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妻的品质
2015-09-10蔡洪梅
蔡洪梅
若按出身来说,刘慧征也是比较高贵的,其父中过大清解元,曾被清政府派往日本留学。刘慧征的日子却一生都过得清淡清爽,清清白白。她19岁嫁人,纺纱织布,相夫教子,过的是平常的妇道生活。刘慧征不但主内,还迈出家门,打猪草,割茅草,一双小脚跌跌撞撞,在草丛里穿来穿去。有一副画面印在当地人心里:这位小脚女人,常常赶着一群牛,迎着朝阳,去屋后山冈屋前田埂牧牛。红霞照在四川盆地绿油油的草间,一位大嫂牵着牛,安静地定格在画面里。这确是一副最能印刻人心的美好剪影。
大嫂刘慧征此刻不应该出现在朝阳牧牛图里,也不应该背着一篓猪草出现在夕阳暮归画面中。她应当出现在成都街上最繁华的地段,身边簇拥着贵妇人,身后带着小跟班,出入高档会所,进出高楼大厦,过超乎想象的荣华生活。但她没有,她过的是川北平常的农妇生活。
刘慧征的丈夫是谁?是张澜。其时张澜是四川省省长。张澜当省长,不张扬,不放肆,不搞夫贵妻荣那一套。张澜在四川,前后当了8年地方官,从川北宣慰史、嘉陵道道尹到四川省长,素以清廉清贫著称,被称为川北圣人。南充军阀石青阳,居心险恶,想以反贪腐之名,搞倒张澜,曾派人乔装暗访其家,见“环堵萧然,一屋空空,家人庵居素食,无可窃物。”转身去,又看到了张夫人刘慧征,牵着牛在田垄里一边牧牛,一边打猪草。暗访者便以此回告石军阀,石叹曰:“川北圣人之誉,名不虚传也。”
张澜还当过共和国的副主席。开国大典前,张老还是一袭长袍,虽则干净却老旧,周恩来跟他说,政府拨了服装款,嘱他穿一身崭新衣服站上天安门。张老婉言谢绝了:“国家的钱,即人民的钱,我怎么可以用来做了长袍穿在自己身上?”他自费赶制了一件布长衫。毛泽东看到他穿的长衫笑道:“表老,你太俭朴了。”随后给张澜送去一身呢制中山装和大衣。张澜却始终藏箱底,去世后家人还给了国家。
进了北京,当上了国家领导人夫人,刘慧征依然朴素,不改牛嫂子品性。国家分配给张澜一座四合院,张澜又拒绝了,在张澜看来,那院子太大了,不能贪图享乐。他自己把家安在一处老旧宅院里。刘慧征看上了屋前屋后的空地,可以在空地里种菜,种的是白菜萝卜西红柿,还有茄子辣椒雪里红,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寻常菜。
1955年,张澜病逝于北京,刘慧征向国家打了报告,不愿在北京吃闲饭,耗费太多的国家财政,申请回四川。是年,她从北京迁到重庆,过着没警卫、没医护人员的平常生活,照顾她的是她的儿女。直到1985年,刘慧征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走完了她的一生。
省长夫人刘慧征,在四川农村,牧牛打草,会羞煞多少民国官太太?国家领导夫人刘慧征,在北京城里挖土种菜,又将使多少领导夫人黯然失色?保持清廉本色,据说必须是制度之下,才能达到这般境界。人品真不能与制度同行吗?张澜与刘慧征历经了不同的体制,其人品仍散发着金属之芒。张澜在晚清体制下生活过,在民国体制生活过,在共和国体制下生活过,他所过的生活“步步高”,地位一次比一次高,权力一次比一次大,但他并没因体制有殊而人品变异。夫人刘慧征也是如此,经过不同的制度,她的品德仍然晶莹剔透、干净清爽。
与制度唯一论者不同,我是制度与人品的双重论者。坏制度能让好人变坏,但也不能让真好人变坏;好制度能让坏人变好,更能使好人更好。金子在华堂里发金光,在污泥里也同样葆有金子质地。青松在肥沃的土地上,青亮亮;在严寒雪地里,也同样富有青松气质。别把一切推给制度,可不可以扪心自问,人品呢?
人品与制度并不生死对立,可比翼齐飞,人品也可超越制度与地位独自盛放。制度能让人普遍守规矩,有德性,因为制度让人怕——对制度,我心生敬畏;人品也能让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对人品,我尤为敬仰。
(图/张弘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