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尔最近比较烦

龚灿

在《福布斯》发布的2015年度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排行榜上，德国总理默克尔力压美国总统奥巴马跃居第二。该杂志称，默克尔是欧盟28个成员中的中流砥柱，她在叙利亚难民问题以及希腊债务危机上的坚定立场使她在本次排名中的地位提升。不过，刚刚迎来任职德国总理十周年纪念的默克尔，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从难民危机到欧元危机，从大众汽车尾气造假丑闻到欧盟的分裂，桩桩都是难啃的骨头。

难民危机：政治生涯最大挑战

11月13日晚间巴黎发生的连环恐怖袭击事件对法国的伤害和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对邻近的德国也带来不小的冲击，德国总理默克尔承受的政治压力因而越来越大。因为在巴黎恐怖袭击的枪手身上发现了叙利亚护照，这份护照的拥有者很有可能是近几个月来从土耳其偷渡进入希腊的难民之一。早前就有消息称，“伊斯兰国”通过难民潮可能已经向欧洲输送了数千名极端分子。

虽然有德国官员表示巴黎恐怖袭击与欧洲难民危机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很多欧洲民众因此事件对难民的抵触情绪急剧上升。默克尔在巴黎恐怖袭击发生后表示德国会做“任何事”来帮助法国对抗恐怖分子，但不会因此转变对难民开放的立场。

自2005年成为德国总理以来，默克尔在十年执政期间的亮眼表现已经让德国民众对她产生了“无以复加的信任”，但是随着今年欧洲难民危机的发酵，默克尔于9月4日祭出“我们能办到”的口号，向来自叙利亚、阿富汗、厄立特里亚等国的难民打开边境，伸出双手表示欢迎，这样一个看似“圣母”般的举措，却将默克尔推至风口浪尖，甚至令其执政地位产生动摇。

在很多人看来，默克尔政府已经失去了对难民局势的控制。随着入境德国的难民人数不断增加，社会资源不断被难民挤占，社会治安和族群问题日渐突出，令民众对难民的抵触情绪日益渐增，社交网站上排外言论甚嚣尘上，当地频发袭击难民事件，就连负责难民事务的地方官员也遭到右翼分子的攻击威胁。德国新闻杂志《明镜》周刊日前写道：“今天的德国已变成一个人们感觉可以完全不受约束地发泄仇恨和排外情绪的地方。”

而对于德国政坛而言，难民危机已经令默克尔的执政联盟从团结走向分裂。10月，34名基民盟成员联合上书默克尔，提出德国现行的边界开放政策“不符合欧盟和德国法律”。基民盟姊妹党基社盟党魁、巴伐利亚州州长霍斯特·泽霍费尔公开与默克尔叫板，指责联邦政府对难民敞开大门侵犯了德国各州的权利。巴黎事件发生后，泽霍费尔继续反对默克尔的难民政策，称“我们需要采取更安全的措施来严格控制欧洲边界，也包括国家边境”。巴伐利亚州财政部长马库斯·泽德则表示，如果要基社盟继续站在总理身后，默克尔必须承认无限期开放边界是一个错误。

11月，默克尔政府团队中的两名重量级部长在一个星期内相继公然挑战她的难民政策。内政部长托马斯·德梅齐埃在没有告知默克尔的前提下，两次单方面表示要对叙利亚难民采取更严格的控制;财政部长朔伊布勒指责默克尔是一个“粗心的滑雪运动员”，其难民政策制造了“雪崩”。

对德国而言，默克尔在2005年首次上台后的10年现在看起来是一段幸运的时期，在此期间，德国能够享受和平、繁荣和国际尊重，同时将世界的各种麻烦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如今，这样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11月9日发布的一项民调显示，对现有难民政策持反对态度的德国选择党支持率已升至10%，总理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支持率则下跌至34%。另一项民调称，有52%的德国人不认同默克尔处理难民危机的路线方针。

《金融时报》称，打开大门是一个大胆的政治与社会实验，是默克尔担任总理十年中所采取的最重大的行动。默克尔自己也承认，这次难民危机是她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挑战。有评论称，冲向德国的难民危机很可能预示着默克尔时代的终结;有学者指出默克尔此举很可能会像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那样，在最后时刻开倒车，最终身败名裂;也有政治盟友指默克尔难以在2017年大选中胜出。

欧元危机：“欧洲女王”的舞台

对当下的欧盟来说，解决难民危机是比稳定希腊经济更大的挑战，对默克尔来说更是如此。虽然日渐严峻的难民问题已经成为目前默克尔政府工作的核心之一，但是欧元危机的阴影仍旧存在。

难民危机成为默克尔从政以来最大的挑战

金融危机期间，德国凭借强大的工业制造能力和出口导向经济，成为最先走出阴霾的经济体，也成为欧债危机国家救助计划的唯一主导者，默克尔也因此一跃成为欧盟最有权势的领导人，被称为“欧洲女王”。在应对欧元危机中，欧洲一直分为旗帜鲜明的两派：以德国、北欧为主的一派要求各国实行财政紧缩政策，实施结构性改革;而以法国、南欧国家为首的一派因经济疲弱，则希望采取更加灵活的经济刺激政策。

4年前默克尔宣称，“欧元失败，就是欧洲失败”，因此她以“马基雅维利式”的政治强势，迫使欧债危机国家勒紧裤带，接受债务上限，并以“财政契约”的方式将德国经济治理概念在欧元区推而广之。这在西班牙、葡萄牙和爱尔兰都取得了成功，但在希腊，默克尔的政策反而被认为是危害社会的一剂毒药。默克尔曾希望希腊退出欧元区，但又担心希腊成为欧盟的掘墓人，希腊崩溃将导致欧盟解体，因此对于希腊的援助政策摇摆不定。这也引发了今年夏天默克尔与希腊总理齐普拉斯之间的嘴仗。

由于应对欧债危机的强硬作风，默克尔显得愈发形单影只，美国人不支持她，南欧国家反对她，经济学家批评她，欧洲央行也倒向法国一边。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们于8月在康士坦茨湖开会时，一致批评默克尔的政策，指责如果紧缩持续下去，那么欧洲经济增长将会持续低迷，通胀会进一步恶化。

德国国内也涌现出许多反对的声音。在8月德国议会审议通过860亿欧元的希腊援助计划时，默克尔所在的基民盟阵营有63名议员投反对票。虽然财政部长朔伊布勒帮助说服国会议员支持希腊援助计划，但他也曾表示希腊应采取有序路径退出欧元区。国会议员汉斯·米歇尔巴赫表示：“我担心年轻一代将不得不为此买单，这并不乐观。”左翼政党描述这次希腊援助是雅典的“成功勒索”。德国发行量最大的小报《图片报》头版标题写道：“再没有数十亿欧元给希腊——今天，我们需要铁血宰相”。《明镜》周刊撰文称，“德国政府摧毁了战后70年的外交”。绿党代表的发言人表示，“德国犯下了历史性的错误”。德国经济研究所主席马塞尔·弗拉茨舍预测，长期的政治损害可能给德国政府带来灾难，人们会质疑为什么欧元区和默克尔在过去5年间都未结束这场欧债危机。

“一枝独秀”的德国要带领一群疲弱的欧洲兄弟走上欧洲复兴的道路，实乃任重道远。

大众造假：“德国制造”严重受损

发轫于9月的大众汽车尾气造假丑闻，将这家2015年上半年刚刚登顶全球汽车销售桂冠的德国最大汽车制造商逼向破产的边缘。2014年，大众汽车以2020亿欧元的总收入领导德国企业排行榜，是“德国制造”名副其实的“颜值”担当。但随着丑闻继续发酵升级，“德国制造”也面临着重大危机。《图片报》发表社论称：“德国之所以伟大，系于我们的工程技术，以及对我们机器制造商的信任……现在，这种信任直接处于危险之中。”一些德国媒体甚至形容该事件会导致“德国和欧洲的大灾难”。

为挽救“德国制造”的声誉，默克尔政府展开了国家公关战。默克尔率先在公开场合表示“大众汽车能度过此次危机”，随后德国汽车协会、德国国家环保救援组织表示将借此推动德国尾气排放标准的更改，德国交通部长抵达华盛顿与美国政府官员商议关于应对大众汽车尾气造假丑闻。默克尔10月底访华时，就有大众汽车新任CEO穆勒随行，并且促成了未来4年大众在华投资220亿欧元的协议。

而在大众的排放门丑闻还在持续发酵时，德国最大银行——德意志银行因为“乌龙指”事件亏损60亿欧元，而后高调宣布重组业务，裁掉近4000个工作岗位。德意志银行也是德国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

11月公布的数据显示，德国生产订单已经连续3月出现下滑，主要原因是中国等新兴市场的经济增长放缓，令德国出口驱动型的经济增长模式有些难以为继。同时，欧洲委员会降低了本年德国经济增长预期，从原先预计的1.9%降至1.7%。

德国政府2016年的税收收入预测最近也被降低，比最初估计的税收收入总计低了52亿欧元，可能给德国带来更多压力，尤其是目前面临经济下行和大量难民涌入的双重困境。财政部长朔伊布勒警告说，德国未来的预算状况取决于移民局势的发展。今年德国政府就拿出60亿欧元的额外预算来应对涌入德国境内的大量难民。如果明年德国继续接收大量难民，德国财政预算支出势必会遭遇重重困难。

同时，坚持财政预算平衡承诺是默克尔赢得2013年大选顺利连任的关键点，因此默克尔一边忙着应对难民危机，一边奔走于德国各地，与执政联盟高层会面商讨经济议题。维持德国经济相对强健，是当前默克尔展开政治外交活动的保障。

10月15日，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欧盟成员国领导人就应对难民危机举行今年第四次峰会。德国总理默克尔在峰会合影仪式上与英国首相卡梅伦交谈

欧盟统一：不能扣上“分裂欧洲”的帽子

默克尔之所以对希腊债务援助一直处于举棋不定的纠结状态，很大原因就是她对维护欧盟统一的一种执念。默克尔曾在私下场合表示过，不能再让别人说德国第三次毁灭欧洲。因此对于任何有可能让欧盟解体、欧元区崩溃的事件，默克尔都非常谨慎。

今年7月5日，希腊选民对是否留在欧元区进行了全民公投。一旦希腊退出欧元区，对欧盟和统一货币体系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因此默克尔顶着国内巨大的政治压力，力促希腊接受有条件限制的财政援助计划。正如《明镜》周刊所言，如果欧元区解体，默克尔的总理生涯就将蒙上阴影，她会被看作一个失败的政府首脑。

5月，英国首相卡梅伦成功连任，然后便开始积极推动英国脱欧公投。默克尔作为德国政界中的“亲英派”，被认为是英国留在欧洲的关键人物。不久前，默克尔在德国工业联合会的商业会议上再次表示，“英国应该留在欧盟”，并补充说“今天的欧洲已不再是单速行进的欧洲”。

虽然默克尔极力想维护欧盟的融合与统一，但是过去10年，一些欧盟成员国反而感觉深受束缚，《纽约客》杂志称，“欧盟现在的代名词是经济衰退和高失业率”。欧盟的分裂似乎已是无法阻挡。希腊债务危机已经让欧盟内部的裂痕暴露出来，而难民危机更是加剧了德国与欧盟伙伴之间的关系恶化。德国在没有通知其他欧盟伙伴的情况下就敞开边界大门宣布接收难民，还提出在欧盟各国分配难民的强制计划，遭到一部分欧盟伙伴的强烈抵制和批评。一些东欧国家领导人指责默克尔在难民问题上搞“道德帝国主义”。

或许默克尔与欧元区或欧盟伙伴间有许多龃龉或裂痕，但正如《金融时报》所评述的，默克尔作为一位具有威信的领导人，是确保欧洲一体化这场戏一直演下去的主心骨，“没有默克尔，欧洲分崩离析的可能性将成倍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