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国际战争问题的战略思考
2015-09-10林宏宇
林宏宇
【摘要】当今世界依然非常不太平,乌克兰危机、利比亚战争、叙利亚战争、“伊斯兰国”冲突、也门冲突等此起彼伏,国际社会依然面临着国际战争的严峻考验,处于“冷和平”状态。“冷和平”给人以和平的假象,中小国家容易“任性”,大国容易缺乏包容,低端政治问题容易“越位”,容易酿成真正的大危机与大危险。“冷和平”是一种非常不稳定的国际关系状态。中国要实现对“冷和平”的超越,就一定要处理好中美关系与中日关系。要尽可能多发掘那些能帮助中美关系走近的历史与现实的因素,同时尽最大努力减少美日关系走近的机会。
【关键词】 国际战争 中美关系 中日关系 冷和平 【中图分类号】D822.3 【文献标识码】A
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也是人类空前的浩劫——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70周年。“二战”之惨烈,虽已过70载,但依然令人心悸。“二战”的破坏可谓空前,但其是否绝后,却还有待观察与思考。我们今天纪念战争,是为了明天避免战争。
历史的反思:
“冷和平”是一种非常不稳定的国际关系状态,而当今世界正处于这样的“冷和平”状态
古人云:“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历史的反思非常重要,通过回顾历史,我们可以明事理,知更替,谋未来。
今年是一个很特殊的“大年”,笔者暂称之为“战争纪念之大年”。因为今年不仅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同时也是甲午战争结束120周年,日俄战争结束110周年,朝鲜战争爆发65周年,越战结束40周年,两伊战争爆发35周年,海湾战争爆发25周年,波黑战争结束20周年,所以今年我们举办隆重的纪念活动,确实很有意义。
实际上,战争与和平是国际关系的两种客观状态。战争与和平的关系问题是国际关系研究的永恒主题,也是国际社会关注的永恒主题。如果从某个角度来看,一部国际关系史就是一部世界战争史,因为战争充斥着国际关系史的太多时间。有人说,国际关系史上战争的时间比和平的时间长,这种观点也许有些偏激,但却道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即战争与和平是国际关系的两种常态。有人甚至认为,和平只不过是战争的“中场休息”。例如,德国军事理论家和军事历史学家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写道:“战争是人类社会存在的一部分,是国际社会冲突的最高体现,而且这一冲突只能由战争来了结。”出于对人类理性的悲观看法,克劳塞维茨对人类保持和平的可能性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他认为民族国家虽然并不总是诉诸战争以获得或推进某个政治目标,但是它们却总是面临战争的危险,因为国际环境总是变化莫测,国家之间绝对的力量均衡很难建立。因此,克劳塞维茨认为,两个武装敌对的国家之间所出现的和平,不能以均势原则来解释,唯一的解释是它们都在等待最佳的行动时机,“和平只不过是战争的暂时缺失”。
然而,人们往往留恋和平而忘却了战争,尤其是对长期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来说,更容易把和平当成某种必然。实际上,和平从来都不是必然的,和平也有各种形态。正如我们可以把战争分为“热战”与“冷战”一样,和平同样也可分为“冷和平”(假和平)与“真和平”。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冷战甚至比冷和平更好些,因为冷战机制会不时提醒国际社会不要忘记了热战,要力避陷入热战,这时高端政治问题会自动“管控”低端政治问题,遇到危机时各国也会自我克制和包容,相对容易“顾全大局”;然而,“冷和平”却给人以和平的假象,以为和平就是应该的,战争离我们很远,从而中小国家容易“任性”,大国容易缺乏包容,低端政治问题容易“越位”,这反而容易酿成真正的大危机与大危险。因此,笔者认为“冷和平”是一种非常不稳定的国际关系状态,而当今世界正处于这样的“冷和平”状态。
当前,国际关系中大国博弈暗流涌动,中小国家“任性”乱为,表面平静的国际安全形势下潜藏着巨大的不稳定风险,世界正处于某种程度的乱序与失序的边缘。近期引起国际关系学界关注的“基辛格之忧”与“哈斯之问”都表达了对“冷和平”的忧虑。国际社会如果对“冷和平”状态认识不够、处置不当,则有可能导致国际战争的再现与和平的终结。
如果有人问:“你喜欢战争吗?”我想大多数理性人都会做出否定的回答。反战、厌战、求和平似乎应是共同人性。但实际上,人们对战争的认识有一个历史的过程,有些时候,有些国家的人们甚至觉得战争是个好东西。他们认为战争可以磨砺民族的意志,可以使国家变得强大。因此,在“二战”以前,包括许多普通日本人在内都觉得战争是个好东西,每打一仗国家就能强大一次,这很可能是日本国内始终有一股军国主义狂热的重要原因。今天,我们似乎又看到了日本国内民众的这种异化,例如,据最新的日本媒体民调数据显示,约有六成的日本民众支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参拜靖国神社,这是非常少见的,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警惕与深思。
现实的忧虑:
大国博弈复杂激烈、小国伺机捣乱不止、地区中等强国“任性”作为成为影响当前国际安全形势的三个因素
历史告诉我们,国际战争多是大国之过、中小国之祸。当前的国际安全形势似乎正上演着这种历史的轮回:大国博弈复杂激烈(美俄、中美、中日、俄欧等),小国伺机捣乱不止(菲律宾、也门、乌克兰、叙利亚等),地区中等强国“任性”作为(沙特、伊朗、以色列等)。这种形势不能不引起爱好和平人民的深刻忧虑。
这三个因素中,大国博弈因素最为重要,如果大国关系出现问题,国际冲突与战争的危险性就会增大。当前处于“冷和平”状态下的大国关系正面临着自1991年冷战结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而笔者重点关注中美关系和中日关系,因为这两个关系直接影响我国的国家安全与和平稳定。
2010年以来,深感“权力转移”之忧的美国试图以“重返”/“再平衡”战略来缓阻中国和平崛起的势头,通过强化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安全存在,进一步扩大对华安全优势,从而维持在亚太地区的安全主导权。首先,调整在亚太地区的军力部署。实施纵深布防,军力部署重点从原先的“第一岛链”,转向以关岛为核心、以澳大利亚为后援的“第二岛链”,转移后美国在关岛驻军由原先的1.5万人增至3.9万人,并大幅提升澳大利亚在西太平洋空军战略中的地位。①推出“空海一体战”概念,整合美国在远东地区的军事资源,提升美军“抵消中国不断发展的‘反进入’和‘区域拒止’能力,防止中国在未来战争中速胜及对伙伴国构成胁迫”。其次,进一步整合亚太军事同盟网。作为“域外”国家,美国缺乏直接干预东亚安全事务的“合法性”,必须依赖其在亚太地区的盟国,向东亚地区投放安全影响。近年来,美国为了加强亚太地区的安全主导权,开始修复亚太同盟网络,巩固自身在东亚安全结构中的主导地位。利用“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炮击事件”,强化美日、美韩军事同盟;利用“黄岩岛事件”,不断加强同菲律宾的军事合作。同时,美国还积极推动亚太同盟的网络化,大幅加强横向联系。美日韩、美日澳、美日印等对话机制不断发展,努力打造以“美日+1”为主要形式的“亚太小北约”。
尽管美国方面一再否认这些军事安全政策调整的“假想敌”就是中国,但从地缘政治与地缘安全的角度来看,这些调整客观上恶化了中国的国际安全环境,对中国的国家安全构成了潜在威胁与巨大的压力。而且,2015年4月以来,美国在亚太地区动作频频,除了与菲律宾举行超大规模的联合军演外,五角大楼还开始研究针对中国在南沙群岛扩岛行为的军事回应计划,准备进一步向中国施加军事压力。如果该计划得到奥巴马的批准,中美将在南海地区面临更严峻的对抗,有可能成为自2011年美国提出“再平衡”战略以来最严重的挑战。目前美国有两艘航空母舰(乔治华盛顿号、卡尔文森号)在该地区活动,另有两艘驱逐舰也在该地区执行任务,一艘滨海战斗舰(沃斯堡号)还抵近中国南沙群岛附近海域巡逻。针对美国海军带有挑衅性质的部署,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明确回应:“中方一向主张南海航行自由,但航行自由绝不等于外国军舰、军机可以随意进入一国领海、领空,中方将坚定维护领土主权,我们要求有关方面谨言慎行,不得采取任何冒险和挑衅行为,维护地区和平稳定。”
相对于中美关系,当前的中日关系更加令人忧虑。目前的中日关系好比是两辆正在相互赶超的赛车,原来日本一直领先,现在中国已快速赶上,日本为了延缓中国的赶超速度,不断制造种种安全事端。2013年12月以来,在美国重返亚太的战略大背景下,日本安倍政府有恃无恐,加快了向“正常国家”转变的步伐,在军事安全和外交政策领域动作频频:解除武器出口禁令,设立“国安会”,强行通过《特定秘密保护法》,接连推出《国家安全保障战略》、《防卫计划大纲》、《中期防卫力量整备计划》等安保文件。这些军事安全政策的调整和军力部署具有长期性,一旦形成将难以在短期内改变,将对中日两国的安全关系带来长期的消极影响。除了政策宣示外,日本军方还频频“有所作为”,尤其令人担忧的是,日本海上自卫队军舰居然无视中国军方的严正公告,公然在中国海军实弹演习区域长时间逗留,并发动“二战”结束以来最大规模的富有针对性的综合军演,长途调动导弹部队演习封锁宫古岛附近的国际公海通道,甚至扬言可能击落出现在有争议的钓鱼岛上空的中国军用无人机。此外,日本还主动提出修订日美防卫合作指针,企图与美国联手加强对中国的防范与制衡。从当前安倍政府的政策路线来看,日本已逐步向摒弃和平主义而成为“能战国家”的方向大步转化,日本有可能再度发展出一个“政军关系体制”。这不禁使我们联想到曾对亚洲人民造成深重灾难的日本军国主义的幽灵。
在美日的压力下,中国国家安全形势空前严峻,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尤其是当前的中日关系,其复杂性在于有领土争端,而这恰是爆发国际战争的最重要原因。可以说,当前中国面临着空前的安全压力,有时甚至是战争的压力。面对日本的挑衅,中国政府设立了东海防空识别区。
首先,设立东海防空识别区改善了中国东面海洋地缘安全结构。中国东部国土集中了60%以上的国家财富和最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亟需一个“战略缓冲区”的保护,而这个“战略缓冲区”的东沿就是“第一岛链”。未来中国的军事力量将经常在这个“战略缓冲区”活动,得让日本适应这个事实,不要老是惊呼“中国海军又一次穿过第一岛链了”!中国的东海防空识别区与这个“战略缓冲区”部分重合。因此,我们不妨把它看作是中国打破“第一岛链”的一种战略设计,是改善中国东面海洋地缘安全结构,构建“战略缓冲区”的一个重要举措。
其次,有助于恢复“钓鱼岛主权有争议”的原状。当前日本安倍政府顽固坚持所谓的“钓鱼岛无争议”的立场,已成为和平解决中日钓鱼岛争端的最大障碍。日本的这种僵硬态度,除了美国战略介入背景外,日本政府本身的“战略误判”或“错觉”也是重要原因。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正是由于中国在钓鱼岛主权问题上的政策“过于厚道”,以为不主动出击,不去惹事,就可以保持和平,才导致日本的“误判”或“错觉”。我们要坚决打破这种“误判”与“错觉”。当日本政府非法购岛事件发生后,中国政府断然采取反制措施,坚决加强海上维权力度,迫使日本政府不得不接受在钓鱼岛海域与中国公务船“并驾齐驱”、各自宣示主权的现状,这是朝钓鱼岛主权问题确有争议的客观事实迈进了一步。但这还远远不够,日本目前仅接受海上存在争议,对空中的争议依然不接受,还不能接受我国公务飞机巡航钓鱼岛的状况。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覆盖钓鱼岛区域,正是我国宣示钓鱼岛主权的好机会,同时也为未来我国公务飞机巡航钓鱼岛埋下伏笔。
未来的展望与应对:
此轮中美、中日安全博弈将呈现“长周期”、“低烈度”的特点。中国既要看清美国,处理好与美国的战略关系;又要看清日本,可适度“矫枉过正”,反战但绝不惧战,求和但绝不苟和
由于此轮中美、中日安全博弈的起因及背景不同以往,它将呈现“长周期”、“低烈度”的特点,在未来可预见的一段时间还可能会出现某种程度的“安全困境”,呈现出“冷和平”的特征。同时,不可否认,此轮中美、中日安全博弈也对国际安全格局产生了很大影响,对未来的大国安全博弈走向与大国关系演变影响深远。
首先,要看清美国,处理好与美国的战略关系。美国因素是影响当前中国国家安全环境的首要因素,遏制中国过快崛起、管控中国的国际影响力是近期美国亚太战略的首要目标。美国试图以“重返”/“再平衡”战略来缓阻中国崛起的势头,而此战略客观上却极大刺激了东亚地区某些国家借美抗华的念头,它们试图以制造安全事端来“引美入亚”,希望美国“主持公道”,而美国也愿借助这些国家对华挑衅来增强其“重返”/“再平衡”战略的效果。我们应审时度势,正确应对,在美国不威胁中国核心国家利益与安全的前提下,努力缓和对美关系,致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努力消除美国对华战略猜忌。
东亚是中国安全利益和经济利益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美国“重返”/“再平衡”给中国东面带来了巨大的安全压力,如果中国继续过度倚重东亚,不仅可能加剧同美国的摩擦碰撞,而且会带来某种战略风险。当前拥挤不堪的东亚地区已经出现某种“安全困境”的特征。为此,从去年开始中国调整对外战略方向,积极实施“一带一路”战略,向西挺进,从“战略东向”转变为“战略西向”,暂时避开地缘政治拥挤不堪的东亚,转向大有可为的西线,以达到扬长(经济贸易、基础设施)避短(军事、安全压力)之目的。一年来,“一带一路”战略取得了许多积极的成果。
但是,笔者认为在积极实施“一带一路”战略时,也要注意处理好中国与现有国际体系的关系。尽管30多年的改革开放极大地增强了中国的综合国力和挑战霸权的实力,但国际体系与中国关系的主旋律依然是影响者和被影响者的关系。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主要体现在如何对待国际秩序方面,具体来说,就是从以往的适应性融入,开始转向建设性塑造。应该说“一带一路”是一个高超的战略设计,它巧妙地转移了大国博弈的焦点,悄然实现了中国的战略转向。然而,该战略能否成功实施,还要看它的运作技巧与拿捏的分寸。从中国与国际体系关系的历史视角来看,在未来一段时期内,最好不要轻易挑战现存的国际秩序及其维护国(主要是美国),否则很可能招来巨大的安全压力,从而打乱我们的战略部署。
其次,要看清日本,可适度“矫枉过正”,反战但绝不惧战,求和但绝不苟和。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虽身处东方,却常以“西方人”自居,看不起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国家。然而,从历史的长河来看,“500年西方、1000年东方”,西方的崛起和强大无非是这近四五百年的事情,而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明却曾经引领世界至少1000多年。今天的中国正在强劲复兴,正在恢复历史上应有的国际地位与国际影响,未来的日本也许将再次面临历史的选择,是跟东方走,还是跟西方跑。现在中日关系正逐步向这个历史临界点靠近,日本也许不甘心这种历史的宿命,试图有所改变,故不断挑起安全事端,制造中日关系的紧张,试图借助域外大国力量,拖拽中国和平崛起的步伐。面对日本的张狂,我们首先要在战略上看透它、藐视它,但在战术上却不可不防。而且,从地缘结构与历史周期来看,日本是未来有可能把我国拖入某种形式国际战争的大国,对此我们应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反战但绝不惧战,求和但决不苟和,做好充分的准备,只有这样才能最终避免战争。另外,目前在钓鱼岛主权问题上,我们要吸取教训,可适度采取“矫枉过正”政策,坚决主张钓鱼岛主权完全归我,否则有可能就回不到“中线”——承认钓鱼岛主权问题有争议。
总而言之,战争这一人类挥之不去的梦魇,从未远离。正处于“冷和平”状态的当今世界,依然非常不太平,乌克兰危机、利比亚战争、叙利亚战争、“伊斯兰国”冲突、也门冲突等彼伏此起,国际社会依然面临着国际战争的严峻考验。和平崛起的中国要处理好战争与和平的关系,要处理好大国安全博弈的关系。中美关系与中日关系是目前影响我国国家安全的最重要的大国关系因素,也是我们对国际战争进行战略思考与未来展望时所无法回避的问题。从我国国家安全出发,中国要想实现对“冷和平”的超越,就一定要处理好中美关系与中日关系。要尽可能多发掘那些能帮助中美关系走近的历史与现实的因素,同时尽最大努力减少美日关系走近的机会。这不是出于狭隘的民族国家利益考虑,而是基于亚太地区和平与稳定的考量,因为只有中美关系稳定,亚太安全局势才能稳定,而美日关系好,对亚太安全局势助益不大,只会加深这个地区“冷和平”的色彩。当然,从目前国际安全形势来看,未来几年中国仍将面临空前的周边安全压力,有时甚至是战争的压力,而且,笔者认为,这种压力将一直持续到中国的力量强大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所认为的“难以打倒”的时候才会自动消失,但这个历史时刻不会太久了,饱经苦难的中华民族即将迎来伟大的复兴,爱好和平的中国将会成为遏制国际战争的重要力量。
(作者为国际关系学院国政系主任、教授)
【注释】
① Greg Jaffe and Emily Heil , “U.S. Comes to Agreement with Japan to Move 9,000 Marine Off Okinawa”, The Washington Post , April 27, 2012.
责编/刘瑞一 美编/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