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有期

叶小辛

2015年6月7日，我们（陈文俊和江演媚）在布鲁克林艺术家朋友的家里。在纽约我们总共停留了3个星期。

毛姆在自己的游记中说：“人比书有趣，但缺点是你不能跳着读。”

陈文俊和江演媚压根儿没打算跳读过去。一万六千公里在路上，18个城市的穿越，8个国家公园的畅游， 历时2个月的公路旅行，16个当地家庭的日常一以相机记录。

2015年7月14日，从洛杉矶前往Sequoia国家公园的路上，第一次驾车超过10小时，到达目的地已是凌晨两点。在黑漆漆的营地里，让人感觉到处都是黑熊，更害怕被人误以为我们是黑熊，所以不敢下车，最终选择睡在车里。第二天太阳出来才发现这森林太美了！并且营地里还有烧烤炉，于是我们马上开始到处收拾枯枝，准备做顿好吃的。

两人都是摄影师，喜爱以摄影记录日常。两人在做一个摄影项目，就叫做“我与我”，在长达六七年的时间里，两人通过镜头打量对方，也打量自己，就这样自拍与互拍—呼吸，睁眼，闭眼，凝视镜头，移开目光。彼此正是镜子另一面的我。

于是在“我”的迷茫期到来时，镜子另一面的“我”，也同步。

江演媚说，2014年末，即将踏入而立之年的两人正处于迷茫期，打算一起离开，到外面走走。于是就有了这个“间隔年”。寻常人遇上的压力也相应附身，她将之形容为“束缚在身上的绳子是那么的紧张与沉重”。于是他们聪明地找到一个方式化解，先行推出一个家庭写真工作室，明里暗里彰告双方父母：看看看，我们也是有事业进境的。

给世俗一个交代，再来告慰灵魂。

两人站在间隔年的首站柬埔寨金边旅馆边上，确定了下一程目标—美国。

2015年8月17日，Zion国家公园。要到达最后一个国家公园Zion，必须穿越阿里桑拿州和犹他州的荒漠。荒漠是一个适合撒野的地方，只可惜我们开的不是越野车，只能规规矩矩走在似乎无穷尽的公路上。飙一下车又觉得车要飞起来了，只好下车伸伸懒腰，迎接余下的200英里。

2015年6月12日，纽约Whitney Museum，这是其中一个纽约的艺术品仓库。

自然而然就有了“给美国家庭拍摄写真换取住宿”的想法。一路下来，收获了众多美国家庭的日常面目。

拍摄的16个家庭中，既有华裔也有当地人—住复式小别墅养金毛犬的华人小两口，光鲜登对，符合世俗的成功定义，但他们依然大叹“闷呀闷”，心思思“要不要归国淘一下金”。热爱亚洲文化的美国妻子与早在1976年已到中国做生意的美国丈夫，热情地将堪萨斯的历史文化艺术打包塞进陈文俊和江演媚的行程中。中美两国人组成的家庭中，两种文化交错折叠，塞进家族史的缝隙中，跟国家史产生交集……

而与背着相机上路的这两人产生交集的，不仅有活着的人，还有活着的东西。喔，我说的是，艺术馆、国家公园、公路……以及，活着的历史。比如他们在全美犯罪率最高的东圣路易斯时，刚好遇上弗格森事件周年纪念期间，非裔游行人士与警察发生冲突。他们当晚的主题就是“走吧”“不走”的反反复复争吵。最后决定留下后，两人用两把单薄的椅子合力顶着房门，才总算度过了难眠的一夜。最后，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的海滩日光中结束了这一次美国之旅的行程。

也许这种以众筹筹募旅费，以拍摄换取住宿的方式，正合了林语堂的胃口。这位生活家不是曾经说过，“一个真正的旅行家必是一个流浪者，经历者流浪者的快乐、诱惑和探险意志。旅行必须流浪式，否则便不成其为旅行。”但如果旅行非得追求“小众”，那其实又堕入了另一种“大众”的程式中。林语堂口中的流浪，与陈文俊、江演媚小两口的沿途拍摄，都无非直指灵魂。古人曰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今人的眼界甚至足迹已到地球以外，收拾起行囊来，为的却也是跟古人那点子相似的兴致—说到底，都是灵魂在蠢蠢欲动。而对于有的人来说，喂饱灵魂，比什么都重要。

假设这世界上所有人的“间隔年”经历一本书，都被整整齐齐地码到一个书架上，那么你会发现有的书特别单薄，有的书特别丰厚，有的书言之无物，有的书发人深省—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所看到的世界就会是什么样。旅行无法解决你所逃避的人生不快，但如果你对此有足够的清醒，足够的思考，那么宇宙洪荒之中，也许会有一样东西在默然等待被你检阅。当你长途跋涉抵达时，它伫立在你面前，等待你会心一笑：我来了，我看见了。

而《无量寿经》早已说过：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

而你看过了。

只因你在独生独死，独去独来的人世中，走上了你一心想要走的道路，哪怕它远离世俗定义的成功。

2015年6月20日，新泽西普林斯顿，我们入住和拍摄的第一个家庭，丈夫苗舜是科研人员，妻子嘉伦是会计师，两人住在一栋复式小别墅，养了一条金毛大狗。他们是很多人眼中的幸福模范，但他们还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有点闷，也会为国内膨胀的“热钱”浪潮所心动。美国人力成本高，家里一般事务大多都会自己处理，这其中包括剪发。因此，嘉伦也成为了一位优秀的理发师，让我享受了一回优质的免费服务。

2015年6月18日，Coney Island，出发前预约的纽约家庭，因为夏季旅行等的原因，最终我们没能入住，但在切尔西高线公园，我们偶遇了上海复兴方案乐队的Dave和云帆，我们去了他们的家并一起去了Coney Island吹晚风。

2015年8月14日，堪萨斯，我们入住到美国夫妇Richard和Sue的家。Richard是1976年第一批到中国做生意的美国人。Sue把我们的行程安排得密密麻麻，好像要把堪萨斯的历史文化艺术都塞到我们的眼里。

2015年6月30日，马里兰，我们入住到官雪的家，还刚好碰上他们家宝宝的生日。

2015年8月18日，大峡谷国家公园里的一只马鹿。

2015年8月5日，芝加哥千禧公园，到了芝加哥，必须到千禧公园，那是一个艺术品的大展览馆。博物馆、美术馆、画廊里有时令人窒息的肃静在这里消失了，人们在巨大的艺术品下栖息，嬉笑怒骂。

2015年8月17日，Canyonlands国家公园，夏天是这里的旅游旺季，先到先得的营地爆满，我们当晚只能睡停车场。

2015年7月17日，旧金山金门大桥。美国的户外经常能看见在运动的人，不管骑自行车还是步行，都有属于它们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