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无一失再动手
2015-09-10李松蔚
李松蔚
《奇葩说》讨论过一个辩题:没钱时可不可以要孩子?这个题目,几十年前不会有讨论的空间:大家都没钱,大家都要孩子。今天讨论这个题目,说明时代进步了,有了选择权:可以要,可以不要,也可以过几年再要。但是选择权也带来了新的焦虑:有没有科学、理性的选法?万一选得不好,将来后悔怎么办?
其实,如果真有科学、理性的选法,那我们等于仍然没有选择权。我们无非是在做考试时的选择题——看似有多个选项,其实只有惟一的标准答案。很多人把“选择”当成了做选择题,这是应试教育的遗毒。我中午是吃庆丰包子还是麦当劳?我是30岁要孩子还是40岁结婚?这些选择明明都可以,不存在标准,或者更“正确”的答案。
常常有人问我:如何判断另一半是不是我最佳的结婚对象?万一结婚以后遇到更“正确”的人该怎么办?还会举出结婚生子多年,渐渐发现不合适的例子,徒呼奈何。甚至有人做了数学建模:假设人一生可以处100个对象,然而拒绝了一个就不能回头,请问要如何确保他最后选择的那一个是其中最优秀的?——通过复杂的数学计算,得出最大概率的选法是这样的:先拒绝掉前面大约37个(用自然对数作为分母),但记住这些人之中最优秀的一个;之后的63个对象,一旦有超过这个的,就毫不犹豫地选他(她),如果始终没遇到就只好选择第100个——这是数学给出的结论。遵照这样的算法,也只能保证做出最优选择的概率最大(大约40%),仍不能确保百分之百的结果。
但有谁真会按照这样的算法来选择对象么?不会。大部分人做决定的时候,说的都是:“差不多得了。”如果一定要用理性推理出最优,只怕这辈子什么也干不成。
“万一后悔怎么办?”“怎么知道这个选择是最好的?”“有没有可能孩子生出来以后跟我受罪?”遇到这样的问题,我的回答统一是:“什么都可能发生。”想通过理性来“预防”负面的结果,达到万无一失的目的,不必费心,糟糕的概率总是无法根除。
“但那要怎么办呢?”——不怎么办,人生就是这样。
有一种心理疾病叫焦虑障碍。患者会担心一些可能性:飞机失事怎么办?得病怎么办?发生意外怎么办?被人看不起怎么办?……不能说这些担心全无必要,但这些担心妨碍了正常生活,以至于不敢坐飞机、不敢出门、不敢跟人讲话,就是得不偿失。正常人上飞机的同时,都要承认,这趟旅程存在着极其微小的风险,是我们再怎么提前算好一切也无法消除的。我们愿意承担这种风险,是因为这种交通方式有着不可替代的便利。
不可能只要便利,却拒绝风险。对万无一失的追求,会成为生活的绊脚石。
人生大事更是如此。有选择权是好事,但把选择权变成“必须做出最优选择”的压力,就是过犹不及。大多数人生大事,用脑子想都是没有结论的,只有做了才会清楚。举一个我自己的例子:我来自南方,吃惯米饭;我老婆来自北方,吃惯面食。这意味着我们只要一起吃饭,就不能兼顾两个人的口味。我们是否要先解决这个矛盾,才能结婚?——但我们想都没想,就结婚了。处到现在,算是可以得出结论:这不是问题,我俩可以接受这样的差异。如果不结婚试一试,就永远得不出这样的结论来。
试过了,当然也有可能不行。这时候就会造成代价。人生大事,代价说不定相当惨痛,追悔莫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很多事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但还要做,这就是人类生活的常态。现代人总盼望摆脱这一常态,彻底避免风险,其实是害怕承担代价。然而时不时地,我们会发现风险仍旧难以避免。如果不能够承认这一点,就只好归因于自己思考不够,需要更理智的算法。所以一些人的理性越来越强大,做决定却越来越束手缚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