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的一小时导师
2015-09-10许祎
许祎
法诺家居创始人、西洋古董收藏家王茁豪在自己的古董店传授“古董收藏之道”
2015年3月初,28岁的王际洲来到北京。退出了经营5年多的电子商务公司后,他想给人生谋划一份更广阔的未来。只是他看不清未来的样子。虽然也约朋友聊天,但多是情感交流,而有用的意见少——到底应该继续创业还是去大公司按部就班。
3月13号,“在行”上线,果壳网资深用户王际洲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它。他毫不犹豫下了两单——职业生涯规划师徐建春和果壳网COO姚笛。“我没有职场经验,也缺乏互联网产品的概念,急需有人帮我勾画这两个领域的轮廓。”王际洲觉得自己需求明确,定位精准。
在行(háng)是果壳网旗下一个主打经验交谈的O2O平台。当你遇到某个领域的问题,可以在这找到合适的行家,交付一些费用,获得一对一当面交谈的机会,让行家为你答疑解惑,出谋划策。
“行家”徐建春主持的话题是“我的职业生涯我做主”,标价100元1次,时长一小时左右。事实上,在位于立方庭的工作室里,徐建春和王际洲聊了3个多小时,王际洲觉得这个第一次挺值。对于“去互联网公司面试到底该穿得休闲还是正式”这个小问题,徐建春给的建议是“穿得精神就行”。还有谈薪资的技巧:“不要给一个数,要给一个区间,上下浮动50%左右,给彼此留点空间。”
作为亲身示范自家产品的果壳网COO,姚笛人气颇高,档期也满,以至于他和王际洲的约见往后延了一天。他的“职场发展指南中级”当时标价600元/ 次,后来这个价格整整翻了一倍。在王际洲印象中,姚笛很像一个既专业又循循善诱的长辈。姚笛帮王搞清了产品和运营的区别,而且他提前研究过王际洲的简历,对于王际洲“游遍4大洲170多个城市和地区”的经历专门表达了赞赏。
为了约见行家,王际洲为自己整理了一份四五页的履历。除了游历广泛,他的前半生屡有接触表现:小学时拿过水彩画全国金牌,中学时拿过机器人竞赛全国二等奖,在大连理工大学读土木工程时,他自己作词、作曲、编曲的中英双语作品还被挑选为全国“挑战杯”主题曲。2009年毕业赶上电商那波热潮,他和别人合伙创业,招聘过一百多个人。
王际洲记得姚笛对他说,“之前的经历都不会浪费的,能量会在某一点集中爆发。”他相信这不是一碗暖心鸡汤,而有现身说法的诚恳在里头——姚笛15年换了十多份工作,除了技术岗位之外,从销售、人力到培训、运营,无一不过手操练。
姚笛也对王际洲印象深刻,尽管他见过的人前前后后已经接近60个。在他看来,王际洲代表了“在行”上的一类用户:学习能力强、爱好丰富,却也因此心性跳脱、难以专注,所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好在他们有积极求索的开放心态,并敢于尝鲜。“不论他当下多么迷茫,解决问题的基础已经存在了。”
某种意义上,这种迷茫和开放是“在行”用户共有的两个面向,也是“在行”得以运转的核心。
“在行”的创造者是果壳网CEO姬十三。他还是那个想敲开科技外壳的青年,敏捷、温和,笑语晏晏。在朝阳朗园的办公楼里,慕课学院和“在行”一起搬进门口写着“果壳教育”的新楼层。姬十三的办公桌就在这层开放空间的中间,比其他人多半截桌子和一个沙发。
“这两个产品就像两个半圆,公共教育通过慕课学院,个性化教育通过‘在行’。如果完成得足够好,其实真的不需要上大学。”姬十三很自信,偶尔语出惊人。
“慕课”是MOOC(大型在线开放式课程)的中文名。从果壳网孵化出来的慕课学院如今已是中文互联网最大的MOOC课程点评讨论社区,在这里能找到世界上一百多个海内外大学的三千多门课程。美国最大的MOOC平台Coursera也被嫁接在这个产品中。
两年前,为筹备慕课学院,姬十三去清华学生宿舍住了几天,和化工系男生卧谈、上课。少年们很踊跃,拉着他问东问西——搞学术还是找工作?去外企还是考公务员?实习该花多少力气?
这次田野经历让姬十三备感意外。“本来想研究怎么学,却发现更重要、更底层的问题是为什么而学。这个没解决,就只能平均用力。”可这个问题如何解决,他也没想好。直到去年,随着Uber、Airbnb这些硅谷明星公司的崛起,共享经济的概念变得炙手可热,并加速在中国落地。风口似乎到了。
姬十三起初提出“在行”模式时,在果壳网内部引发了巨大争议。“人情求助式交谈”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场景,但这个场景能否变成商业模式,人们会不会为此付费,是个大大的问号。
2014年9月立项后,姬十三花了3个月做实验。他通过微信发文章,邀请大家来约见各路达人,条件是通过支付宝先付费,价格在几百元左右。这个“简单、粗暴、直接”的流程打动了很多人,果壳的核心成员都被约见了一次。实验成功了。
“一对一咨询”是“在行”早期的宣传词,后来这个说法被变更为“经验交谈”。“咨询”这两个字,姬十三认为太不性感。在他心中,“在行”的准确定位应该是“保证答疑解惑,尽力出谋划策,但不一定解决问题”。
国内类似的一对一分享平台几乎都从2014年开始发力——“8点后”主打职业远程培训,紧守线上。“会会”同样瞄准职场,但更强调社交属性。
2015年6月,“在行”上线3个月后,姬十三发文阐述这个产品的初心、探索和愿景——“只有到共享经济盛行的今天,奇迹才能发生:利用社会化众包完成对普通人的迷津指点……这是‘认知盈余’理论的又一次印证。”
“认知盈余”是美国学者克莱·舍基在同名书籍中提出的新概念:受过教育,并拥有自由支配时间的人,他们有丰富的知识背景,同时有强烈的分享欲望,这些人的时间汇聚在一起,产生巨大的社会效应。这本书的台湾译本有个更加活泼直白的名字,叫作“下班时间扭转未来”。马化腾为之作序,在这位中国最著名的产品经理看来,“认知盈余”是新时代网民赋予互联网从业者最大的红利之一。
在美国,Facebook、Twitter,以及维基百科的成功,都是“认知盈余”的范例。而在中国,强媒体属性的微博、以兴趣集结用户且精英气质浓郁的豆瓣、果壳、知乎,也都是“认知盈余”的产物。
姬十三
“在行”试图将这个充满洞见的理论推向极致。当“什么是记者”这样的公共问题可以自行求解时,“我生物系毕业,想当一个记者”这样个性化、需要大量信息互换的问题,就只好求助于经验海洋中某些盈余的认知。回想起清华一游,姬十三觉得,如果当时有化工系的前辈来指点那些歧路彷徨的年轻人,效果会更好。
“在行”目前的行家数目超过1500人,话题分为8类,总量超过2000个。最热门话题前三名是职场职业、互联网,以及创业投资。和兴趣、技能比起来,职业类话题更符合刚需,更切中痛点,这也是和“在行”类似的经验分享平台“8点后”以及“会会”专注于职场的原因。互联网和创业话题则是顺势而为,也是“在行”希望在早期主攻的细分人群。
体验完头两单后,王际洲又陆续约见了新浪微博前招聘经理吴威、京东前高管徐雁翱等8位行家。鉴于他曾经的创业经历,多数行家都认为他更适合去小公司当个多面手,而不是去大公司当颗螺丝钉。
回顾这10次约见,王际洲写下一篇四千多字图文并茂的体验报告。文章在虎嗅网首发,随后被网易、腾讯、搜狐等几大门户转载。之后他又注册了一个知乎账号,把这篇长文放在问题“如何评价果壳网新项目‘在行’?”下面,获得了280个“赞同”。这个数字甚至超过姬十三的回答,排在第一位。
姬十三自己也做行家。他开了两个话题:“创业项目早期实战分析”和“创业雏形期,如何少走弯路”。
来自呼和浩特的法律创业者徐展专程来北京见他。在呼市,徐展既要应酬喝酒拉项目,还得管人带团队,心力交瘁到几乎崩溃。如果在网上交流,姬十三大概会给出各式建议,鼓励他锻炼自己。但一见面就发现,那样太草率了。“他非常内向,不适合社交。”
于是姬十三建议徐展找找身边适合做BD(商务拓展)的人,给股权合伙来做这件事,徐展更应该潜心做项目,提高专业能力。徐展听进去了,高高兴兴送了姬十三一套从内蒙带来的邮票。
“我觉得挺爽,很有成就感。”姬十三陶醉其中。他还特别享受很多用户掏心掏肺写下的长篇好评,其间历数他的睿智、严谨和好脾气。对于“好为人师”的人来说,当行家是种美妙的体验。
拖延症咨询师高地清风就对行家的独立网页页面很满意。它不仅更优美、更好用,还意味着值得信任,不会跑票。
正和岛内容总监陈为开了两个话题,其中一个是“人人都有出书梦,如何实现”。一次,他和一个想出书的人见面,那人看上30岁出头,老老实实,对出版一无所知。陈为起初有点怠慢,临走闲聊时才发现,对方是个操盘高手,“建了400万的仓,现在已经1000万了”,这让炒股小白陈为暗自折服。
姚笛在行家中比较年长,信奉中国传统里“张良提鞋”式的师道因缘。他不仅记得王际洲,还记得很多人的名字和故事。对于有成熟三观还能虚心听取他人建议的成年人,他给予很高评价,也愿意结识。
姚笛最新上线的话题“创业团队管理指南”标价3000元,两个半小时,创下平台的最高纪录。“在成本定价和价值定价中,我选择后者。”姚笛说,“这就需要创造出相应的价值,对我要求其实更高。”
“在行”上每个话题的定价由行家决定,网站顾问会根据经验给出参考。新行家入驻,前三单会被建议定低一些,流程走顺之后再提价。姬十三也提过价,现在他的标价是1500元两小时,“不涨的话太多人约了。”
“‘在行’其实形成一种非常轻度的师生关系。建立这个礼仪之后,双方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功利。”姬十三说,“几百块钱对我不算什么,用户也知道,但付费又是必要的,它本质上是个交易,是把高质量的交谈作为产品来卖,只是我们用社交手段让它更润滑,更有光泽。”
陈为坦言,上涨后的定价依然低于自己的预期。和很多行家一样,他在线下授课、演讲的回报远高于一次约见。但他看好共享经济的未来,乐于参与其中。“就像当年的电子商务一样,它会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且是细微但深刻的那种改变。”陈为说。这就如同一种“产品价值观”,如果人们相信自由开放民主协作,那就用产品去实现它。
广州是继北京、上海、深圳、杭州之后,第五个接入“在行”的城市。后台数据中,不同城市呈现了参差的个性。上海人契约精神最强,下了单一定会执行。而北京人受天气影响最深,遇上暴雨天,下单量就会减少,哪怕约见是在一周之后。
姬十三希望,未来“在行”能下沉至二三线城市。信息越封闭,对经验分享的需求就越旺盛。这个判断来自岛屿青年姬十三年轻时的生存困惑:“串门要坐船,教育要靠自我教育,如果那时能有前辈指导,势必少走很多弯路。”
然而,小镇青年为专业买单的意识有多强,教育之后能不能快速形成这个意识,姬十三并不确定。只能接着做实验。他选中了离他故乡舟山不远的城市——宁波。宁波是典型的二线城市,商业发达,但互联网程度低,如果在那里行得通,将会是“在行”模式关键性的胜利。这意味着可以复制、扩张,以及爆发式增长。
“在行”目前尚未盈利,也不从行家收费中抽取佣金,但姬十三并不为盈利模式担忧。和果壳、豆瓣、知乎这类兴趣社区不同,“在行”通过交易直接产生现金流,天然地离钱更近。下一步“在行”将从果壳中独立出来发展,投资方也正在接触。
“资本在催熟很多行业,”姬十三说,“过去要养成一个行为模式需要很长时间,但今天,补贴会推着你走,‘在行’也会是这样的路径。”就在我到访果壳的当天,滴滴快的获得20亿美元融资,刷新全球非上市公司融资纪录,也成为中国互联网领域迄今最大规模的融资。
即便同在共享经济的范畴,故事也并非铁板一块。无论打车还是短租房,原本都是千亿级别的大市场,互联网的渗入只是打破了供应端的垄断,激活了闲置的社会资源。“在行”要做的事并不完全在此逻辑下展开,其需求究竟有多么庞大和坚固,仍然有待验证。和从大市场中切割份额不同,“在行”需要培育一个全新的市场,完成一次从0到1的创造,这自然风险重重。
推特联合创始人比兹·斯通对他们的革命性产品有过另一番革命性的见解。的确,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把整个世界联结在一起,人们在社交网站上对“加为好友”、“关注”、“赞”这样的举动司空见惯,并由此积累了规模空前的虚拟网络人脉。“但是,”他最后问道,“如果没有远大的愿景,这种联结又有什么用呢?”
“在行”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这个问题。在“有趣然而无用”大行其道的当下,它所促成的每一次经验交谈都明确地指向“有用”。无论你的问题是“资金不足时如何创业”,还是“姐弟恋中如何扮演好姐姐”。
在姬十三看来,这是两代互联网生态的差异。早期互联网的使命是连结人和信息、人和人,而互联网+下所有方兴未艾的O2O项目,都是为解决一个特定的需求而生。现在,你不仅可以滴一辆别人的车,挑一间别人的客房,还能就某一个问题分享别人的知识、经验和见解。世界听上去真的变好了。
王际洲最终还是选择了创业,而没有进入职场。5月,他成为一家创业公司的运营合伙人。这个7人小团队正在开发一款健身APP,办公室就租在中关村创业大街正中那座乳白色的“创业会客厅”里。很多人路过时会在那里站住,好奇地瞄上几眼。
最近,他又抽空约见了3位行家,其中就有高地清风和两位健身教练。这一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手头的产品。他想听听专业人士对健身人群的观察,以及克服拖延和懒惰有怎样的机制。他还把“在行”模式用到产品调研里,一一请朋友吃饭,换每人一小时面谈。他变得很忙,需要把日程按小时划分。
同样变忙的还有“在行“团队里的年轻人们。为了熟悉从审单到退款的整个流程,他们每个人都在本职之外,轮值过客服岗位。90后小万记得,在他审过的单子里,有两周之内连约十几个人的海归求职学生,有一边请教如何融资、一边寻求情感帮助的创业者,还有28岁、微胖、一直不知道怎么穿才得体的白领女孩。小万觉得,这个小小的岗位上好像藏着很多人生的秘密,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