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政治，美国的一部分？

韩洁颖

美国宪法第一条说：“合众国不得授予任何贵族头衔。”但这可能只会成为这个怀揣精英政治理想而诞生的国家的美好图景而已。

继希拉里宣布参选后，闲不下来的美国人又对杰布·布什会否加入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角逐议论纷纷。作为共和党阵营里潜在人选之一，他之所以如此吸睛，不仅是因为其前佛罗里达州州长的身份，更因为他是布什家族的一员：美国第四十一任总统老布什的次子和第四十三任总统小布什的弟弟。

一旦杰布·布什确认参选，并且两人都被各自所属的政党提名为正式候选人，那么明年的11月，美国政坛将重演一场“家族对决”。

听起来虽然荒谬，但是这两大家族成员过去25年独霸美国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局面的出现也许违反了机会平等原则，但没有违反统计学规律。在全世界，在政商界，权力仍然集中在家族手中。权势王朝正被普遍接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据西班牙《国家报》报道，除了奥巴马突然闯入的几年，从1989年以来美国一直被布什和克林顿两大家族轮番统治着。难怪美国民众和媒体都惊呼美国正在“回到昨天”。

不过，美国人没必要大惊小怪，因为家族政治在美国并不在少数。“家族政治，本就是美国的一部分。”美国网络杂志《Slate》评论说，“从美国建国之初，这样的情况就一直存在。”

这个号称“民主典范”的国家在独立之初就定下了“总统连任不得超过两届的规矩”。但不久之后，美国就选出了一对父子总统：约翰·亚当斯和约翰·昆西·亚当斯分别成为美国第二任和第六任总统。这之后，相似的戏码不断上演。到目前为止，美国已经有四个家族出过两位总统。

“美国民众的生活中充斥着这些政治豪门名字：肯尼迪、布什、克林顿……有权势的人通过血缘或者姻亲彼此相连，在美国建立起王朝。”美国布鲁金斯学会资深研究员史蒂芬·赫斯表示，他曾担任白宫幕僚，并著有《美国的政治王朝》一书。

史蒂芬用一种独特的数字方法证实了家族势力在美国政治中根深蒂固的存在：一个家族之中，如果有人当过总统或者首席大法官，加10分;副总统或众议院议长，加4分;参议员或州长为3分;众议员为2分;内阁成员赋值1分。得分还要考虑到任职的次数，比如小布什当过两任州长和两任总统，所以得分都要乘以2。

结果，肯尼迪家族以96分高居榜首，罗斯福家族和洛克菲勒家族分別以92分和81分位列二、三名。亚当斯家族、布什家族和塔夫脱家族等耳熟能详的名字都位居前列。

数据显示，美国有700多个家族每个至少向国会输送了2名家族成员。“事实上，在美国地图上随便挑一个地方，你都能看到家族政治的存在。”美国公共广播评论说，芝加哥的戴利家族有过两位市长，老戴利和小戴利担任芝加哥市长各长达20多年，执掌美国第三大城市将近半个世纪。

《经济学人》认为，美国的克林顿和布什两大家族现象只不过是全球家族政治的一个缩影。

“在欧洲，家族权力是政界看起来像一个只雇佣工会会员的公司的原因之一。在最近解散的英国下院的650名议员中，57人与现任或前任下院议员有亲属关系。”

在英国，家族政治甚至成为政坛的一大特色。《泰晤士报》直言，很多英国政治家认为，治理英国的应该是精英，而不是民众。

二战名相温斯顿·丘吉尔的独子伦道夫·丘吉尔曾回忆道：“记得我21岁时，倘若有人对我说，我无法成为议会一员，我会觉得那是天大的笑话，因为我是来自那样的家族。”而作为父亲，丘吉尔似乎也满怀使命感，他说：“我们可是在政界有成就的家族……现在将有第三代政治家产生了。”

o4tPxKXcDAUpOBDdog1Ozw==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布什三世”大战“克林顿二世”。

英美或许有“子承父业”的传统，但在自由民主思想起源的法国以及意大利和希腊等其他欧洲国家，政治世袭的踪影仍随处可见。法国女权运动的代表人物戴巴纳·菲欧女士出生于政治世家，其父亲曾担任法国的部长，而她本人则拥有部长、国会议员及大使的资历。

在意大利，墨索里尼的孙女出任意大利国会议员;比利时首相是一位前外交大臣和欧盟委员会委员的孩子;在希腊，帕潘德里欧和卡拉曼利斯这些姓氏的影响力依旧不可阻挡。

亚洲国家官N代的现象也不在少数。在东北亚，日本首相更迭的速度再迅速，也逃脱不了麻生、鸠山、小泉、安倍、福田五大政治家族的操纵范围。以小泉家族为例，其家族成员在国会中有一席之地的时间长达94年，而日本国会也不过114年的历史;金正恩顺利接班保住朝鲜天下;韩国总统朴槿惠也算是“女承父业”。在东南亚，阿基诺三世成功当选总统，再次证明其所在的家族是菲律宾的明星家族;新加坡，李氏家族一门精英，掌控国家政经大权甚至被称为“家天下”。

证据俯拾皆是，就像BBC主持人帕克斯曼在《政治动物》说的那样，政治上成功的第一法则是：选好父母！

家族企业打造富N代

全球商界亦如此，家族公司继续发展繁荣。外媒称，全世界超过90%的企业是家族管理或控制的，包括一些最大型企业，如新闻集团和大众公司。波士顿咨询公司估算，在年收入超过10亿美元的美国公司中，33%为家族拥有或控制，在法国和德国，这一数字为40%。

作为大众的绝对掌门人，皮耶希执掌大众近20年。从1972年加入奥迪公司，直到1993年担任大众集团董事长，这位“含着汽车模型”出生的富三代的命运与汽车割舍不断。在他的领导下大众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成为汽车行业里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与此同时，皮耶希家族的成员在大众监事会的人数多达5名，支撑着所谓的“皮耶尔时代”。

《福布斯》去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全美最富家族暨全球最富家族依然是沃尔顿家族，这个开“杂货店”的发家52年，总资产达1520亿美元。现在，其家族财产的拥有者是创始人山姆·沃尔顿的亲人：长子是董事长，另外一个儿子吉姆和妹妹爱丽丝继承了相当大的股份。

跟沃尔顿家族相仿，美国最富家庭基本都是家族企业且很多都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美国糖果制造商玛氏公司的玛氏家族拥有103年历史，旗下有士力架、德芙在内的多个明星品牌，现以600亿美元的身家跻身全美富有家族前三。美国传媒界大亨威廉·伦道夫·赫斯特所属的赫斯特家族发家127年，以350亿美元的身家列第六。

在新兴世界，家族控制的比例还要高。自2005年以来，巴西、中国、俄罗斯、韩国等发展中国家家族企业增加了许多。麦肯锡预计，到2025年，全球家族企业将有超过15000家年收入至少10亿美元的公司，其中37%的企业是新兴市场的，而2010年全世界只有8000家公司达到了这样的规模，新兴市场家族企业约为16%。

报告称，东南亚超过10亿美元家族企业约占85%，拉丁美洲约75%，印度约67%，中东地区约65%，中国约40%，撒哈拉以南非洲约35%，家族企业的数量将越来越多。而许多大型企业是国有企业。

韩国企业是以家族财阀为主导的典型，国内前二十的富豪几乎都来自五大家族企业中，其中又以三星集团最为人们熟知。在掌舵三星二十余年的李健熙昏迷期间，“三星帝国”的继任计划在泡菜国引发了风波。尽管家族内讧不断、去向扑朔迷离，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三星共和国”还会有下一位继承人，一定只会是李家的儿女。

一向标榜标新立异的时尚圈也不能免俗。拉夫-劳伦可以说是美国时尚界最著名的品牌之一，它是美国经典时尚风格的标志。品牌创立者拉夫·劳伦从给自己太太做衣服起家，最终将这一品牌发展成为几乎价值140亿美元的企业。如今他的太太还有孩子们都在家族企业中工作，他的儿子大卫还进入公司董事会，不出意外会成为企业的继承人。

1913年，马里奥·普拉达两兄弟从米兰做皮具起家，现如今随着儿媳、孙女以及孙女婿的专心经营，这个原本小型的家族企业走上了一条全速发展的道路，引得无数大牌明星竞折腰，也造就了普拉达全球奢华品牌的地位。

咱们家族有力量

美国最知名的历史学家之一小阿瑟·施莱辛格1947年写道：“据推测，作为民主国家的美国应该能够消灭王朝式家族。”然而近70年后，为何全世界的政商界，权势家族的比例和重要性不但没有削减，反而有扩张之势呢？

对此，外媒分析认为：事实证明，亲属关系的很多优势惊人持久。政治王朝将姓氏与人脉相结合，威力强大;家族公司能够比上市公司更灵活、更高瞻远瞩。

家族势力可以为立志走上仕途的家族成员带来“小金库”，看看此次的美国选举，家族势力带给两人的好处随处可见，例如知名度、支持率以及政治献金等等。

姓氏代表了声望，甚至可能成为一种强大的品牌力量，就像克林顿带给美国人民的是那段国富民强的美好回忆，而这自然也会影响希拉里的个人形象。2010年美国《立法研究季刊》公布的研究显示，这样的政治人物在和来自非政治家族的对手竞争时，有着明显的“品牌”优势。

出身政治世家也就意味着拥有强大的“朋友圈”。布什家族带动的两个美国总统和一个大州州长的政治人脉和政治资源，形成强势政治效应，使得杰布·布什成为了党内最具潜力的候选人。《纽约每日新闻》称，由于父亲和兄长都曾担任美国总统，杰布得天独厚的参选优势在党内根本无人能望其项背。他不仅可以利用布什家族庞大的政治关系网，而且会得到众多捐款人的支持和高度的媒体关注。

由此带动的便是滚滚而来的竞选资金。“竞选需要大量的资金，政治家族在募款能力上更强，渠道也会更多。”1999年竞选担任联邦参议员时，希拉里募集到了3.29亿美元，而在2008年民主党内初选阶段，她就获得了高达2.29亿美元的支持。这次当别的参选者还在为筹钱辛勤奔波、苦苦说服各大“金主”时，希拉里已经获得上亿美元的支持，所以她将此次的筹款目标提高到史无前例的25亿美元。路透社透露，在美国至少有12个独立团体目前在以希拉里的名义募集竞选资金。拥有如此多的资源简直就相当于赢在了起点还开了外挂。

希拉里從政资历丰富，能力突出，一向被视为最热门的2016年总统候选人。但年龄偏大，形象被指脱离中产阶级，是希拉里参选的劣势。

家族企业往往具有良好的口碑。麦肯锡对全球1200多家家族企业做研究后得出，家族企业组织文化健康指数为114，较好的是家族企业文化中的员工激励、领导等机制，创新指标和关注内部方面略滞后一些。

因为期待公司能够在成员手中代代相传，家族企业所有者更注重长期投资和远期目标。没有了股东们对利润的强烈追求，他们喜欢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相对应的，也更加注重产品质量、服务理念和客户关系等。意大利咖啡品牌illy 的第三代继承人安德烈·意利对此深感同意，“我们根本没想过要上市，最起码在未来的50年时间里都没有这个想法，因为上市我们就要不断扩张来满足股价的表现，这跟我们的初衷是相违背的。我们只想做好自己的产品，至于市场占有率，我们并不在意。”

另外，超长待机的家族企业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大浪淘沙之下能够屹立不倒，爱德曼对12个国家的家族企业做了一次调查发现：家族企业的形象为调查者所青睐，73%被调查者说他们信任家族企业。

权势王朝的黑暗面

倒也不是每个家族都可以“戴王冠，承其重”，家族权力的世袭基因也有其黑暗面。

《经济研究评论》发现，“政治权力是自我延续的”，即如果一个人拥有的权力越多，他的权力就越有可能通过家族延续下去。在民主制度下，政治权力成为了事实上的“可继承品”，但也有可能成为“统治阶级的象征”。

美国前第一夫人、杰布·布什的妈妈芭芭拉·布什今年1月就表示，希望儿子不要参加总统竞选，让来自其他家族的政客领导国家。“我认为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如果在这里我们找不到多过两三个家族竞选高官职位，那是愚蠢的。”

杰布·布什正在极力与整个布什家族特别是哥哥“划清界限”，因为除去知名度，他从家族继承的还有全部政敌和选民们的“刻板印象”。回想小布什在任时候的种种“烂摊子”和“不靠谱”，选民不禁要问，老布什与小布什执政12年后，美国真的需要另一位“布什”担任领袖吗？

《经济学家》还认为，而当政商家族纠缠于权力与金钱的影响之下，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权力的滥用。比如克林顿家族借助其政治声望建立的家族基金会如今已得到各界名流的慷慨解囊，其捐助克林顿基金的部分原因或为对未来的美国总统施加影响。懒惰的在位者往往会利用政治人脉使自己免于竞争。这都可能导致腐败。

家族企业也有着不利的一面。当经济环境大好之时，这类型企业很容易获得银行的贷款。但糟糕时，银行会变得非常谨慎，甚至会在贷款之前让企业改善和简化管理结构，这对于家族企业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也有一些大型的家族企业在无数代传承中失去了原始的商业特质。德国零售业巨头Arcandor公司倒闭的原因就是，这家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家族企业在多年的收购中业务庞杂却无法进行很好的重组融合，进而只能申请破产。又如那个靠行李箱起家的路易威登家族迄今已传承6代，然而创业容易守业难，在第四代时，就已江山易主，从威登王朝转为了阿诺特王朝，倒也成就了一桩从家族化事业变为现代品牌化企业的美事。

“如果你出生在富裕家庭，那么你很有可能繼续过着富足生活，反之亦然。人们越来越多地被自己的出身和背景所定义，所限制。”长此以往，权势家族的大行其道使得全球社会流动性更加缓慢：金字塔式的结构将资金和权力锁在了塔尖，底层阶级向上攀升的空间越来越小，社会阶级的发展越来越僵化，阶层距离越拉越大，长此以往循环反复。

好在，有人为家族势力的健康成长开出了药方——充分竞争，这包括市场自由开放，法律健全，不任人唯亲等。“家族权力跟其他权力一样需要监督，如果不能得到充分竞争，就必然得不到市场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