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忻,8年前已经起飞的鹰
2015-09-10许陈静
许陈静
春天来了,你还记得沉睡的大地是什么样子吗?
范晓忻记得。8年前,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大数据”,更没有“中小企业融资机制”,没有一个现成的名词能描述他要干的事业,他得用一个复杂的句子命名自己的公司——金融电子化,联合银行。简称“金电联行”。
那时候,不起眼的金电联行要在寸土寸金的北京CBD安家,只租了楼层的1/4。现在,则铺满了整个楼层。“做了这么多年,突然觉得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走了。” 范晓忻的声音却带着沉思的意味。时至今日,用互联网金融帮中小企业贷款,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创业,而是一种强烈的社会需求。
范晓忻遇到过两个难忘的中小企业。
一个是北京的汽车顶棚生产企业。“他们给世界知名的重型卡车生产顶棚,当时需要一笔200万元的贷款,银行就是不批。厂房是租的,能抵押的只有汽车顶棚,银行要你的汽车顶棚干吗?老板没办法,找到了我们。我们到了郊外,见到了破烂的厂房和陈旧的铁栅栏门。”
里面的情形却让范晓忻大吃一惊。一整张带着毛边的汽车顶棚缓缓传送过来,而在巨大的工作台上,不是机器,是一名40多岁的女工手持裁切刀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属板,“咔”!下手,裁切,又稳又准,一张漂亮的卡车顶棚就问世了。老板骄傲地说:“我们的裁切手艺比国外用昂贵设备裁切出来的好得多。只要能贷到200万元,购买到扩大生产的原材料,我就盘活了。这些工人跟了我10年,保住这个厂子就是想保住这些工人,保住这门手艺。”
陪同范晓忻去的央视记者闻言热泪盈眶,范晓忻的心头也是热流涌动。“位置偏、外表破,这些传统贷款要考量的东西,其实算什么呢?优秀的、熟练的、不可取代的工人,才是他们的核心竞争力。”
范晓忻决定帮这家企业申请纯信用贷款。办法很简单,给企业电脑内置一个金电联行的数据挖掘机器人,自动抓取企业数据,如:订单、生产、物流、入库、出库、生产线上线、下线、增值税发票确认、结账、付款、能耗、工资等等。然后,金电联行的一整套数学模型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给企业的经营状况和信用条件打出一个分数,提交给银行;分数高,意味着企业优质,银行就可以放贷了,不再需要企业提供各种名目的抵押、质押,或是跟别的企业联保借贷。简而言之,这是把一堆大数据变成一个信用得分,再把信用得分变成一笔真金白银的过程。
几周之后,贷款批了,老板千恩万谢。
另一个是山东的汽车玻璃生产企业。有一回,某车企采购员跟该企业老板随口说道:“汽车的关键技术没几个,大型载重汽车的座椅减震算是一个,这个核心技术掌握在德国人手里,光进口这个就没少花钱,中国能做就好了。”老板说:“那我来试试。”采购员大笑:“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做玻璃的,做得了减震设备?”
老板却下了决心,打听到一家科研机构正在研究减震技术,他把钱全投给科研机构。还不够,怎么办?银行是不会陪着他疯的。此时金电联行在山东已经帮助好些中小企业申请到纯信用贷款,老板听说后,立刻坐火车往北京赶。第二天下午,他走进范晓忻的办公室,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新的生产计划,一直说到吃完晚饭道别。期间,无论范晓忻是招呼他喝茶、夹菜,还是问他一些基本情况,他总能三言两语又回到“玻璃”和“减震”上。
范晓忻再一次感动了。“这些中小企业家没有爱好,甚至没有第二个话题,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产品。他们质朴、执著、勤奋,埋头做最基础的制造业。有这样的中小企业在,中国经济就算有下行的压力,也不会真掉下去。”帮助这样的中小企业好好活下去,是责无旁贷。“这一点,我最初创业时没想过,现在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了。”
没多久,金电联行为这家企业申请到纯信用贷款,老板又坐着火车来北京,带着一大堆土特产。他们表达谢意的方式也是质朴的。有时候,金电联行那间有着整面落地玻璃墙,铺着德国浅灰白色地毯的会议室里,会堆满烟台苹果、德州扒鸡甚至是义乌丝袜,全是中小企业家们的谢礼。
从范晓忻的讲述里,我们捕捉到一个关键点:信任。
“企业为什么愿意把数据提交给你们呢?有些数据包含着核心商业信息。”
“最初是环境使然,中小企业的融资环境不佳,资金是他们的燃眉之急,只要能贷到款,提交数据怕什么呢?”范晓忻说,“而且,金电联行的机器人抓取和数学模型分析,确保了这些数据不会被人为因素干扰。2014年,我们获得中国人民银行首批企业征信牌照后,采集数据更为顺利。”
“银行为何愿意相信你们的数据?”
“其实数据比报表真实。传统的贷款,企业花十天半月,就可以做出漂亮的报表来,银行很难一一核实这些报表的真伪。但是企业的数据很难伪造。”
范晓忻拿起一张增值税发票,“这上面至少有20多组数据:交易对手、交易产品、交易金额、交易数量、交易时间、交易账号……每个企业都有成百上千张增值税发票,这些数据是做不了假的。当然,有的数据没这么复杂,企业也许想作假,但他们不知道怎么做呀!他们不知道数据的相关性究竟在哪里。一个库存数据,企业不知道改得多一点还是少一点才会获得高分,他怎么改?”说到这里,范晓忻的眼睛闪闪发亮,笑了,是理工男解出一道难题时的经典模样:“都说中国社会出现了诚信危机,其实诚信是可以靠技术来支撑的。”
现在,地方政府工作人员的身影,也出现在金电联行的会议室里。起初,范晓忻有点纳闷,政府部门来找我做什么?
“地方政府说,你们能帮助我们预测金融风险。我们一听,真的吗?那把你们的数据导入我们的模型算算吧。一算,果然,如果有2000家企业的订单在减少,库存在增加,现金流有异常,就能清楚地算出金融风险在哪里。”范晓忻感叹,“现在,是地方政府在告诉我们,大数据可以干更多的事。大数据就是百年前的石油,是最重要的经济和社会资源。”
而在2007年,范晓忻闯入的是一片处女地。离《大数据时代》一书出版还有5年;离奥巴马将“大数据战略”上升为美国国家战略、世界进入“大数据元年”还有6年。那时范晓忻有点像美剧《老友记》里的“统计分析和数据修复专员”钱德勒,没法跟陌生人解释清楚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原本在汽车供应领域干得好好的。那年他清华大学的师弟在美国华尔街工作多年后回国看他,他把师弟扔在会议室。“我可以看看你的电脑吗?”师弟问。“看吧。”他忙去了。两小时后,他路过会议室,吓了一跳:师弟还在,连姿势都没变。“你没事吧?”师弟盯着电脑:“让我再看会儿。”
最后,师弟说:“老范,你有机会了。”
“啊?”
师弟兴奋地讲美国如何以信用贷款为主。“你电脑里有这么多汽车行业的数据,就可以做出数据分析来,找银行要贷款。”
“哦。”
师弟反复游说:“我介紹外资银行来!”
那时候范晓忻34岁,年轻无畏,一脚踩进自己完全不懂的金融行业。如今回想起来,范晓忻总是挤兑师弟:“说好的外资银行呢?影子都没见着。”
创业团队4个人,3个来自清华。范晓忻负责企业管理、建模数据整合和计算机模型设计;联合创始人朱志伟负责科研、技术以及与银行沟通;师弟负责引入美国模式和资源整合。跨了产业、金融、IT三界。
范晓忻挑出模型分析后得分最高的几家企业的资料送给银行。第一家被否决了,第二家被否决了……直到第六家,银行才表现出一点儿兴趣。可中小企业没房产抵押,全靠数据放贷,银行没必要吃这个螃蟹。范晓忻一趟趟跑银行,1年里跟他们开了200多次会,平均每周开3.8次。
2010年5月,金电联行获得了第一笔业务,那是1500万元的贷款。然而,之后的半年异常痛苦,范晓忻接连报了几个优质企业的申请,接连被否决。公司陷入生存危机。他终于动摇了:“银行就是看我们勤奋,跟我们尝试一下,根本不能批量生产。”
决定放弃的那天下午,他和朱志伟步行去银行。两人走得很慢,商量好了每句话怎么说。怎料绝处逢生这种事真的砸到他们头上。到了银行,老总竟在电梯口等着,张口就是:“范总,不要放弃。”银行批贷是一票否决,其中一人休假刚回,对金电联行的模式毫无了解,因而否决。老总说:“来,我们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要不,再干一个月?”回来的路上,范晓忻对朱志伟说。
一个月后,几个单子全批了。
在范晓忻的创业道路上,支撑他的秘诀之一是母校清华大学的校训:厚德载物。“这让我自始至终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1990年,17岁的范晓忻考入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在清华园,他不是那种传统意义的理工男,他活泼外向,是学校合唱团的团长。如今声名鹊起的李健就是他在清华园的“歌友”。现在,金电联行的核心技术团队中还有许多清华的博士。
另一个支撑点,或许来自家学渊源。范晓忻的父亲是新中国生物专家,上世纪70年代,他带着一批科研团队研制中国第一批自己的红酒,这是轻工部的项目。年幼的范晓忻经常坐在父亲的单车后面,一路驶向实验室。实验室里的叔叔阿姨把烧杯里的红酒拿给他喝,他毫不客气,一口喝光,倒头呼呼大睡。以至于他一度以为红酒就是要用烧杯喝的。
歌喉与红酒为范晓忻的管理大大加分。他的员工多为“80后”“90后”,正是懂得欣赏“文艺理工男”的一拨人,他们很喜欢老范,工作时一起拼,加班时则笑嘻嘻地说:“老范,开支红酒慰劳我们。”范晓忻大喜:“好,拿几支有故事的红酒。”兴致高时,范晓忻来一曲李健式的安静吟唱,技惊四座。在北京CBD,从来不缺少精致、高傲的商业精英,而范晓忻是和煦的,是红酒实验室和水木清华的气质。
这个春天,互联网的精英都在说“风口理论”——只要你站在台风口,哪怕你是一只猪,也能飞起来。我们给范晓忻出了道选择题,在风口,你的选择是什么?A继续走;B小步跑;C快步跑;D飞起来。
“我选B,小步跑。”范晓忻幽默了一把,“我们这只猪太重了,飞不起来。”
其实,8年前已经起飞的鹰,今天有没有风都能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