律,诗歌包括风景诗也有其自身规律。只要我们尊重自然规律尊重诗歌艺术规律,我们的诗坛总会出现灿烂繁荣的新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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