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风还能走多远？

范特西

从有了诺兰的《黑暗骑士》，暗黑风似乎成了“高逼格”的代名词，而在超级英雄电影领域，诺兰并非暗黑风第一人。

暗黑风的起源

要说“暗黑风”的起源，其实很难去查证，因为从戈雅的黑画系列绘画、老勃鲁盖尔的《死神之凯旋》、薄伽丘的故事集《十日谈》等等绘画和文学作品中，我们就能找到“暗黑风”存在的证据了。只是在当时，这些内容并不被人称为“暗黑”而已。而在电影中，从今日的《黑暗骑士》等暗黑代表作的特点中去按图索骥，我们也会发现早在《M就是凶手》、卡尔·西奥多·德莱叶的《吸血鬼》和F·W·茂瑙的《诺斯法拉图》里就有着“暗黑风”的存在的元素。不消说那种刻意要展现穷街陋巷、人性险恶以及故意要把场景和故事放在黑色夜幕之中的黑色电影了。或许，暗黑风，和黑色电影一样，是一个被生搬硬造出来的“风格倾向”而已。

整个漫改电影暗黑风的关键在于，由诺兰发扬光大的这种风格，在超级英雄电影里独树一帜。这种独树一帜造成了两个后果：第一，在其反衬之下，诸如《复仇者联盟》、《钢铁侠》这样的走着主流大片风格的影片，显得颇为平凡和单调;第二，诺兰和他的《黑暗骑士》为DC和华纳带来了深度和风格之后，致使整个DC宇宙都要遵循统一的风格和价值观，所以《超人：钢铁之躯》也在某种程度上被迫加上了并不算太合适的“暗黑风”。至于《蝙蝠侠大战超人》，则很早就确定了暗黑的基调。

另一方面，故事阴暗，相当的程度上会有一定的病态元素。主角——无论是正面角色还是反面角色，大部分会有童年的阴影与创伤。这种阴影和创伤伴随着他的成熟，最终成为了他的价值观的一部分。而且，这样的创伤，会让他用另一種“病态”的形象示众，比如小丑的疤痕与装扮，贝恩的面具。更重要的是，反面角色的寻仇，并不是为了偿还或是报复，而是一种涉及暴力和血腥的唤醒大众的仪式。他们的暴力在很大程度上，并非关乎于个人的过往与恩仇，而是与某种救赎和启示相关。这样的反派突破了一般意义上的“坏蛋”，他和正面角色一样拥有了思辨和哲理的色彩，让正面的角色在很多时候，陷入到了两难的选择之中。这样的价值观的摇摆和对正义邪恶的思索，是美学上的一种暗黑。

在更多的电影里，暗黑风格是一种视觉元素的体现——《300勇士》、《美少女特工队》——并非是电影本身价值观念的阴暗。这种视觉效果上的暗黑风，暗含了MV的风格元素，包括MV的镜头语言和剪辑手法。在布景、调色与整体制作协调上，充分地体现出了“奇观化”的效果。如果追本溯源，这样的视效来自于绘画、表现主义、哥特以及很多现当代的艺术作品。

所以，很难给“暗黑风”下一个准确定义。我们只能说，“又黑又暗”的电影就是“暗黑的”。

超级英雄电影中的暗黑风

当人们无法满足那些剧情轻描淡写、只注重CG是否逼真的漫改电影的时候，这种由诺兰所倡导（并非首创）的带有严肃电影戏文特征与创作倾向的超级英雄电影，便顺应潮流产生了。当然，在这样的戏剧化情节为主导的电影里，诺兰把人物的走向定位在“正邪交替”的两难中，并且为反派安置了极强的逻辑性和思辨性。加上一些奇观化的展示和发生在黑夜的故事，所谓的超级英雄电影的“暗黑风”就由此而生。

不过，超级英雄电影里的暗黑风并不是诺兰的首创，蒂姆·波顿就曾经在自己所拍摄的《蝙蝠侠》里加入了大量的黑暗元素。只不过在当时，人们并不是很能接受漫改电影拥有这样的风格，所以影片并没有成为潮流的执牛耳者。后来，诺兰来了，在波顿踩出的车辙上，用英国的戏剧元素改写了整个超级英雄银幕的历史。从此，暗黑风的超级英雄和反面人物之间，成为了亦师亦友、互相启发的关系，再也不是奥特曼打小怪兽的过家家了。

在某些电影中，反派和正面角色一样，所希冀的是改造这个社会、让那些值得拥有更好生活的人活得更好。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不惜采用“突然死亡”的休克疗法来治疗这个社会。从长远看来，这样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在当下，是不是一定要用革命和生命来完成历史的书写，则是正反面人物的价值观的差异。而在另外一些走的更远的电影里，超级英雄对粉丝的伤害，致使本来无害的粉丝变成死敌;或者是超级英雄本身的欲望、执念与创伤被放大，让超级英雄变成反派，让他自己的内心成为他最大的敌人，这样的桥段和序列，是一个新的改编来源。

暗黑风的代表性导演和作品

超级英雄暗黑风的代表性人物，首推克里斯托弗·诺兰。他的《黑暗骑士》三部曲是具有典范性地位的。尤其是《黑暗骑士》，更是这种风格化的巅峰之作，完全可以脱离出漫改电影的范畴，作为一部独立存在的影片。如果站在电影的角度上来考量，诺兰并没有把漫画原作当做文本来使用，他只是借用了漫画中的人物关系，重新塑造了故事的主线，用自己的方式和讲故事的技巧，来拍摄这么一部电影而已。脱离了漫画的风格限制，导演便可以自由发挥。于是，在戏剧化的高潮和古典美学概念中的矛盾和冲突之下，暗黑风便水到渠成。应该说，诺兰的暗黑是故事性的，事关戏剧结构、人文情怀。这种从内容到表现手段都很统一的结果，让《黑暗骑士》成为了经典。

而第一个在超级英雄电影里加入暗黑风的蒂姆·波顿，他所擅长的是一种哥特化的表现手段。这种表现手段在好莱坞的修正主义下，已经与故事本身没有太大的关联了，而关乎角色的装扮、布景、化妆。他所拍摄的《蝙蝠侠》和《蝙蝠侠归来》，场景几乎都在黑夜的笼罩之中，故事涉及到了死亡、异教等哥特和暗黑必备的元素。而且具有波顿式特色的超现实、未来主义、混搭。更何况，加上了杰克·尼克尔森扮演的小丑，这部电影显得更加“与众不同”和“出类拔萃”。在1989年，这样的影片算的上是划时代和令人惊艳的。且不论他与之后的诺兰相比在严肃度和深度方面的差异，但给超级英雄片加上黑暗元素这个事情，波顿的确在1989年就做到了。

随着诺兰的脚步走下去的扎克·施奈德或许有些憋屈，因为施奈德本人并不是一个能够把暗黑风的视觉效果和内容处理到一起的导演。但是因为诺兰暗黑化的成功，致使几乎所有的DC人物都面临着“诺兰化”的风格改变。《钢铁之躯》也不例外，整部影片强调了超人的人性属性，把他成长的痛苦、人性的弱点和性格的阴暗面全部展示出来。在这部电影中，超人不仅仅是那个曾经带领美国人走出低谷的超级外星人，他变成了我们的一份子。在他的身上所显示出来的那种人性与情感，让人们感同身受。不过，这样的处理，并不能让观众满意，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故事本身缺少一定的深度，而且没有恰当的、足够强大、足够思辨的反派出现。

站在编剧的角度来说，无论什么样的原材料，都是可以改编成暗黑风格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恰当地展示暗黑风，让它被更多的观众接受，赚取更多的票房。前几年所流行的“黑童话”，就是一个明证。姑且不论这些童话的“原型故事”有多么黑暗、色情和暴力，单就通行版本来看，这些故事和“黑暗”并不着边。但是在编剧对风格的追求下，《小红帽》变成了血腥的《血红帽》;《白雪公主》变成了欧洲中世纪战争的《白雪公主和猎人》以及蛇蝎女掌权的《魔镜魔镜》;《睡美人》变形成为了吃了安眠药的色情应召女的《睡美人》和情节大反转的《沉睡魔咒》——从戏文和改编角度上来说，任何题材都是可以改编成暗黑风的——只是观众对此的接受程度不一样，所以并不是所有的小说、漫画、童话，都会被制片商改成暗黑风。

如果要“硬改”，大致会有两个结果。徒有其表的后果，可以参考蒂姆·波顿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影片内容是儿童性的，虽然有所改编，但是整个电影的故事内容却并没有跑的太偏，大致还是沿着刘易斯·卡罗尔的原著的故事线行进的。波顿只是在其中加入了一些哥特的、或者说是暗黑的布景和服装设计而已。而把故事结构也改掉的后果，则可以参考《沉睡魔咒》。影片算是彻头彻尾地改掉了整个《睡美人》的故事主线。把一个爱情故事，改写成了魔法师遭受冤屈和虐待的故事。虽然这样改写具有一定的暗黑与时代特征，但却也造成了观众的不喜欢和误解。因为对于黑童话，观众对它的期待依旧是“童话”，而不是面目全非的“黑故事”。

当然，也有本身题材很适合暗黑风但却改不好的先例。同样是漫威的《惩罚者》，讲述的是一个妻儿被杀的卧底警探的复仇故事。这个题材本身就是黑色的，如果按照B级片，或者是黑色电影的风格来打造，这完全可以成就一部经典，再不济也会是一部“爽片”。可是狮门电影公司当年很显然并没有把这个题材放在心上，用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定位，浮皮潦草地拍摄了《惩罚者》。影片没有什么好评，票房也相当一般。影片诞生于2004年，如果在当时狮门可以用暗黑风来拍摄这部电影，那么对于整个漫威的电影序列来说，它在电影风格上所占据的主动权一定会更大。

暗黑风还能走多远

对于电影的风格来说，暗黑风不会过时，只会在短时间内不再是主流，或者不再討观众的喜爱。好莱坞每隔十余年就会有一次在电影类型和风格上的变迁。歌舞片、黑帮片、喜剧片、青春片、动作片、魔幻片，一直到超级英雄电影。超级英雄的暗黑风，目前还是一个新鲜事物，在短时间内未必会过时。只是，能够承载暗黑风的故事并不是太多，而且基于现有的内容框架和风格限制，让所有的漫改电影都变成暗黑风，以及把暗黑风彻底剔除出超级英雄电影，都是不现实的。

有人认为，暗黑这种风格，视觉效果容易让人疲劳。其实，更容易让人疲劳的是观影的过程。正是因为人生观黑暗，正反派来来往往反反复复的较量，人性在其中激荡回旋，很容易让人产生“劳累”的感觉。这样的电影，并不像漫威的那些带有轻喜剧特色的影片，让人有“爽快”的感受。虽然说暗黑风的电影故事更深刻、更容易让人产生共鸣，但是这种观影上的不适却难以让人们对其产生持续的兴趣。如果是两年一部类似的电影，人们还有着观影的欲望，但如果一年两部，那么相信很多人都受不了。当然，站在另一个角度上，暗黑也并不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风格，更不是每个导演都能玩得转的元素。《黑暗骑士》固然是诺兰版蝙蝠侠的巅峰，但是到了《黑暗骑士崛起》之中，暗黑风格就被减少到了令人惋惜的地步。这其中固然有商业性的考量，但这种风格本身对电影、故事、人物的限制，也是一个巨大的因素。所以，作为电影风格，暗黑并不会过时，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会式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