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爱人

费里尼

爱人人间蒸发，几乎是世间所有爱侣或者不那么爱的伴侣们共同的问题。有真的看上去物理消失的，也有爱着爱着跑偏到别人家的床上的。老李有歌词：爱人不见了，跟谁去喊冤。有科学家煞有介事地说，爱情的保质期在18个月左右。逾此大限，虽举案齐眉，爱意已沦为机械下意识的义务。所以说，很多年前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这一对创造出成语“举案齐眉”的刹那，他们作为各自的爱人，已然消失。

幼时看琼瑶阿姨的《窗外》，读到女主角多年以后看到自己所爱老师的颓样，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倒不是感慨世易时移的凉薄。那会儿我还没接触到“爱情18个月保鲜”的先进理论，当时还未爱过的我，忽然就这么真切地从小说里目击了别人爱人的消失。“窗外事件”可谓奠定了我终生爱情悲观理论的基础。我不是担心我的爱人哪天忽然凭空消失，我更在乎的是我作为别人的爱人，是否也会如窗外里帅气的男老师一般，在多年后变成了一个低到尘埃里的糟老头，这严重打击了我一个大男子沙文主义者的自信。

终于有一天，在我的真实生活里，我作为别人的爱人“消失”了——在我尚未变成糟老头之前。自然，站在法理角度，我的“爱人”在同一瞬间消失。几年之后，当我和她心平气和坐下闲聊“消失的彼此”时，她幽幽地说：还是这样好，不是爱人了，有些事就生不着气了。那一刻，我们像两只精疲力竭的刺猬，端坐在彼此的安全距离之外，我们曾经因为过于亲昵而在对方身躯上留下的伤痕看上去已渐渐痊愈。我们好像有一丝再度接近的念想，好像又没有。我们就这么彼此看一眼，再看看别处，有一搭没一搭地以第三人称说着我们曾经的故事。

变身EX之后，就开始比较注意别人的EX。林青霞的秦汉变秃头了，王菲的亚鹏也几乎秃了。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顶上，依旧丛林茂密。某天去EX那里，伊说我比以前年轻了。我的笑纹还荡漾在嘴角，伊忽然说：嗨，早知道离婚这么好，我们应该早点离啊。我当即表示不能同意：爱人的消失，如同他们的相遇，冥冥之中是有定数的。然后我给她普及了一则古代的笔记小说：唐朝有个叫韦固的人夜宿旅店，见一老者月下翻怪书，文字无一认识，细问，老头说看的是《鸳鸯谱》——天下人的婚书。老人又告诉他远处那个卖菜老妪的女儿，现在才三岁，正是他十四年后的老婆。韦固嫌其年幼鄙陋，居然兽性大发，派人刺伤女孩。十余年后结婚，发觉妻子正是当年的小女孩，眉上留有疤痕。翻书老头的手边还有一堆红绳，栓上了的就一定会成为爱人，牵红线的老人，从此称为“月下老人”。

我和EX说时还加了个尾巴：月下老人还有个同事，随身带一本《散鸳鸯谱》以及一堆白绳子，书上记载了时间离合男女的名字以及具体分开的时间，栓上了的就一定会分开。给产品标注保质期，以及强制到期产品退出流通领域，才是仙界人们应该做的。人间的痴男怨女们，唯一祈祷的咒语则来自我们从唐朝的一份离婚协议里择出的金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爱人没有消失，TA只是在去别处变身的路上。一生太长，犹如漫长的一天，分成七八堂课，多一点起承转合，才会让我们精神抖擞。所谓你之砒霜，我之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