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会经济”需要先行治理

郑旭

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对外发布的《行业协会商会与行政机关脱钩总体方案》提出，积极稳妥推进行业协会商会与行政机关脱钩。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贺卫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行业协会与政府部门脱钩是一场对症下药的变革，有利于击破长期以来在社会上形成的“协会是权力所办，也理应由权力所办”假象。脱钩后，政府对行业协会的管理将更加尊重市场规则，推动行业协会去行政化和去垄断化，让行业协会自身建设更加民主化、法制化，更好地发挥其功能作用。

他认为，去行政化和去垄断化不仅是有效治理“协会经济”泛滥手段，也会让行业协会自身建设更加民主化、法制化，更好地发挥其职能和功能作用。功能回归后，行业协会就会主动、自发地将“野鸡协会”挤出需求市场。

“野鸡协会”捡食官办协会利益残羹

《民生周刊》：“食品安全与环保卫士”董金狮涉案消息公开后，舆论将矛头指向监管部门，也指向依法登记的官办协会。认为这类行业协会是“戴市场的帽子，拿政府的鞭子，坐行业的轿子，收企业的票子，供官员兼职的位子”，背离了行业自治的功能定位。对此，您的观点是什么？

贺卫方：舆论将行业协会特别是官办协会的诟病总结得很精辟。但不能否认的是，行业协会是市场经济关系深化发展和社会分工领域细化的产物，是市场体系的组成，它的健康与否是市场体系成熟与否的标志。我看过一份统计数据报告，里面说我国行业协会在改革开放初期不足1000个，但到了2014年已经发展到7万多个，基本形成了覆盖国民经济各个门类、各个层次的行业协会体系。这与历届中央政府强调要培育和发展社会组织不无关联。

但问题的关键是，按照中央的精神，对于社会组织的管理，要一手抓培育发展，一手抓监督管理，但这些方针有关部门落实并不好，导致行业协会在发展过程中积累了很多共性问题，而且有些问题还很突出。

《民生周刊》：能否谈谈您发现的共性问题和突出问题？

贺卫方：首先是协会组织管理乏力，行业管理断层；其次，职能定位不明确，姓公姓私不清，高度行政化；再次，就是协会内部人员专业素质不高，自律意识不强。

个人认为最突出的问题还是有些协会官方色彩过于浓厚，充当起“红顶中介”的角色，成了公共权力用以寻租、敛财的媒介。正因如此，“野鸡协会”才会“照猫画虎”，长久游走于监管模糊地带，捡食官办协会利益残羹。

官办协会纵容“野鸡协会”存活

《民生周刊》：虽然有观点认为，官办行业协会和“野鸡协会”是利益共同体，但在之前的调查和走访中我们发现，“野鸡协会”实际上也在侵害官办协会的合法权益，干扰了行业正常秩序。令我们不解的是，为何有的协会能够主动维权，而有的却默不作声？

贺卫方：这或许是官办协会主观思想偏差所致。其一，对于官办协会而言，始终认为自己是官方所办，拥有使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市场资源，在他们眼中，“野鸡协会”不具备这种优势，不视其为竞争对手。

其二，正如之前提到的，官办协会行政化程度过高，在人事、资金上都未完全市场化，这导致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形成了一种养尊处优的心态。

其三，监管部门对于“野鸡协会”打击有限，力度不够，也使得官办协会有了一种“报案了也不會受理，受理了也查无结果”的心态，所谓的维权，也只不过发一纸声明罢了。

综上所述，官办协会在某种程度上也纵容了“野鸡协会”存活！

“野鸡协会”权力贴牌幻想将被封锁

《民生周刊》：《行业协会商会与行政机关脱钩总体方案》已经出台，根据《方案》要求，对脱钩的主体、原则、任务和措施作出了具体安排，下半年将选100个左右全国性行业协会商会开始试点。在您看来，这意味着什么？

贺卫方：脱钩意味着政府和协会商会的职能分离，在未来的日子里，行业协会商会将与其主管、挂靠的行政机关脱钩，实现机构、职能、资产、人员、党建外事等全分离。

我认为，《方案》应当说是国家对于行业协会这些年来形成的诟病而采取对症下药的变革，同时也在体制上进行“刮骨疗伤”。这将有利于击破长期以来社会上形成的“协会是权力所办，也理应由权力所办”假象，实际上，也封锁了“野鸡协会”权力贴牌幻想。

无论是充分激活市场自主性，还是强化社会的自治能力，都需要将协会商会从政府的控制下解放出来，依法界定行政机关与行业协会商会的职能边界。

脱钩后，政府对行业协会的管理将更加尊重市场规则，推动行业协会去行政化和去垄断化，让行业协会自身建设更加民主化、法制化，更好地发挥其职能作用。

《民生周刊》：《方案》在实施过程中，您能预见的难点在哪儿？

贺卫方：我所了解的是，这些年对于“政会分离”的呼声从未间断，一些地方性的改革也开展过，但由于涉及许多官商利益，一些协会表面上的确是与政府机构分手了，但实际上私底下还在交换利益。所谓的改革，到最后变得有名无实，有的甚至不了了之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央三令五申要求退休的领导干部禁止在行业协会、商会任职，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输送利益。

所以《方案》在实施过程中最大的难点还在于，国家能否一鼓作气，将刮骨疗毒式的改革进行到底。

“协会经济”是“野鸡协会”生存的诱导剂

《民生周刊》：《方案》在实施后，会对整治“野鸡协会”有帮助吗？

贺卫方：任何一项改革的实施，其影响力和影响面都是多元化。正如《方案》所提出的，脱钩将坚持社会化、市场化方向，促进行业协会商会自主运行、有序竞争、优化发展，明确将从机构分离、职能分离、资产财务分离等五个方面推进行业协会商会彻底“脱钩”，这都体现了国家为官办协会在行政化、垄断化问题上重典治乱的决心。

官办协会诟病缠身，原因是高度的行政化和垄断化所导致的“协会经济”泛滥，可见，“协会经济”既是官办协会染病的诱因，也是“野鸡协会”生存的诱导剂，需要先行治理。

《方案》在实施的过程中，其实也是去行政化和去垄断化的过程，这不仅是有效治理“协会经济”泛滥的手段，也会让行业协会自身建设更加民主化、法制化，更好地发挥其职能和功能作用。我认为，待到功能回归后，行业协会就会主动、自发地将“野鸡协会”挤出需求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