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新秀申娴淑

庄加逊

二十世纪中叶之前，男人始终是小提琴世界里当仁不让的统治者。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大批女性小提琴家的崛起令乐坛格局发生了重要的转变：从穆洛娃、安妮·索菲-穆特、丽拉·约瑟夫维茨、郑京和，到更年轻一代的珍妮·杨森、希拉里·哈恩。她们大多拥有出众的外表与惊人的演奏技巧，为小提琴演奏注入了全新的视角，可惜亚洲女性面孔所占的比重不多。不过，近二十年，人们感受到某股不可思议的亚洲风潮正在悄然上演，女性、亚洲女性或将再一次改变世界音乐版图的格局。

所有这一切，都要从比赛说起。

小心那个女人

比赛或许是亚洲面孔登上国际舞台最有效、最快捷的途径。由于没有过多的国际演出机会，先天的劣势必须依靠竞争机制来弥补。借由国际比赛的平台，亚洲面孔有更多发声的可能，也更有机会赢得国际大师的青睐与提携。如今这场东西方的角力已不再是过去的“对欧美古典的崇敬仰望”，而是看谁更有能力引领古典乐的未来，学习的饥渴不再仅仅属于黄皮肤的亚洲人。被誉为“小提琴女王”的郑京和回忆早年求学经历时曾说：“1961年我在朱利亚音乐学校学习时，学校几乎看不到亚裔面孔。后来慢慢发展出很多亚洲音乐人才，最早的是日本的久石让，然后很多韩国音乐人来学习，而如今，学校亚洲面孔最多的是中国学生，他们的演奏水准都非常高。”从抢占音乐学院到各大比赛，亚洲女性对古典乐欧美霸主地位的撼动令西方大为震动，媒体以尽可能平和的口吻称：远东的一些国家——先前未曾被开发的古典音乐领地，正在汇聚一股势不可挡的颠覆力量，横扫各大国际比赛，真是令人咂舌的神话。

其中又以韩国女性小提琴家的表现最为突出。她们频繁亮相并多次将诸如柴科夫斯基比赛、隆-蒂博国际小提琴大赛、伊丽莎白国际音乐比赛、汉诺威国际小提琴比赛大奖收入囊中。2014年，在印第安纳波里斯国际小提琴比赛公布的总决赛名单中，参加角逐的六位选手全部为女性，其中五名来自韩国，分别为Tessa Lark、Jinjoo Cho、Ji Yoon Lee、Ji Young Lim、Yoo Jin Jang 以及Dami Kim，平均年龄二十岁。一时间，“韩国制造是如何横扫欧洲的”成为古典圈内热议的话题。比利时法语区无线电视台以《韩国人神话》（Le mystère musical coréen）为题拍摄了一系列纪录片，以挖掘该背后的古典音乐亚洲现象：古典乐亚洲观众群的现状、年轻一代的成长及他们在国际大赛上的表现等等。研究表明，多数音乐家认为韩国古典乐观众是全亚洲最热情的观众，韩国本土的音乐学院及琴童的数量也在以惊人的速度递增，小到三岁的孩童，大到七八旬的老人，都热衷于古典乐。今日的乐坛不再一味期盼金发碧眼的欧洲面庞，也不再一味迷信帕格尼尼式的男性炫技，人们更加宽容、公平地面对音乐背后文化的冲撞与对话。一位亚洲青年女小提琴家，或者让我们说得更确切些，一位韩国女小提琴家的登场正逢其时。

2009年4月，加拿大音乐杂志《喝彩》（Bravo）如此评价刚刚赢得巴黎隆-蒂博国际小提琴大赛第一名的年轻人：“她兼具才华与美貌，她的普罗科菲耶夫《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精彩绝伦，既充满男性的力量，又非常灵巧，那一刻真是太美妙了！她的成就已达到某种高度，唯有真正的天才可以做到。”她便是来自韩国的申娴淑，当时年仅二十一岁。相比柴科夫斯基大赛偏向超技炫丽与德奥俄系曲目、肖邦大赛完全演奏肖邦的作品，法国隆-蒂博音乐比赛曲目更强调平衡，维持多元的发展与美学标准，有古典乐坛“明日之星的风向标”之称。申娴淑顺理成章地成为当今亚洲最有前途的年轻小提琴艺术家之一。

申娴淑的职业生涯伴随着密密麻麻的获奖履历：1987年生人，毕业于韩国国立艺术大学；四岁开始学习小提琴，九岁在韩国Honam小提琴比赛中获得特等奖，2001年获得韩国青年音乐家比赛特等奖，2002年获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青年组二等奖，2003年获华盛顿约翰森国际比赛一等奖，2006年获汉诺威国际小提琴比赛二等奖和观众奖，2007年获韩国音乐协会“年度新艺人大奖”，2008年11月获得在巴黎举行的隆-蒂博国际小提琴大赛的第一名，2012年赢得比利时伊丽莎白女王国际音乐大赛第三名。比赛之余，她定期与世界一流乐团合作演出，并在西欧、中国、日本等地巡演：1997年与全州市交响乐团，1998年与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1999年与汉城市交响乐团，2003年与美国国家爱乐乐团。2008年，申娴淑进行了亚洲巡演，并在莫斯科的俄罗斯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大礼堂举办音乐会。在2009/2010年NHK交响乐团的演出季中，她作为乐团的客座独奏员，与乐团一起在日本东京演出。2011年，申娴淑受邀参加哥本哈根国际音乐节及夏季音乐节。

这对于韩国古典乐界来说是件大事。先前在国际上获奖的韩国青年音乐家，包括同样获此殊荣的青年钢琴家林东海在内，几乎都是“海归派”或“混血儿”，韩国人不免会有错位的失落感。而申娴淑的成功是韩国本土艺术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外媒称：那个“韩国”女人来了！

韩国制造

当渴望走向国际舞台的韩国新生代大多选择海外求学的道路，以便更快地融入西方世界的口味时，身上的本土基因却过多地被欧洲文化所覆盖、渗透。人们不得不感慨亚洲人将西方音乐语汇学得有板有眼、美则美矣却毫无风格、缺乏根基。任何演奏家都不可能绕过“我是谁”“我想成为谁”这类根本性问题。在这点上，申娴淑恐怕没有过多的纠结，因为她是百分百的“韩国制造”：其台风热情奔放、光彩照人，尚显天真稚嫩的面庞夹杂着东方女性特有的优雅与稳定。与很多追随德国、法国甚至俄罗斯名师的亚洲学生不同，申娴淑坚强的后盾是韩国著名小提琴家、教育家金南润。

金南润被誉为韩国最成功的小提琴教师，在众多大型比赛中担任评委，包括汉诺威国际小提琴比赛、伊丽莎白女王比赛、柴科夫斯基国际比赛及蒂博尔·瓦尔加国际音乐比赛等等。同为女性小提琴家，金南润早年的职业经历与申娴淑十分相似：六岁开始学习小提琴，被公认为“音乐小神童”。九岁时在韩国的历史性音乐比赛——梨花与京乡比赛中一举夺冠，随后开始了职业音乐演奏生涯。从首尔艺术中学毕业后，金南润就读于纽约朱利亚音乐学校，跟随伊万·加拉米安和费里科斯·加里米尔学习。之后，金南润开始参加各类小提琴大赛，于1969年赢得华盛顿梅里威瑟国际比赛冠军。还先后赢得了朱利亚协奏曲比赛、哈德逊谷弦乐比赛以及蒂博尔·瓦尔加国际比赛。年轻的金南润活跃于世界各国音乐舞台上，在卡内基音乐厅、林肯中心、肯尼迪中心和悉尼歌剧院，以及欧洲、亚洲大型演出场馆举办独奏音乐会，并与众多交响乐团合作，包括圣彼得堡交响乐团、英国皇家爱乐乐团、萨格勒布广播交响乐团等等。1977年，金南润毅然中断职业演奏生涯，回国投身音乐教育事业，成为最年轻的小提琴教授，她希望把自己的音乐经历分享给年轻且有才华的小提琴演奏家。如今，绝大多数在国际比赛中获得突出成绩的韩国选手都有向金南润学习的经历，例如2002年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冠军、2011年维尼亚夫斯基小提琴比赛冠军的韩国“提琴超女”尹昭泳（Soyoung Yoon），2014年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第二名、2015年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赛的获奖者In Mo Yang等。

申娴淑十岁开始跟随金南润学习小提琴，从韩国国立大学艺术院毕业到活跃于各大国际比赛，从青涩稚嫩到与国际一线乐团、指挥合作登台，她的背后始终伴随着老师的身影。她的演奏风格日渐硬朗稳健，即便是拉快节奏的华彩片段也大量使用琴弓中段，有时令人觉得用力过猛，不禁惊叹瘦弱的她怎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当年，与郑京和同在加拉米安师门下学习的金南润虽然没有成为另一个神话，但师承的传递为韩国新生代的崛起埋下了伏笔，台上的年轻人偶尔浮现出当年郑京和的气度风范便也不足为奇。

郑京和第二？

在法国隆·蒂博音乐比赛夺冠之后，申娴淑真正走进了国际视野。2009年，她与指挥家伊凡·费舍尔及华盛顿交响乐团合作，成功完成了自己的处女秀。会比赛并不等于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大师或平庸常在这一念之间。申娴淑说：“比赛与音乐会完全是两码事。比赛很像考试，即便我现在开始渐渐熟悉音乐会的感觉，还是时常需要转换自己的焦点。在比赛中是没有观众的，或者说观众就是特定的专业评审，而音乐会则不同，你需要与形形色色的观众建立关联。这种情感包围的消耗比竞赛要大得多，他们似乎不停地把你往前推，你是所有一切的焦点。这真的很难，情感可以完全挟制你，所以我时不时地必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对于被聚光灯、媒体追逐的生活，颇有明星像的她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申娴淑在韩国、日本尤其受欢迎，人称古典音乐的“宝儿”：青春、有亲和力，可爱的酒窝加上曼妙的身材，人们不可能对这样的女小提琴家说“不”。外表清纯纤弱的她在台上完全是电力四射的状态，只要一举起手中的小提琴，就仿佛带上了一股魔劲儿：“有时候我觉得这好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拿着它一切都改变了。我三四岁开始学习演奏小提琴，不，应该说打从娘胎出来以前就听小提琴了，哈哈哈……母亲在怀我的时候听了大量的小提琴音乐，她说我对这件乐器有天生的直觉，后来我的姐姐A-ra也成为小提琴家。我认定自己这一辈子只可能与小提琴相关。为小提琴存在，这么说似乎有些矫情，但的确如此。”

乐评人认为申娴淑有望成为继莎拉张之后，又一位郑京和继任者的候选人。或许人们不该拿这样的问题为难申娴淑。下一位郑京和是谁，我们不得而知。亚洲新生代的实力皆不容小觑，而所谓亚洲风暴尚缺乏厚实的根基。但至少申娴淑的职业道路为本土音乐家的成长提供了有借鉴意义的范本，人们也有理由期待下一位亚洲小提琴女神的诞生。援引郑京和本人的话说：“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个体，有不同的声音、灵魂和品位，所以你们要明白，你们不会成为第二个郑京和，也不会成为第二个郎朗。你们要成为你们自己。”这值得亚洲古典新生代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