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罗斯为何要救乌克兰?
2015-09-10梁强
梁强
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访问基辅,这是乌克兰危机后独联体国家领导人首访基辅。
乌克兰危机发生后,乌俄关系一直处于敌对状态,基辅虽然通过合法手段建立了新政权,但包括白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在内的俄罗斯传统友国都对乌克兰态度冷淡。
2014年12月21日、22日,俄罗斯最亲近的盟友—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和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前后脚访问基辅,并会晤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这是乌克兰危机后独联体国家领导人首访基辅。波罗申科盛赞访问是及时、重要和具有象征意义的,乌克兰媒体也大造舆论,称这是独联体国家尝试与克里姆林宫的侵略政策拉开距离的表现。实情又是如何?
2014年8月乌克兰内战正酣时,卢卡申科和纳扎尔巴耶夫曾一起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会晤波罗申科,促使乌内战双方签署《停火和政治解决冲突议定书》。不过这次会晤是在俄、乌两国领导人已摆出友好姿态后进行的,会晤也完全按照之后成立的四方谈判小组(俄罗斯、欧盟、乌克兰交战双方)的框架进行,对化解乌克兰危机来说更多是锦上添花。
议定书签署后,乌克兰危机进入一个僵持但相对稳定的新阶段。有关停火协定并未得到完全履行,乌东部破坏停火事件时有发生。更严重的是,顿巴斯地区的独立使乌克兰失去了自己的煤炭来源,导致乌境内火电厂无法继续生产,许多地区暂停甚至中断电力供应。再加上俄罗斯的经济封锁,西方允诺的经济援助又迟迟不兑现,乌克兰现在最基本的经济运行都难以为继。政府缩减开支提高税收,企业大幅裁员,普通人不得不节衣缩食以求度过冬季。
正是在此背景下,身为前苏联同胞和独联体兄弟的白、哈两国的领导人亲赴乌克兰,与波罗申科一起寻求拯救乌克兰经济的办法,可谓雪中送炭。乌现在亟需白俄的石油产品,卢卡申科亲口对波罗申科承诺:“无论需要什么,白俄罗斯都会不分昼夜满足你们的需求。”纳扎尔巴耶夫也对波罗申科表示,哈萨克斯坦愿意取代乌克兰分裂地区向乌供应煤炭,并就两国恢复军事技术和航天领域的合作达成协议。
白、哈两国救乌克兰的同时也是在救自己。三国和俄罗斯共同构成了独联体最主要的贸易实体,俄乌敌对不可避免影响到了两国与乌克兰的正常经贸关系。两国最初采取的还是被动观望的立场,期待双方自行化解危机。但事与愿违,危机看不到化解前景,西方对俄制裁和石油价格暴跌更令俄经济急遽恶化,首先传导的又是白、哈两国。它们不得不表现出了明确的主动性,希望迅速化解危机,至少将危机对本国的外溢效应降到最低。
俄罗斯是白俄最大经贸伙伴,对俄出口占到了白俄出口总额的43%,卢布近两个月的事实贬值使白俄对俄出口损失达到10亿美元。此外,白俄还有30%的出口是靠从俄低价进口原油后制成石油产品转手高价售出,这构成了白俄政府预算的主要收入,其主要销售地就是乌克兰。危机后白俄与乌贸易关系恶化,由此造成的损失也达到近10亿美元。卢卡申科在西方宣布对俄制裁后从波兰和其他欧盟国家囤积了大量对俄禁运产品,转手卖给俄国大赚差价,但俄罗斯卢布大跌后卢卡申科不赚反赔。
白俄今年有40亿美元的外债即将到期,债务总额已达70亿美元。要维护其政治体系的稳定,卢卡申科亟需大笔活钱,这从其近期严苛的外汇管制中就能看出来。白俄罗斯是独联体极少还实施官定汇率的国家,不管是在机场、酒店还是银行,外币与白俄卢布的汇率都只有一个价格。卢布2014年12月中旬大跌30%时,笔者正好在明斯克访问。官方汇率第二天稍作调整,立刻引发民众兑换狂潮,许多兑换点要么排起长龙,要么因为没有美元而提早关门。更令人惊讶的是,当笔者将剩余的白俄卢布换回美元时,被告知须交纳30%的手续费。这样闻所未闻近似于“明抢”的举措,也说明其国内硬通货的储备已面临危机。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之外各独立国家的道路选择不尽相同,但维护国家的领土完整这一点,让它们在乌克兰危机后最终选择了拒不承认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的立场,从而结成了某种隐性的阵线。
2008年俄格战争后,白俄罗斯曾经承认从格鲁吉亚分裂的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后白俄又在联合国大会讨论相关问题时与俄站在一起,招致乌克兰的激烈抗议。基辅首次从明斯克召回大使,两国关系恶化。白俄罗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立场:明确表明无意卷入冲突,努力保持在危机中的中立立场;不承认危机后乌克兰领土变更的合法性(包括克里米亚),不赞成乌克兰联邦化方案;努力保持与乌克兰高水平的经贸联系;努力维系与基辅官方的联系。上述立场得到了各方尤其是乌克兰的积极评价,避免了乌白关系的进一步恶化。
哈萨克斯坦则从一开始就反对克里米亚脱乌入俄,纳扎尔巴耶夫在访问基辅时也公开表示,协助“停止战争,巩固乌克兰自身的独立,承认乌克兰的领土完整”是哈外交的重要任务。两国领导人对乌克兰领土和主权完整的公开承认,以及绕开关税同盟主动修复与乌克兰的经贸关系,不管是否在暗示对危机后俄罗斯涉乌政策的不满,至少充分表明了其不会再像俄格战争时那样,在莫斯科和独联体国家发生冲突后再与俄保持在同一政策轨道。
作为交换,波罗申科承诺帮助白、哈两国游说欧盟,以改善两国与欧盟的关系。白俄罗斯2008年后一直被欧盟和美国制裁,在国际上处于近似于伊朗、朝鲜一样的孤立境地。在两国于乌克兰危机上表明独立立场后,欧盟里加会议上传出消息,白俄罗斯可以获得欧盟自由签证,哈萨克斯坦也被允诺加入世贸组织。
乌克兰危机后,白俄罗斯未像亚美尼亚、阿塞拜疆那样,彻底退出欧盟“东方伙伴关系”,反而与布鲁塞尔举行了有关现代化问题的首次磋商,主办了“关税同盟—乌克兰—欧盟”对话会;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阿什顿也在2014年8月首访明斯克,这是近些年来访问白俄的最高级别的西方领导人。同年9月,美国政府跨部门代表团访问白俄后,减少了对其签证限制,将签证费降到160美元的最低标准;白俄则同意美国增加驻白使馆人员。美国还在华盛顿和纽约先后安排了与白俄的安全磋商和对白俄投资的研讨会。上述举措为白俄争取解除制裁创建了良好氛围。
俄国内对白俄的上述举动反应激烈。杜马国际事务委员会主席普舍科夫警告卢卡申科,当心重蹈米洛舍维奇和卡扎菲与西方妥协后的悲惨命运。不过,俄罗斯著名独联体问题专家格罗津认为,白、哈两国领导人在基辅的发言只是即兴的,访问应该获得了俄罗斯的同意。俄、白早已是“国家联盟”,俄、哈签署的《21世纪睦邻联盟条约》也明确规定,双方有义务拒绝支持任何针对对方的行为,有义务推行协商一致的对外政策。换句话说,两国在涉及俄重大利益的问题上要与俄协商行动,两国所有举措的前提都是不触怒俄罗斯,更不用说与俄对着干。
在援助乌克兰方面,白、哈的慷慨之举也都不可能避开俄罗斯。白俄对乌供应石油制成品要靠俄罗斯提供原油,哈、乌军事技术合作和煤炭交易也须过境俄。除非得到俄的默许,否则这些举措不可能真正落地。就像俄杜马独联体事务委员会主席斯卢茨基所说的,俄实际上对所有调解举措都予以欢迎,“越多思想健全的人与基辅官方交往,那里就有越多机会推动局势以健康方式解决”。
白俄罗斯学者也向笔者透露,在明斯克进行的四方会谈本身就是俄罗斯的建议。卢卡申科虽然声称未来准备担当乌克兰危机的调解者,但实际上白俄只是组织者,提供谈判平台而已,并无自己的具体方案。纳扎尔巴耶夫一直以欧亚地域内不偏不倚的冲突调解者的角色自居,危机发生后频繁与默克尔、波罗申科和普京通话,在其努力下已促成俄乌法德四国领导人1月中旬在阿斯塔纳举行某种“诺曼人式”的兄弟会晤,这里或许会成为危机调停的第二个政治平台。
不过,乌克兰危机未来的真正化解者只有俄罗斯,虽然危机持续或再次升级对俄同样极为不利,但克里姆林宫还在拖延或者说等待合适的时机终结危机,在此期间白、哈作为俄罗斯与乌克兰、欧盟沟通的另一渠道未尝不可使用。
白、哈两国总统离开基辅后,即赶赴莫斯科参加2014年欧亚经济委员会年终会议。会前普京与两国总统分别会晤,迎接卢卡申科时还罕见地没有握手而是拥抱。会晤当天,明斯克四方谈判小组恢复谈判,乌克兰也与俄罗斯签署协议,同意将俄提供的电力转运给克里米亚。
2014年5月俄白哈三国领导人签署了《欧亚经济联盟条约》,10月三国议会批准条约后欧亚经济联盟正式生效。12月23日三国与亚美尼亚、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总统的峰会,除了确认2015年1月1日关税同盟将升级为欧亚经济联盟运行、亚美尼亚从2015年1月2日起成为欧亚经济联盟全权成员外,还决定接受吉尔吉斯加入,加入时间预计是2015年5月。塔吉克斯坦加入欧亚经济联盟的文件也在积极准备中。
根据普京在峰会上的描述,俄白哈关税同盟2009年底建成后,三国贸易额增长了50%,贸易结构也得到大幅改善,而比三国关税同盟范围更广的欧亚经济联盟,建成后将以世贸标准和规则运行,目标是实现商品、服务、资本、劳动力的自由流通。具体来说:到2016年将建成共同医疗市场,2019年建成共同电力市场,2025年建成共同天然气、石油、石油制品市场,在阿拉木图还将设立金融市场的跨国协调机构,预计总的GDP将超过4.5万亿美元,成为欧亚大陆上继中国-东盟自贸区和欧盟之后,又一个不可小觑的经济联合体。
与普京的美好期许相比,卢卡申科和纳扎尔巴耶夫对欧亚经济联盟的前景都极不乐观,认为在西方制裁、乌克兰内战、石油价格暴跌、卢布贬值四计重拳的打击下,新生的欧亚经济联盟面临极大风险,并直言不讳地指出这一切与乌克兰危机的发生紧密相关,而卢布在一年内两次急剧贬值提高了俄罗斯产品在共同市场内的竞争力,这已成为欧亚经济联盟面临的最主要问题。
俄罗斯专家则认为,卢布贬值不会影响欧亚经济联盟的一体化进展,因为参加国的对外贸易都是以美元和欧元这些国际硬通货结算,相互间虽然也有卢布交易的情况,比如白俄罗斯向俄出口产品后又从当地采购设备,但这种情况很少,卢布的波动反而会促进各国选择更稳定的货币。
乌克兰的例子表明,欧盟的门槛很高,独联体国家单个加入要付出重大代价。白、哈尽管在克里米亚问题上与俄拉开了距离,但并不理想的欧亚经济联盟仍是它们无奈的归宿。这也是它们期望与乌克兰、与西方关系留有余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