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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兵叙利亚至今,普京得失几何?

2015-09-10雷墨

南风窗 2015年23期
关键词:巴沙尔伊斯兰普京

雷墨

俄在叙利亚军事行动中与伊朗、伊拉克形成的事实上的“什叶派联盟”,使自己成了穆斯林教派冲突的当事方。这对于有着2000万逊尼派人口的俄罗斯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10月30日,有关叙利亚危机的多边国际会议在维也纳召开,参与方包括美、俄、土耳其、沙特、伊朗、伊拉克等。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首肯下,俄罗斯在叙军事行动的“关键盟友”伊朗受邀与会,这不能不说是俄罗斯外交的一个胜利。

“手握烂牌,但打得精彩”,美国一位国际问题学者,对9月底以来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危机,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国内经济持续衰退,西方制裁压力丝毫未减,美欧有意无意地外交孤立也没有明显松动,莫斯科手中的牌确实不怎么好。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俄罗斯打破冷战后未在前苏联地区以外用兵的“惯例”,直接介入美欧都倍感棘手的“中东泥潭”。这样看似出其不意的军事行动,能否出奇制胜目前还很难说。

为何出兵

9月30日,俄罗斯驻伊拉克大使馆一位武官给美国驻伊使馆打电话说:“我们有些有趣的事情要告诉你们。”然后这位武官前往美国使馆,通知美方俄罗斯在叙利亚的空袭行动将在1小时后开始,要求美军离开叙利亚空域。1小时后,俄空军战机的炸弹在叙利亚落下。

俄罗斯7月开始在叙利亚增兵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突如其来的空袭还是让美国有点措手不及。9月24日美国国务卿克里与俄外长拉夫罗夫在纽约会面前数小时还对媒体表示,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存在可能会是一个积极的进展。炸弹落下后,克里的表态变成了“严重关切”。

俄罗斯似乎是在用空袭的方式提醒国际社会,那个在叙利亚划过“红线”的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依然毫无作为。事实上这也是俄军事介入的原因之一。在俄罗斯看来,奥巴马政府用4年时间证明了一个事实:在解决叙利亚问题上,美国真的没辙。

白宫负责中东问题的前官员菲利普·戈登,近日撰文公开承认奥巴马政府对叙政策的失败,不过他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为“任务太艰巨”,比如招不到足够的反巴沙尔政权的“自由战士”。9月29日,也就是与普京在纽约会晤第二天,奥巴马召集盟友讨论叙利亚问题,会议的唯一成果基本上是“我们讨论了这个问题”。

普京9月29日在联大的发言传递出两点信息,即巴沙尔政权是叙利亚合法政府,“伊斯兰国”才是主要敌人。普京毫不避讳俄罗斯军事干预是为了支持巴沙尔政府,俄空袭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伊斯兰国”武装,原因也在于此。

把巴沙尔的离开作为解决叙利亚危机的前提,是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提出的主张,此后一直为西方所坚持,成为俄与西方的主要分歧点。俄官员多次表明,巴沙尔的离开,应该是叙利亚政治转型的一部分,而不是前提。西方国家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已有所松动,奥巴马现在开始谈“可控的转型”,默克尔也提出讨论巴沙尔在叙政治转型中的角色。

目前,大马士革所控制的区域已不足叙利亚全境的20%,叙政府军人数已从内战前的30万人减员至不足10万人。俄罗斯此时出兵叙利亚,不仅有助于巴沙尔政权稳住阵脚,让西方别再惦记“利比亚模式”。更为关键的是,它向有关国家传递出明确的信息,即巴沙尔政权的存在事关莫斯科的利益。

巴沙尔近日对莫斯科的“闪电式访问”及与普京的会晤,更坐实了这一点。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学者尼古拉·科扎诺夫认为,普京或许可以用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作为一个重要杠杆,确保任何关于叙利亚未来的决定,没有莫斯科的参与都行不通。

军事介入也为俄罗斯的外交谈判增加了筹码。无论是美欧域外势力,还是沙特、土耳其这样的地区大国,在涉及叙利亚未来的任何多边斡旋中,都不得不在谈判桌上给俄罗斯留一个席位。事态的发展也正在证明这一点,此前对俄罗斯空袭行动恼羞成怒的美国已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

俄罗斯军队是打着反恐的旗号开赴叙利亚的,尽管西方指责其空袭的多数目标并非“伊斯兰国”武装,但这并不意味着俄军在叙利亚没有反恐的使命。

今年夏天,自称“高加索酋长国”的车臣恐怖组织宣布效忠“伊斯兰国”,其首领乌马罗夫公开宣传要建立“俄版伊斯兰国”。据称,目前“伊斯兰国”武装中有约2000名来自俄高加索地区的圣战者。也就是说,“伊斯兰国”对俄罗斯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

英国学者科扎诺夫表示,克里姆林宫认为巴沙尔政权的倒台可能让伊斯兰极端势力主导叙利亚,导致中东局势更加不稳定,最终影响俄罗斯的穆斯林聚居区。

战略意图

叙利亚危机与利比亚危机,如同连续剧那样轮番登场,但剧情的演绎却大不相同。俄罗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关键因素。但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危机,其战略意图绝不仅限于保护巴沙尔政权与打击恐怖主义。以色列专栏作家卡洛琳·格里克,在其最近撰写的文章中写道,叙利亚的内战以及整个中东地区的混乱与不稳定,是新的地区治理格局诞生过程中必然的阵痛。区域和全球大国如今采取的行动,将可能影响未来数十年的权力关系。

在某些分析人士看来,普京甘冒风险深度介入叙利亚危机,是为了通过制造既成事实,促使中东地缘政治版图朝着有利于俄罗斯的方向演变。

与处于阿拉伯边缘地带的利比亚不同,位居“心脏地带”的叙利亚,其未来的政治走向涉及的利益攸关方更多。俄罗斯在此投入大量战略资源,虽然风险更高,但获利也可能更大。

军事介入叙利亚危机前后,俄罗斯都在中东展开了密集的双边外交。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9月21日访问莫斯科后,在叙利亚问题上做出了“中立”的表态:以色列不支持也不反对巴沙尔总统,以俄“关系良好”。9月23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访问俄罗斯后,也改变了此前坚持巴沙尔必须下台的立场。此外,沙特外长和国防部长分别于8月和10月相继访问俄罗斯,沟通双方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分歧。

俄罗斯敢于出兵叙利亚力挺巴沙尔,还有一层更为微妙的影响。在具有强人政治传统的中东,普京对政治强人的支持,与奥巴马政府事实上对穆巴拉克的“抛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此,通过军事政变上台的埃及总统塞西,向普京靠拢的迹象愈见明显。俄罗斯空袭开始后,伊拉克总理阿巴迪立刻表态愿与俄展开情报合作。这些都表明,俄在叙军事行动后续影响不可小觑。耶鲁大学俄罗斯与欧洲问题学者托马斯·格雷尔姆甚至认为,俄罗斯在叙利亚的行为是为了重塑中东的地缘政治版图,“美国在这个地区的关键盟友和伙伴,将不得不适应俄罗斯创造的新现实”。

9月,乌克兰东部炮声完全平息,这与俄战机出现在叙利亚,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在某些学者看来这并非巧合。叙利亚问题催生的难民危机,美国是担忧,欧洲则是恐慌。美国哈德森研究所学者本杰明·哈达德表示,分化和瓦解后冷战时代的欧洲安全架构,向来是普京的主要战略目标之一,“虽然这可能不是他在叙行动的主要驱动力,但无疑会产生潜在的边际效应”。 哈达德认为,普京在叙利亚行动的果断,美国的犹豫不决,给了俄在欧洲和美国之间打锲子的机会。其中的逻辑也很明显:乌克兰局势平静,让欧洲领导人更难解释,为何要对一个在解决叙利亚危机上必须倚重的国家进行制裁。

10月12日,普京表示他打算派遣一个由梅德韦杰夫总理率领的代表团访问美国。但白宫在两天后给出了“恕不接待”的回应。美国学者德米特里·西梅斯在分析俄军事介入叙利亚问题时表示,在涉及自身重大利益的问题上,莫斯科的行为事实上并不是不可预期的。俄罗斯希望美国视自己为平等的对手加以尊重,在叙利亚“出其不意”,也不是为了与美国进行直接战略对抗。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俄罗斯问题学者克利福德·加迪也认为,对普京来说,巴沙尔的未来是次要的,“俄罗斯想要的是参与决策过程,他们正在以大胆的举动迫使美国与俄一起坐到谈判桌上”。

风险难料

从目前情况来看,俄罗斯在叙利亚的主动出击,充其量只能算是“发球得分”,局势是否会如莫斯科期望的那样演进,还很难说。

美国旧金山州立大学国际政治学者安德烈·齐甘科夫认为,理想状态下,普京的决定可能有利于稳定叙利亚和中东局势,改善与西方的关系,并遏制国内与中亚穆斯林极端化趋势。“但与此同时,战争自有其自身的逻辑,俄罗斯人可能遭遇伤亡,或者空袭伤及叙平民,或者感到需要追加对巴沙尔军队的支持,这些都可能将军事介入推向俄不希望看到的方向,从而把有限、有效的军事行动变成久拖不决的战争。”

最近的民调显示,空袭行动得到了近七成俄罗斯民众的支持。但这种支持离不开俄国内经济状况的“支持”。俄联邦统计局8月的数据显示,俄罗斯经济第二季度缩水4.6%。世界银行预计俄罗斯经济今年将衰退4%。已贬值44%的俄罗斯卢布,依然像国际油价那样疲软,两个因素叠加并长期持续,是否预示着俄罗斯经济正在酝酿“完美风暴”,谁也不能保证。

美国前政府官员保罗·斯特朗斯基近日撰文称,俄罗斯的行为是基于“必要”而非“实力”。“鉴于俄罗斯的经济形势,它能否支持巴沙尔足够长的时间,或者仅靠空袭是否足以保住巴沙尔,都是个问题。”

10月13日,美国防长卡特表示,只要俄罗斯在叙利亚以“误导性”的战略支持巴沙尔,“我们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同意与俄罗斯合作”。美国是否会像卡特所说的那样“不合作”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美国的合作限度不会像俄期望得那样高。

普京也曾公开承认,没有美国领导的反“伊斯兰国”联盟的合作,俄罗斯的计划不可能成功。与美国相比,俄罗斯在中东能动用的战略资源和影响力,不在一个数量级。对于俄在叙利亚的任何行动,美国的回应与不回应,都会对莫斯科的叙利亚战略产生巨大影响。

莫斯科在中东编织的外交关系网,能否缓解军事行动的负面影响也存在变数。尽管俄罗斯一直加大对沙特的外交攻势,但普京最希望看到的沙特国王历史性的莫斯科之行几度延期,至今未出现。两国在巴沙尔去留问题上的分歧是拦路虎。不仅如此,利雅得还通过55名神职人员发公开声明呼吁“真正的穆斯林”团结一致对抗巴沙尔、俄罗斯和伊朗这样“非官方”的方式,表达了对俄罗斯的愤怒。

俄在叙利亚军事行动中与伊朗、伊拉克形成的事实上的“什叶派联盟”,使自己成了穆斯林教派冲突的当事方。这对于有着2000万逊尼派人口的俄罗斯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全球大国来说,中东向来是个吞噬政治、外交、战略资源的黑洞。这也是美欧对介入叙利亚危机有所忌惮的重要原因。不过有学者认为,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看似“火中取栗”,实际上是在战略资源有限、战略环境不利的背景下,不得不打出的一张“风险牌”。卡内基莫斯科中心学者德米特里·特列宁认为,干预叙利亚危机,普京毫无疑问是在冒险。不过,对于他来说,置身事外让巴沙尔倒台、“伊斯兰国”获胜的危险,远大于在叙利亚投下炸弹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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