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故的发生是必然的

靖力

接受采访的时候，河南省平顶山市宝丰县检察院反渎局局长马军伟办案刚告一段落，他和办案人员前天晚上冒着暴雪，刚从邻县带回来两名犯罪嫌疑人，昨天已进行了讯问，目前正在走报送逮捕的程序。

1971年出生的马军伟，一口河南话说得干脆利落，他曾当过公诉人，也在反贪部门工作过。2012年，马军伟到反渎局担任政委，2013年担任宝丰县检察院党组成员、反渎局长。

采訪时，马军伟谦虚地告诉《方圆》记者，宝丰县是一个人口不到50万的“小县”，并且按分级管辖的规定，县检察院反渎局一般仅查处科级以下人员的渎职犯罪，案件规模和影响力同其他兄弟院相比并不大，都是一些小案件。

然而从办案成绩来看，马军伟所说的办了一些小案子其实也并不简单。2013年宝丰县反渎工作综合评比为全平顶山市第二，2014年为全市第一、全省第十一，2015年办案数量已经超过了前两年，排名全市前茅。据悉，河南省全省大概160个区县，综合评比包括办案数量、立案率、判决率等多方面，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难得了。

与120密切合作

方圆：宝丰县检察院反渎局近三年综合评比都名列前茅，是一直以来都如此吗？

马军伟：主要是近三年来有明显提高的。2011年以前，宝丰县检察院反渎局案件线索少，查办案件并不多。每年平均在5件左右。2012年，宝丰县检察院新一届班子在检察长王建军的带领下，高度重视职务犯罪案件查办工作，我担任局长后，积极拓宽线索渠道，效果比较好。2013年我们查处了渎职案件11件14人，2014年查处了8件11人，2015年至今查处了8件14人，年年超额完成上级院安排的工作任务。就拿今年来说，全市检察机关共立查案件74人，宝丰在办案数量上是比较多的。

方圆：具体是什么方法，使得办案数量增多？

马军伟：我们从社会民生的各个领域去挖掘渎职犯罪线索，这些做法已经被上级院肯定和转发。我举个例子，我们向医疗部门延伸触角查找线索，宝丰县检察院和城区5家医院及120急救中心签订了信息通报合作协议。

方圆：和120合作？

马军伟：是的。查处事故背后的渎职案件，是反渎部门查案的传统领域。但是事故发生，反渎部门不一定能保证立刻知道，如果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再来查渎职，很多关键证据就灭失了，案件就不好再查了。

经过研究，我们发现，120急救中心是任何事故发生都一定会通知到的机构，一旦有伤亡事故，当事人或目击者都会拨打120，确保伤者得到救治。所以，我们与120进行合作，事故发生后，120就及时通知反渎部门，我们就立刻提前介入，以此来追究事故背后的渎职责任。近3年来，我们通过这种方式共计查处了12人的渎职案件。

说到事故，不得不说，很多事故看似偶然，不如说是人祸，如果监管部门尽职尽责，事故或可避免。事故的发生，总是给社会带来很多不利因素，光是抢救伤者、处理后事，就耗时耗力，有时受害人情绪激动，上访闹事，政府又不得不斥巨资补偿受害人，平息怨气。正如鲁山的“5·25”养老院火灾事故，因为这样一起事故，全省展开了安全摸排行动，国务院还专门对事故调查报告进行批复，处理了一大批渎职官员，负面影响非常巨大。

然而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宝丰县又发生一起安全事故：一家工厂非法生产，半夜发生爆炸，炸死了一名工人，另外还有一名工人因为上厕所而幸免。事后发现监管部门的安全隐患排查工作流于形式，工厂就建在村办公室的旁边，炼硫磺的味道很远都能闻见，然而村干部、安监办主任都坐视不理，任其非法生产，导致事故发生。最后，我们依法追究了这些相关责任人员的渎职责任。

方圆：在监管人员渎职的情况下，这家工厂的爆炸事故几乎就是必然。

马军伟：是啊。我们查办一些事故背后的渎职案时，也有这种体会。2014年9月3日，宝丰县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这起事故就像你说的，它的发生看似是偶然，其实是必然。

当时是汝州市汽车客运公司的一辆客车，凌晨4点多的时候经过宝丰县，因为超速和疲劳驾驶，导致车辆翻入道路南侧沟内，造成2死15伤。按照规定，客车晚上的行驶速度不能超过60公里/小时，但是客车翻车时的速度却达到了110公里/小时。因为夜间连续行驶，司机非常疲劳，一打瞌睡，车当即就失控撞在路旁的树上，翻进沟里。

国家对客运安全非常重视，交通部发文强制要求客运车辆凌晨2点到5点必须停车休息，这辆客车是凌晨4点发生的交通事故，明显违反了相关的规定。它是如何发车的，谁放的行？背后必然有渎职。

我们又查了这辆客车的运行记录，3个月内竟然超速110多次，又随机抽查了该客车所在公司100多辆客车里面的6辆，发现平均每辆一个月超速30多次，可以说是天天超速，超速成了常态。交通部门是怎么监管的？这样的事故，它的发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我记得这个案件的一些细节：在车祸中身亡的有一名中年妇女和一名小女孩，家里人来到现场，号啕大哭，也无可奈何。怎么跟失去亲人的家属们解释，这个事故完全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只是碰巧让他们给赶上了？

方圆：最后案件成功查办了吗？

马军伟：案发后，肇事司机许永亮被追究了刑事责任。我们根据线索，以玩忽职守罪查办了汝州市交警大队以及运管部门的执法人员。案件查办以后，我们还向相关单位发去检察建议，他们也积极进行了整改。

关注小产权房监管的漏洞

方圆：除了查事故背后的渎职案件，宝丰县检察院反渎局查办的案件还有哪些重点领域？

马军伟：还有几个领域是我们近年来重点查处的，例如2012年左右，宝丰县反渎局主要查处了建筑行业的案件。那时，县里非法占地、非法建筑的情况多有发生，小产权房的问题群众反映很强烈。

方圆：能具体说吗？

马军伟：一些小开发商，从农户那里买一块农村集体用地盖房，盖完之后就卖，但是这些房产存在很大的问题，首先是产权问题，因为无法取得国家房管部门颁发的产权证，不受法律保护。另外，房屋质量、消防、采光等均不符合规定，也不符合城市规划。小产权房对城市发展也不利，政府很为难：不拆呢，地区整体规划将受影响；拆了呢，小产权房无法享受国家拆迁政策的优遇，买了房的人感到不公，会导致社会不稳定。

方圆：宝丰县小产权房的问题怎么如此突出？

马军伟：小产权房泛滥的问题，主要是相关职能部门监管不力导致的。所以我们便从小产权房入手，查背后的渎职问题，查处了一批渎职官员。根据2013年的统计，针对非法占地、违章建筑及小产权房的问题，我们共查办案件12件13人。

拿查办小产权房的案件来说，负有监管责任的就不止一个行政部门。按照我国的《土地管理法》和《城乡规划法》等法律规定，如果是违法占地，国土部门应当对违法建筑予以拆除、没收，特别是在占地初期，就应当制止违法建设行为。如果有土地手续，城建部门对违法建筑要监管，在我们调查中，一些执法人员因为利益或人情干扰，放任这种情况发生，涉嫌渎职。

最后，国土、城建部门的多名执法队长、中队长、土地所长等涉嫌渎职被我们起诉，光那两年查办这一领域的案件，就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2800余万元。

方圆：群众对小产权房的反映很强烈，查办这个领域的案件应该很受欢迎。

马军伟：不光是群众很欢迎，其实，在案件办理以后，被查处的国土、城建等部门也对我们表示了感谢。

为啥感谢我们？以前这些职能部门执法的时候，开发商多方干扰。现在查了渎职以后，执法人员就会说，我不管你，检察机关就要查我。这就是最朴实的执法思想。检察机关通过查案，明确了小产权房的违法性，而且督促了相关职能部门引起重视，执法也有底气了，形成执法人员不敢渎职、不愿渎职、不能渎职的执法风气。对于宝丰县这种小地方，意义是重大的。

2014年，平顶山市搞了一次全市建筑行业的摸排活动，发现宝丰县的建筑行业相当规范，几乎所有的小区都证件齐全，可以说，这也得益于那次反渎专项行动。

方圆：说到全市、全省的统一行动，宝丰县检察院好像前两年也办理过河南中储粮的案件？

马军伟：办过。中储粮那个案件，俗称“转圈粮”，危害很大。

方圆：“转圈粮”是什么意思？

马军伟：按照国务院的规定，储备粮每4年就要轮换一次，买入新粮，卖出陈粮，国家财政有专项财政补贴来保证这项工作的实施。但有些地方搞一些小动作，在托市收购前给一些企业相互勾结，制作虚假收购手续。整个交易过程，手续齐备，但是粮食在仓库里动都没动，就完成了陈粮换新粮的过程。

2013年，河南省检察机关在全省开展了查处“转圈粮”的专项行动，宝丰县检察院查办了辖区内的“转圈粮”现象，涉及“转圈粮”207万吨，涉及国家财政补贴300余万元，为国家挽回不少经济损失。

通过办案防止国有资产流失

方圆：说到反渎办案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你们去年办了一起案子，一举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达到1800余万元，能否说说那个案子？

马军伟：你说的是宝丰商城被违法变更登记的案件吧。2014年4月，宝丰县福利社下属宝丰商城被拍卖，数百名职工到县委县政府上访，造成恶劣社会影响。

我们反渎部门积极介入进行调查，发现事情是这样的：宝丰县有个宝丰商城，为宝丰县供销社下属单位。2001年时，宝丰商城欠下中国农业银行宝丰支行一笔361万元的贷款没有偿还。2002年，国家财政部、计划委员会、中国人民银行等单位联合下文，将供销社系统欠农行的贷款挂账停息。后来农行上市，将不良贷款全部剥离给财政部，宝丰商城那361万元债务的债权人就变成了财政部，但是，财政部又下文委托农行负责清收。到了2012年，宝丰农行通过内部评估将宝丰商城作价362万元，拍卖给了河南龙腾实业有限责任公司。2012年12月11日，宝丰农行向宝丰县房产局提出过户申请，当日房产局即将宝丰商城过户给了龙腾公司。

简要地说，就是宝丰县房产局在宝丰农行的催促下，将宝丰商城以362万元的价格过户给了龙腾公司。

这一过户，使得宝丰商城逾200人的职工炸了锅。当时在宝丰商城工作的职工很多都是其他单位的下岗职工，解决就业将他们安排在那里，商城被拍卖，职工都不愿意。有人认为将国有资产转移给民营企业，他们这些职工一旦被龙腾公司清洗出去，生计都将是个问题；也有人质疑宝丰商城好歹也是宝丰一处人气颇高的商城，怎么就只值300多万元呢。所以造成大批职工到县政府去上访。

方圆：反渎局接手案件后做了哪些调查？

马军伟：我们接到这个案件线索以后，经调查发现，宝丰商城的国有资产转移程序，存在许多违反规定的地方。按照《国有资产管理办法》规定，国有资产拍卖，需要国资委委托社会中介机构先进行评估，以评估的价格为基准来组织拍卖；而国有资产过户也需要国资委批准，钱到账了以后才能过户。宝丰商城的拍卖过程中，这两个程序都没有。

办案时，我们也委托有相关资质的机构对宝丰商城进行了评估，评估结果是宝丰商城市值1835万元。

方圆：相对于宝丰农行内部评估得出的362万元，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马军伟：所以说我们认定，宝丰县房产局在办理国有资产过户时存在渎职责任。而县房产局相关领导，在明知宝丰农行、龙腾公司的过户申请不符合有关规定的情况下，仍然指使两名工作人员对房产转移登记予以受理，并错误地予以登记，应当承担渎职犯罪的刑事责任。

后来，县房产局相关领导、操作过户的两名房产局工作人员以及宝丰农行的一名副行长和一名工作人员，均被我们以滥用职权罪起诉。因为宝丰县房产局积极配合，案件立案后立即撤销了宝丰商城的过户，没有造成大的损失，而几名犯罪嫌疑人认罪、悔罪态度较好，法院最终作出了免罰的判决。

反渎办案不是就案办案

方圆：有没有哪些案件，是查办得很艰难的？

马军伟：反渎办案，不能保证任何案件都顺利办成。我印象较深的案件有前两年查办的宝丰县电视台虚假广告的案件。

我们知道，根据《广告法》的规定，保健品广告是不能以患者、专家的名义来宣传药品的功效的，不管有没有那种疗效。但是宝丰县电视台有一些保健品及药物广告，是严重违反广告法的，例如什么老人开始不能走路，吃了药之后走得飞快等。而且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这些药品根本谈不上有这么神奇的疗效，甚至有一些是假药。

我们后来去调查，有的村民是专门从事这类广告拍摄的，有的老头老太太，给50元报酬就来拍一个广告，所谓的医好旧疾根本就是假的。

在查明广告为虚假广告的基础上，我们认为工商部门存在渎职的现象，于是对工商部门审查广告的负责人进行调查。然而，刚开始查，宝丰县电视台就把那些广告撤下来了。我们去电视台调取证据，但电视台告知广告已经删除，把电视台的电脑搬来进行技术复原，但是复原出来的广告已经看不清了，认定为虚假广告的关键证据也提取不到了。

这项关键证据我们没能提取到，导致案件最后只能搁置了。但是，通过我们查案的行动，这两三年，宝丰县电视台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广告。他们也知道，一旦再有类似广告，我们就能立刻重启案件的查办。

方圆：通过查案，纠正一些领域的违法现象，也是查案的目的。

马军伟：是的。反渎办案并不是就案办案，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都很重要。

我认为反渎办案还要兼顾一点，就是提高反渎工作的影响力。近年来，因为办了不少案件，有的案件确实在宝丰县形成很大的影响力，现在县人大常委会开会，都会要求反渎局局长列席，通过列席，我们又梳理出有价值的案件线索5条，一些案件目前正在查办。县里的一些重大拆迁项目和一些有影响的热点问题研究，也会要求反渎局长参加。反渎工作的社会影响力就是这样一步步提高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目前河南省全省检察系统倡导异地管辖、交叉办案，避免人情干扰。在办案效果上，这种做法也有一定的推动作用。例如宝丰县检察院就曾经查过鲁山县、汝州市的一些案件，都是上级院指定管辖的。很多案件只有放手去查，依法办案，才能办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