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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间

2015-09-10周峰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19期
关键词:云间县里时辰

周峰

一直觉得佛祖保祐,母亲会逢凶化吉,但去年圣诞节那天黄昏她还是走了。母亲走得突然,家里每个人都受到不小打击。内敛惯了的三哥虽然什么也不说,却不断在网上搜索“人死后会去哪”。显然,网上没有答案。看到家人因怀念而痛苦,我就让孩儿辈中的一个打坐看一看:奶奶去哪了。我相信他有点小神通。

他静坐了一会说,“奶奶现在肌肤如雪,化成仙女在天上。那个地方天是红色的,云彩也是红色的。”家里人平时不信鬼神,但听了他的话没有不信的,都觉得母亲一辈子与人为善,本应成为天上人。

母亲走过了73年的辛苦人生,拉扯大5个子女。当中有段时间,还是在父亲受迫害离家在外、饱受他人欺凌的日子里度过的。虽然后来改革春风吹满地,但在我记忆里,家里始终过着负债生活。5个孩子一个接一个上学谋生,对普通农村家庭来说,压力之大可想而知。直到1997年我大学毕业,家里才好像开始不用还债了。之后每次从外地回家,都能感觉到母亲的心舒朗了许多。尤其当儿孙齐聚,更能感觉到她和父亲享受天伦之乐的喜悦。

身边的孙子孙女慢慢外出读书、打工,村里转移到县里的人越来越多。面对日益空旷的山村,母亲也计划到县里买套房。子女们多少有些不赞成,当时房价已不算低,但好强的母亲没有抱怨房价,而是像当年在教育产业化浪潮中培养子女们一样,又开始埋头为她的房子攒钱。后来她说:“感觉自己越来越干不动农活了,看着园子的活那么多,心里着急,买个房子到县里住,看不见,就不会着急了。有我和你爸的退休金,也够吃用了。”

可说到退休金,却是母亲一生的不快。母亲退休前当了一辈子农村教师,但在计算工资时却被以各种理由扣这扣那,每个月拿到手的刚一千出头。在家里所有挣工资的人中,她工龄最长,工资最低。儿女们怕她负担太重,在买房时也曾出资。母亲却坚持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来偿还,说是不想拖累儿女。在子女们反复劝说下,她才慢慢尝试放弃这种想法。但过了一段时间,她仍会重提此事,总惦念着。

也就在住进新居不久,母亲感觉到身体不适。子女们陪她到省城检查,医生没有给出明确诊断,但第一天各项检查就过万。老太太一生节俭,知道后坚决反对再看下去。因为买房再一次掏空了她的家底,她不想增加子女们的负担。可大约4个月后,病魔突然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现在想来,由于母亲一生常在吃药,大家都对她病情丧失了警惕。尤其是不在身边的我,主观相信她好人必有好报,长命百岁。后来父亲对我说,母亲有时上街买二斤鸡蛋,自己都提不动。但她对自己的病,不愿说。作为“穷忙族”,我真痛恨自己离母亲太远,不了解她老人家的真实病况。

让我遗憾的,还有葬礼办得委实仓促。哥哥、姐姐们社会经验不多,打击之下,好多主意都由一名阴阳先生来拿。母亲去世后的第二个早晨天刚亮,天寒地冻中就出殡了。阴阳先生说,这是他看好的时辰。令人不解的是,在告别仪式上致悼词的,竟然也是这位完全与我们没任何关系的阴阳先生,拿腔拿调,听着有些别扭。而举办告别仪式完全是阴阳先生的主意,他可以收钱。

我赶回去得晚,对这一切都来不及掌握也无法改变。但那天在县殡仪馆办葬礼的,接连有好几家,而且每家都是阴阳先生看的时辰。那么实际上等于说,每个时辰都是好时辰。只是阴阳先生赚钱的心太急,能早安排一家就早安排一家吧。

农村人讲究不多,大家聚在一起时没人发觉这里面的不对,最多的还是对母亲的怀念。父亲说:“你妈妈纯粹是累死的。”的确,孩子的教育、房子以及不敢想象的医疗费,即使对仍在壮年的我们来说,都是沉重压力。所以我真的愿意相信,母亲回天上去了,生活在云间。用那个孩儿辈的话说,肌肤如雪,餐风吸露,不用担心高昂的学费、吓人的房价和深不可测的医疗费,也不用思考一生忙碌最后为啥工资倒数第一。我也愿相信那个地方应该没有“人死了,还要被算计”。

母亲生前喜欢养花,村里几乎总有人到家里要花根或花籽。在办完母亲丧事回到北京后,我特意冲洗了一张母亲生前坐在花丛中的照片,并将之与她养育的许多花的照片拼在一起,作为遗像。照片都用原来的彩色,不用黑白色。因为我一直觉得,母亲没有走,仍然同她的儿孙们生活在一起,只不过换了种方式:不再在人间受苦,而是云间仙人。她一生的付出足够多了,应该到一个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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