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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耀 为癌细胞录像

2015-09-10赵佳月李珊珊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15期
关键词:转经筒人物周刊西藏

赵佳月 李珊珊

图/ 杨曦

在试图用更持续的影像记录癌细胞5年后,何耀突然觉得,与其说为了治疗或杀死癌细胞,不如说为了更好地了解它,“也许并不是一种完全敌对的状态,也许我们应该学会与癌细胞相处。”

80后、硅纳米生物技术博士生导师何耀刚完成科技部“创新人才推进计划”青年领军人才境外研修,尚处于为名校创新教育和学术充电的状态。

他在苏州大学功能纳米与软物质研究院的一间办公室已经积了些灰,但供他实验或论文之余过夜的沙发上,米黄色毯子仍然是冬天的样子。茶几上,文房四宝之下,一张书法习作看起来是他新写下的。

2008年,诺贝奖授予发现绿色荧光蛋白的科学家,“其主要贡献在于发现绿色荧光蛋白,利用其荧光信号实现了‘看见’这一重要过程,也就是业内常说的‘seeing is believing’”;2014年,诺贝奖授予发展超分辨显微技术的科学家,“主要贡献在于利用该项技术,可以‘看’得更精确和细致,即看到之前所不能看到的细节。”

何耀为之“睡了5年办公室”的硅纳米成像技术,主要目标在于:“利用硅纳米光学探针优异的光学性能和良好的生物相容性,以期实现‘看’得更实时和长程。”

“如果说2008年和2014年的诺奖发现、发明了具有高分辨率的‘相机’,可以拍摄出高质量的‘照片’;硅纳米成像技术的目标在于发展一台‘摄像机’,可以实时、长程录制‘视频’,以期更全面、完整的获取生物行为学信息。”

这一技术将重点应用于癌症诊疗。“以肿瘤检测为例,目前医学常用设备可以拍摄到肿瘤所在部位的照片,但在研究肿瘤转移方面受到很大限制。而现代医学认为肿瘤转移是导致癌症难以治愈的重要原因之一,若能发展一种‘摄像机’,可以实时记录肿瘤细胞转移过程,将为癌症检测和治疗提供全新且强有力的工具。”这是何耀及其团队的梦想。

练太极、把《道德经》作为枕边书、写书法,何耀的学术世界规划性越强,他的精神世界就越“道法自然”。他很小即见识过癌症,两次述及,仅用“不愉快”和“讨厌”概括,伴有片刻出神,最终都未完成叙述。

2009年,何耀来到苏州组建自己的研究团队,招生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有些闲暇。沿着京杭大运河散步,何耀意识到“老祖宗的伟大”。

有一天,他到观前街的书店找一本琴谱,却翻开了一本蓝色封面的《道德经》。“特别典雅,忍不住想要去翻,拿过来之后看到,它在讲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讲静为躁君……用简洁、纯粹的语言告诉我的,其实是已经存在千年的道理。”

后来何耀开始学习太极。“山蕴乾坤,水舞太极”,在看完“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后,他更相信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直至十八九岁,何耀都没有过“成为科学家”的梦想。那时,他想的是行万里路,“流浪到每一个喜欢的城市或乡村,没钱的时候找一个地方弹弹琴,赚够生活费,继续去下一个城市。”

直到20岁以前,他都认定自己是一个生性自由的人,会过上想象中的流浪生活,在完成学业之后,去每一个新鲜空气的地方,看看走走。

“我也思考过我为什么是今天这样的?”何耀依然是“道法自然”地归纳,“老天造恩赐,刚好国家重视科技创新的大环境,又刚好幸运地遇到了关心我的师长,加之苏州大学提供的良好科研平台,让我有了做事情的可能性,忽然就有了使命感。”

有一年,参加完姐姐的婚礼,何耀从深圳坐飞机回上海。那是深夜的航班,坐在飞机上,他看到一轮很圆的月亮就挂在边上,“那一刻忽然觉得好美啊!”他向空姐要了纸笔,写上他希望的5年之后自己的样子:“要做成一二三四哪些事。”

5年之后,何耀拿出这张纸对照:“觉得还蛮酷的,写的好多东西都做到了。”

如今,这是他每年都会做的事。写下下一阶段的目标,等这一阶段结束时,拿出来一一对照,“基本都能做到”。

看起来计划人生与道法自然是一对矛盾统一在何耀的生活中,“但也许就是按照自然的方式,去计划了人生吧。”

何耀喜欢读古人的文字。出国前,他每天会花半小时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人的一生,俯仰之间即为一世,或仰观宇宙之大,或俯察品类之盛。这多酷啊!这就是人生!而科学,就是哲学。”

何耀从“道法自然”的角度解释自己的研究:“纳米的精细结构和可控结构是大家都追求的”,研究越深入越发现,“大自然的很多东西都有特别精细的痕迹,比如一片荷叶,我们所说的纳米不沾水,就是被荷叶启发的。”

为什么要做硅的纳米技术?“要去学习大自然,去理解大自然存在这个东西肯定是有它原因的。地球上的元素含量最高的是氧元素,氧元素构成很重要的物质就是氧气,为什么地球上氧会那么多?因为它要给人生命。第二多的就是硅,所以我就一直想:为什么硅会有那么多呢?”一年前,何耀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似乎自然在暗示他:硅之于人类一定有更重要的作用。

第一次看到硅发光的时候,他非常兴奋:“我理解的世界,有很重要的3个信号,一个是光学信号,一个是电学信号,一个是磁学信号。光学信号是很重要的。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大家都告诉你硅是不会发光的,只是它有很好的电源性质,但硅的光学性质其实用得比较少。”

在纳米科技领域的知名科学家李述汤院士的引领下,何耀开始了硅纳米技术领域的相关研究,实现了硅在纳米尺度的发光。更进一步,他要用硅的发光性能拍摄生物行为学过程。

何耀的爷爷是老中医,他曾听说爷爷为人治疗癌症的传闻。他的叔伯建议他:你可以把家里中医的要素跟你现在做的纳米科技结合,去研究会有什么效果。

“中医很长一段时间被西方医学诟病,因为它机理解释不清楚。西医的主要精髓之一是手术治疗。而中医治疗,可能不是把癌症杀掉,但现在大家都说不清。有可能是使它又变回正常的细胞,或者是变得‘性格温和’了,最少不是那么直接的一刀切掉,很有可能这是跟癌症和谐相处的一种方法。”

人物周刊:你对自己的现状满意吗?

何耀:不是简单满意或者不满意能概括。先说说我的心态,我觉得应该是珍惜和感恩,我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只能说我很珍惜现在的一切,带着感恩继续下去。

人物周刊:对你父母和他们的成长年代,你怎么看?你理解他们吗?

何耀:我们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所以我对那个年代的了解都是不全面的。说到父母那一代,包括我们的很多长辈的那一代,那时候是新中国刚成立。我们的父母差不多是60到70岁之间的年纪。他们的理想很朴实,对于子女,就是希望你们好好念书。

他们那个年代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可能是特别有使命感。那个年代物质不是特别丰富,不像现在大家生活还挺好的。我觉得他们挺有理想,非常纯朴、勤节和善良。

人物周刊:对自己的下一代,你有什么期待?

何耀:下一代应该比我们要更好才对,因为相对于我们的视野,他们看到的东西更多。就像长辈对你有美好的期待,我觉得这也是一种传承。我想他们应该会更幸福,会更懂得幸福,希望会同样珍惜幸福与感恩。

图/杨曦

人物周刊:对你所从事领域的前景怎么看?

何耀:我觉得特别棒吧,否则我就不会花时间去做。要不兼济天下,要不独善其身。如果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没意义,我就不做了,不如独善其身。有很多的困难,如果没有困难,它也不需要你了。人一辈子做一件事,如果能把一件事做成,就足够好了,这是我的big dream。我对它充满着希望,所以它会让我如此孜孜不倦。你只是觉得疲惫,但不觉得累,原因就是因为你觉得它很有意义,至少我觉得它是有意义的。

人物周刊:同龄人中,你最欣赏哪些人?为什么?

何耀:我姐。因为她具备太多品质,比如善良。谈到崇拜、欣赏,我觉得应该是你想到一个人,会觉得是很美好的。她特别勤勉,与人为善,看到别人有什么需要帮助,一定会去做。我想到的都是美好的。

我们同龄人厉害的太多了,大家在一起聊天,你会觉得,哇,可以有一些思想碰撞,互相欣赏,然后一起合作,那是很棒的事。我说我姐姐只是因为,她毕竟在身边那么多年,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很熟悉和美好,这样的人很美好,就是这样。

人物周刊:责任、权利和个人自由,你最看重哪个?

何耀:其实是分不开的,应该是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很难孤立存在。如果没有权利,你何来责任。譬如说,我觉得教书育人是我的责任,首先我得是老师,如果我不是老师,我就没有办法为他们上课,从这个角度而言其实是一体的。我在讲台上为大家授课的那一刻,内心是很自由的,因为你可以把你觉得很棒的东西跟身边的人分享。

人物周刊:对你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

何耀:我看得最多的是《道德经》。18岁的时候,在火车上看到一本书,叫《Plan of life》,大概意思就是规划你的人生,其实这个东西就是现在所谓的心灵鸡汤。那时候对我影响很大,因为它教你要做计划,你要有短期的计划,你要有长期的计划,你要把它写下来,一年之后看看有没有实现。这个习惯我坚持到现在,你说对我影响大不大,我觉得影响也挺大的。

人物周刊:较为珍视的自己的一个品质是?最想改进的一个缺点是?

何耀:我最珍惜的品质就是感恩。缺点还挺多的,当下我最想改进的就是每天早点睡觉,很严肃,我特别想做这件事。前两天剪头发的时候,理发师说你基本上不休息,他说你原来头发看着挺好,但现在能感觉发质不行了。我在无数个场合的时候都知道睡觉有多重要,但每一次都没有成功的睡眠,然后就很难过。我觉得这是很大的缺点,首先你要会照顾自己,我觉得我做得特别不好。当然我缺点很多,要改其他缺点,首先身体健康才能去改。我希望能在凌晨一点前睡觉,这是我现在很想改进的缺点之一。

人物周刊:最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哪方面?又最愿意将之花在哪方面?

何耀:最不愿把时间花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人物周刊:什么样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何耀:我曾经觉得睡觉很浪费时间,因为你睡着了,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去想。现在看来,睡觉很重要,它对身体健康很重要。

如果不做科研,我最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旅游上。但我不觉得那是浪费。行万里路,阅万卷书;胸中有沟壑,腹里有乾坤。我曾经开车从苏州到西藏,亦曾驾车从美国西海岸至东海岸,那样的经历特别珍贵。

以西藏之行为例。开到甘肃天水的时候,有一个很长的隧道叫麦积山隧道,十几公里,全世界最长的,又限速40公里,不敢开快,要开半个多小时到一个小时,里面都是橘黄色的灯光,一个人在里面开的时候,感觉在穿越时空。

那是我送给自己的30岁礼物,我特别希望30岁的时候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后来就想要去西藏。没有去过的时候不觉得这是很恐怖的事情,比如万一你有高原反应,汽车爆了怎么办,各种未知的旅途等等,但我去做了。我觉得30岁对我很重要,人家早就说三十而立,我觉得很对,你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分界线。在那个隧道,想到一些过去的不快乐,会哭,眼泪会掉下来;想到一些美好的东西,会笑起来。可能当我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些画面,像放电影一样,看你的人生,你跟别人的相处,你曾经做过的事。

那是一个很私密的空间,尤其在隧道里,别人看不见你,你是真正的独处。这种独处又跟你在房间独处不一样,后来我尝试着自己坐在办公室,把灯关了,但不会有那种感觉,因为它有一个速度,刚好车是可以定速巡航的,不用踩油门,隧道又很直,那个速度是匀速往前走的,走的时候两边有微弱的黄色灯光,那种感觉很奇妙。

年少轻狂时,可能会无意中伤害过别人,也有可能因为你的存在带给别人快乐。如果有幸活到80或者更长时间,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希望那部电影是快乐的,少一些眼泪,多一些欢笑。你看我去西藏多重要,如果我没有那段旅行,就没有这个体会。从西藏回来,我就好像获得了重生。

所有人去西藏都要去布达拉宫,我没有去。布达拉宫周边是一圈转经筒。我到达的时候天很热,我戴了一顶帽子,帽檐遮在眼前。我就在拨转经筒,拨转经筒的时候,我是低下头的,视线只能看到3到4个转经筒,看不到更远的,惟一在做的事就是单调地拨转经筒,很奇妙的。这样走完三圈以后,我忽然觉得这可能就是我来西藏的主要原因,这可能就是我到布达拉宫的重要原因,所以我实际上没有进去,就在外围拨了三圈转经筒。应该怎么描述呢,觉得很神圣,就是你在拨转经筒的时候,每个转经筒是一样的,它看似单调,但其实又是无止境的。因为不能看到更远的,只能看到3个转经筒,只能依据转经筒的轨迹往前走。在这之前,会觉得未知的东西想不明白,很恐惧,但在拨转经筒的时候,会知道,其实这可能是下一个转经筒,人生只需要看到3个转经筒就可以,只要你的心是简单的,是纯粹的,你就拨转经筒就好,你的内心在那个时候会特别的简单。

从西藏回来之后,我的人生真的不一样了。从我工作的角度而言,我的所有微不足道的成绩都是从西藏之旅回来之后取得的。

人物周刊:现在的你,还有哪些不安和担忧?

何耀:相对于不安或担忧,我更多是去学会接受、领悟和学习。一件事情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好的时候,我尽量看到它正面的东西;当一件事情在别人看来很好的时候,我尽量告诉自己它有不好的地方。那样你就不会着急,能更积极、平和地面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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