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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换挡”不意味着中国能放弃增长

2015-09-10谭保罗

南风窗 2015年23期
关键词:要素改革经济

谭保罗

经济增长必然是手段,没有增长,改革就没有空间,一切都是空谈;经济要增长,最健康、最可持续的方式一定是企业的发展和创新。

中国经济面临的压力已不是秘密。“中等收入陷阱”、“流动性陷阱”、“刘易斯拐点”这些术语,正成了人们谈论中国经济时的常用词汇。

但放在经济进入“新常态”的背景之下来看,这些问题其实只是成长中的烦恼。从高速增长转向中高速增长,从结构不合理转向结构优化,从要素投入驱动转向创新驱动,这是一个大型经济体必然经历的发展过程。

面对“陷阱”和“拐点”,必须冲过去,冲过去的动力是改革,十八届五中全会无疑为新一轮的改革指明了方向。

梳理中国经济当前面临的问题,层次感极为分明。“十三五”要实现全面小康,那么经济增长必然是手段,没有增长,改革就没有空间,一切都是空谈;经济要增长,最健康、最可持续的方式一定是企业的发展和创新;企业的“营养”是生产要素,尽管“要素驱动”要变,但“要素改革”却不能停,因为要素的自由流动是“创新驱动”的基础。

最终,改革的落脚点必然是简政放权。而政府职能的转变和经济的深度调整,或许又应该回到20多年高速增长的那个“起点”。通过财税改革、国企改革理顺央地关系,提升国家治理的效率,同时构建更具效率的企业体系,从而找到“新常态”之下经济发展的新动能。

增长仍是“必需品”

GDP“破7”的压力,并不是放弃增长的理由。增长,依旧是中国经济的“必需品”。

在五中全会召开前,国家统计局公布我国第三季度GDP同比增长为6.9%。

今年年初,国家发改委发展规划司司长徐林曾在一个会议上表示,从实现“十八大”提出的两个“翻番”的要求来看,如果2015年GDP增速实现7%,“十三五”期间的年均GDP增速必须达到6.56%,即6.5%左右是底线。现在,2015年“破七”压力隐现,那么“十三五”的增长更是必须。

何为两个“翻番”?根据十八大报告,我国要在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实现国内生产总值(GDP)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显然,增长是实现小康社会的手段,而人民收入的提高也必然来自于经济的发展。

GDP一度广受诟病,但很多人忽略的是,在GDP之前,中国地方官的“考核”曾经历过一个相当长探索阶段。最初,粮食产量、钢铁产量都曾一度是中央考核地方干部的指标,但实践证明这些指标并不科学,反而成为弄虚作假、大放卫星的“逆向激励”。在那个疯狂年代,地方官的经济建设热情甚至一度流于荒诞。

因为,不同自然条件、不同工业基础的地方,这些指标根本不具备操作性。最终,这些农耕或者“工业原始阶段”色彩浓厚的指标,只留给了那个经济停滞的年代。

实事求是地说,GDP的指标最大的优点在于标准统一,而且弹性大,适应不同地区的不同经济发展禀赋。实际上,几乎所有的西方经济教科书都在宏观经济部分把GDP的计算作为“入门课”,在世界各国和国际组织的评价口径中,GDP都是衡量经济发展水平的首要指标,这并非“中国特色”。

10月23日,李克强总理在中央党校就当前经济形势和重点工作做报告时提出,“我们从未讲要死守某一个点位;第二这个7%不是破的,而是来之不易的,是在世界经济复苏乏力和国内复杂多变的形势下取得的。”总理的报告所隐含的信息是,中国经济尽管不再“唯GDP”,但经济的合理增长依然不可放弃。

换个角度看,在中国的民间,越来越多的人对GDP“不感冒”,其原因或许并不在于他们真的厌恶这个指标,而是因为多数人对改革太过期待。实际上,不少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数据到底由几部分构成。

近期,习近平总书记和李克强总理都在不同场合提到了中国必须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问题。纵观所有经济体的发展,增长都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保证。

“中等收入陷阱”指的是,当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达到世界中等水平后,由于不能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导致新的增长动力不足,最终出现经济停滞的状态。考察拉美、东南亚那些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后发国家,其经济停滞最初的直接体现无一例外都是GDP增长的放缓。而“不谈GDP”这个指标的国家,大多都早已跨越了这个阶段。

以日本为例,随着1980年代广场协议后的日元升值,日本企业开始大量对外投资。此后,日本经济开始从“GDP时代”步入了“GNP(国民生产总值)时代”。GNP被认为比GDP更侧重于对国民实际财富的计算,因而被不少人推崇。但不要忘记,日本早在1984年,其人均GDP便突破1万美元,早已跨越这个“陷阱”。

不能忽视大企业的创新

截至目前,世界上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后发大型经济体只有日本和韩国。它们分别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实现了从中等收入国家到高收入国家的晋级。

仔细分析这两个国家的发展路径,很容易发现它们有两个共同点:其一,两者都是出口导向型经济;其二,大企业在国家经济体系中扮演着核心角色。

就第一点而言,中国和这两个国家有着很大相似性,在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中,出口占其一。但中国的不同在于,中国的母国市场远比日韩大,这是中国的优势。

但优势也可能是劣势,如果国内市场有贸易保护,那么优势反倒会使得自己的企业被“惯坏”。而日韩特别是韩国由于国内市场狭小,所以企业只能靠出口。当企业只能在国际市场“硬拼”,那么它就会把品牌和技术视为生命线,从而“倒逼”自己产业升级和技术进步。

在电子消费品领域,韩国品牌之所以异军突起,取代日本品牌出尽风头,其原因就在于此。在中国,华为这样的企业同样是个正面案例,由于其最初的主要市场是海外,所以其技术研发先行。当然,基于成本控制的价格优势也是华为的竞争力。

遗憾的是,中国的“华为”太少了。中国同类体量的大企业多半是国企,而它们主要是因为国家权力的“特许经营”而存在,创新动力显然比不上那些要在国际市场“硬拼”的同行。

于是,第二个共同点—经济发展中的大企业角色就显得很重要。在韩国,三星这样的企业,其销售收入甚至一度接近国家GDP的两成,这样规模的必然是人类商业史的奇迹。但是,“巨无霸”也意味着国家经济风险的集中化。在这个意义上讲,朴槿惠这一代领导人之所以如此看重和中国的关系,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中国市场对韩国大企业实在太重要了。

当下,不少人对中国经济的认识存在一个误区,即片面强调中小企业的创新和转型。纵观世界技术发展的历史,中小企业从来不是技术创新的主体。中小企业力量薄弱,根本不具备大规模进行研发投入的条件。相反,只有国家力量和大企业才有这个实力。

在韩国,技术研发都是几大巨头在投入。因此,韩国在液晶面板、造船等领域快速实现了对日本的追赶。对中国而言,“创新驱动”同样应该注重发挥大企业的主导作用。

中国其实也越来越找到了“门道”。在高速铁路、核电、大飞机等领域,中国的大企业无论是引进吸收,还是自主研发都在不断取得进步。在这些领域,中国远比韩国这样的国家有优势,因为母国市场足以支撑它们先在国内发展,然后再向国际扩张,这是后发国家最现实、也最理想的技术进步路线图。

近年,中国的国家主席和国务院总理都时常充当中国大企业和中国产品的“推销员”。这并不是推动中国输出产能这么简单,这其实是中国作为一个后发技术大国,正逐渐找到在大企业主导的格局下、以技术、品牌的输出“倒逼”产业技术进步的路径。

不过,中国大企业都是国企,而日韩同行都是私企。国企效率问题总是让人担忧,那么这就有赖于国家对国企监管和激励机制的完善,同时也有赖于国企改革的进一步推进。

美国的IT巨头都是从小企业创业发展而来,但不要忘记硅谷最初是以硬件起家的,而诸如芯片、液晶、传输等技术,最初的研发者都是巨头,甚至是军方。而美国产业界当前“新硬件革命”,发起者依然是已有互联网巨头,而不是创业企业。

作为一个制造业大国,中国未来技术进步主力必然是大企业,无论是装备制造业的大型国企,还是IT产业的“大型私企”。中小企业则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渐进式地改进工艺,打造日本、德国式“小而美”的百年老店。当然,这并不容易。

“要素驱动”到“要素自由”

要大企业和中小企业“各司其职”,经济学家给出的第一条改革建议多半是产权保护或者产权改革。这样的建议未可厚非。

中国对私有产权的保护一直在进步,“爱护企业家”早已是经济领域最大的“政治正确”之一。在国企改革方面,正如中信集团前董事长孔丹所言,国企是执政党的执政基础。在这个意义上讲,国企改革必然不会是全盘的私有化,改革必然是渐进式的。

基于中国的实情,推动企业健康发展更现实的路是加快对要素市场的改革,实现要素的自由化。如果把企业比做一个人,那么生产要素就是企业吃的“粮食”,物美价廉的“粮食”,才是企业健康成长的基础。五中全会会议公报明确提出,“培育发展新动力,优化劳动力、资本、土地、技术、管理等要素配置,激发创新创业活力,推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可以说,要素的优化配置是创新的基础。

回顾历史,改革开放其实就是从改革要素市场开始的。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对土地要素的市场化改革。建设深圳经济特区和开发浦东,则是让特区成为资金、劳动力、原材料等生产要素自由集聚“洼地”的一次试验。

计划经济的基本特点即以权力配置要素,而所谓市场经济,其核心则是以市场配置要素。党的十七大提出“从制度上更好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而十八大提出“更大程度更广范围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简单字句变化的背后,隐含着要素市场改革越发重要的信息。

当前,金融要素市场的改革被看作是要素市场改革的核心。但不可否认,在金融要素市场,“需求端”的改革目前还相对滞后。

无论是银行贷款,还是股市融资,金融资源的“配置大户”是国企,国企的“预算软约束”短期内无法解决,因此中国的金融改革其实是在拿另外的“供给端”做文章,是一种对“增量”的改革。迟迟未实质性推出,但早已纳入议程的IPO注册制,以及民营银行准入放宽都是“供给端”的改革。

以P2P、众筹等为代表的互联网金融蓬勃发展,尽管其中蕴含着不小的风险,但从监管层面看,更多是“疏”,而不是以前的“堵”。在这个意义上讲,高层力推金融改革的决心是坚定的。

另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是,在微观层面,要素的自由流动很大程度是通过企业的“新陈代谢”来实现的。简而言之,就是效率低下的企业需要退出市场,没有竞争力和需求的行业需要缩减规模,给那些竞争力更强的企业和行业让出要素资源。

近年,中国经济一直强调“调结构”,而企业和行业的这种“新陈代谢”就是“调结构”的前提。实际上,从1990年代末开始,中国经济之所以持续了近20年的高速增长,重要原因就是上一轮经济的“新陈代谢”打下的良好基础。

在1990年代,中国进行了国企大改革,其本质就是对低效产能的大淘汰,将资金、劳动力等要素解放出来,推给市场来进行配置。过剩产能的出清和劣质企业的退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得利益是最大的障碍。当年,朱镕基曾用“地雷阵”比喻改革的阻碍之大,至今声犹在耳。

2007年,中国实施《企业破产法》,但直到今天,规模企业破产的数量和当年的国企大改革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在钢铁、水泥行业这样的过剩产能之中,重组同样不容易。

一个简单的道理是,破产和重组会缩小地方经济的盘子,更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地方政府显然不愿意看到。在这个意义上讲,要素市场改革的关键,必然是再度破除权力对市场的干预。

回到改革的“起点”

十八大以来,“简政放权”成了本届政府力推的改革重点之一,李克强总理曾多次提到有权不可“任性”。五中全会会议公报也提出,“进一步转变政府职能,持续推进简政放权”以及“提高政府效能,激发市场活力和社会创造力”。

政府职能的转变和政府机构的改革,这必然是中国经济下一步转型的制度保证。但也不能否认,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也是经济发展,特别是构建统一、高效和自由流动的国内商品市场和要素市场的基础。尤其在当前“地方分割”严重、利益集团依旧强大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地方分割”的问题由来已久,它一定程度也是源自于财税体制改革的滞后,导致地方事权和财权不匹配所致。因此,除了简政放权之外,下一步改革的另一个重点是财税体制的改革。

目前,很多学者和经济学家都对中国经济给出了减税的“药方”。这个“药方”要真正实施起来,难度不小。在今年的一次公开演讲中,财政部长楼继伟已明确指出,中国正面临1992年以来最严重的财政收入下滑。这还怎么减?

一直以来,政府从经济发展中“拿得过多”时常被质疑。政府到底拿了多少?这其实是个大问题,但也是个不容易搞清楚的问题。

一种观点认为,政府其实“拿得不多”。有学者曾表示,目前,中国所有政府收入占GDP的比重大概为30%左右,相比发达国家财政收入占GDP约40%的水平并不算高。我国总体税赋水平仍处于合理区间。

但另一种观点则针锋相对。2014年,国家税务总局原副局长许善达曾在公开场合表示,由于统计覆盖的口径不同以及政府收入的增长,我国政府收入占GDP的比重由2011年的31%上升到2013年的39%。从2014年上半年官方公布的数据来看,政府收入占GDP的比重更达到了44%。

为何如此高?许善达表示,除了公共财政收入之外、政府收入还包括了政府性基金收入、社会保险基金收入以及国有经营性资本收入这几部分,加在一起就高了。

政府收入高,这并不是问题所在。许善达认为,北欧的福利国家,政府收入占GDP的比重都超过40%,但不同在于,这些国家教育、医疗和住房都是“政府管”。

1990年代,包括分税制在内的那一场财政金融大改革,奠定了中国近20年经济高速增长的宏观架构。但客观地说,那场改革也是政府部门尤其是中央政府“甩包袱”的改革。

2020年,中国将建成全面小康社会。在五中全会会议公报中,多次出现了关于改善民生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表述,这是人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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