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村庄的沉重与悲凉
2015-09-10禾刀
禾刀
在中国,农民是无法退休的职业,很多农民会一直劳动直到死在岗位上;4000万农村留守老人,5000万农村留守妇女,6100万留守儿童;奢婚、打工潮、空巢老人、乡村留守者……历时8年,阎海军用脚步丈量出崖边村的沉重与悲凉。
崖边位于甘肃陇西黄土高原旱海的山湾里,虽说过去不富裕,但至少守住乡土的农民有一个还算完整的家庭。现如今,到处是一种萧条的景象: 81户人有15户已经常年上锁,多年不回家;截至2013年,崖边共有70后光棍4人,80后光棍15人,90后人群中,符合年龄但没有结婚的达到了4人;留守老人与留守儿童相依为伴或孤独无伴的现象屡见不鲜;没有新建的房屋,稍有点钱的人都奔城镇去了;那些在城里因病致贫的人,最后又不得不回到这个贫瘠的村庄……参军、考学、打工,几乎快抽光了乡村的活力,人人“挤破头”朝向城市,乡村只剩下了老弱病残。
崖边是中西部农村裂变现象的极致缩影,但不足以代表所有农村。在笔者位于中部省份的老家,农田抛荒现象异常严重,过去被人抢着种的良田,现在栽上了无须打理但也无甚回报的廉价树苗。30来户不过百来人的小村庄,近年来先后有5条耕牛被盗无一破获,村民不会报案只能自认倒霉。在农民所有财产中,耕牛显然是一笔巨额财产。
崖边呈现的是一副支离破碎的断裂景象。年轻人外出后,亲情纽带被时空距离逐渐撕裂,养老、育子还有城市务工、看病等一系列他们难以解决的问题顿时摆在面前。家庭秩序被打破,老人、儿童、妇女面临着难以承受的重负。老人有病惧医,无人照料现象司空见惯。原本为村民尊崇倡导的孝悌传统变得面目全非,老人自杀现象呈高发之势。因为缺乏壮年人的有效监护,留守儿童群体淹亡事故时有发生。而越来越多农村少年早早失去了学习兴趣,跑步进入打工后备队伍。乡镇网吧成了留守青少年扎堆虚度光阴的热闹场所。
乡土的破碎源自基层组织的断裂。过去强势的基层组织陡然抽身离去,乡村公共建设呈倒退之势:治安形势严峻,村霸恶霸横行霸道,封建迷信也卷土重来,各种过去无法想象的力量胡乱地吞噬着农村的力量真空,结果不可能使农村变得祥和,反倒是更加危险和贫穷,同时会促使更多人逃离农村。
“感动中国”的人和事并不少,但鲜见一位农民因为烈日或雨天下的敬业耕作而被讴歌。农民所承受的一切都被视为理所应当,这便是中国农民的尴尬现实。
2000年3月,在乡镇工作17年的湖北省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书记李昌平给时任朱镕基总理写信说:“现在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从而引起全社会对“三农”问题的高度关注。3年后,陈桂棣、春桃作家夫妇推出了22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农民调查》,间接推动了农业税费改革。而这一次,裹挟在“城镇化”大潮中的《崖边报告》给国人敲了一记响钟之外,真正的困难或是,我们如何正确看待农村不见减缓的逃离潮。
阎海军认为,修补农村断裂现实,关键在于守住乡土,也即加强乡建,提升农村的现代化水平,让城市化和乡村建设两翼齐飞。守住乡土,这当然是理想做法,但守土不是守穷,没有富裕,守住乡土就可能沦为“甘守清贫”。客观上,我国人多地少,地形复杂机械化耕作困难,这些问题均可成为农村改革的瓶颈。
新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安格斯·迪顿擅长从实证角度阐释不平等现象。其在《逃离不平等:健康、财富及不平等的起源》一书中指出:人们总是渴望逃离不平等,争相攀向富裕的塔尖。然而,离塔尖越近,能容纳人数总会越少。逃离不平等从来不可能是所有人的共同命运,但这挡不住人类追求幸福循环往复的逃离脚步。
诚然,迪顿所指的为了追求幸福的逃离现象在农村也必定不会休止。作为“城镇化”对象的农村,未来数年仍将有近5亿人口,仍将面临日益被空心化贫瘠化的难题。现阶段也许还无法找到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但加强社会保障建设,消除城乡差别化待遇,理应成为一条可期的平等红线,这也是农民享受国民待遇的底线,还是迪顿笔下逃离不平等现象的起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