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性感女神到演技女侠

崔斯嘉

1981年邵音音拍攝丽的电视台连续剧《甜甜二十四味》时与其他艺人的合影。左起：张国荣、文雪儿、邵音音、梁嘉伦。

邵音音

本名倪小雁，1950年出生于香港。

1972年开始从事电影演出。

1978年，因随《官人我要》出席戛纳电影节被美联社称作“China Doll（中国娃娃）”而遭台湾封杀，后加盟丽的电视，专门在剧中扮演坏女人。

1986年，参演黎经文出品的电影《夜之女》。1990年，参演陈惠敏执导的《义胆雄心》。1995年，参演梁朝伟主演的《救世神棍》。2000年，参演监狱片《我在监狱的日子》。

2005年开始担任香港演艺人协会名誉理事。

2007年，参演《野·良犬》，凭此获得第2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2010年，主演电影《打擂台》，凭此获得第3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

2012年，出演演艺生涯中的第一部舞台剧《饥饿艺术家》。

她由李小龙推荐入行，以艳星出道。

在李翰祥、吕奇、麦当雄导演的电影里，她都是性感的化身，曾有女神之名。

再后来结识马来西亚富商，结婚，生子，息影，移民，又是另一番人生。

直到婚姻失败，回到香港，她重新又站在摄影机前，这一次，出现在银幕中的，不是女明星，而是女演员——邵音音。

这一路的跌宕起伏波澜壮阔，比电影更精彩许多。

多亏了李翰祥导演

邵音音年轻时，香港电影正处在一片“邵氏辉煌”之中。多年后，邵氏出版《百美千娇》，邵音音位列“性感女神”——当年的她，身材浮凸玲珑，眼神娇媚，正是风月无边的性感。

然而令邵音音正式大红大紫的，却是李翰祥导演的《风花雪月》。片中邵音音饰演女学生，眼神常含羞怯，因而更添了楚楚之致，这种天真的妩媚，是独一份的，邵音音式的性感。

其实入行前，邵音音并不怎么喜欢演戏。初入行，又是什么都不会——不会站位，不会借位，更不知道如何对着镜头讲话……多亏了和李翰祥导演的合作，让她真正懂得演戏是怎么回事。

“李翰祥导演对于每一个演员会好好利用，利用你的外形，看你的特质，写个角色给你……你不需要怎么演，光是站在那里，观众已经觉得你就是剧中的角色了。多数导演都不是这样，你不会演戏，他就教你演戏，一句一句地拍，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李翰祥导演是很不一样的。”

但是跟李翰祥拍戏也有特别的辛苦：“他拍戏的那些服装啊，清代的衣服什么年代是几寸的领子，袖子是要盖住手腕还是要短到露出手镯，全部都要注意的！比如我拍秦朝的戏，他就叫我穿六件裙子，虽然戏拍出来观众只能看到最外面的一件，但我身上是一件一件又一件的。他非常注重这种质感。”

当年邵氏拍戏，多在封闭的片场，光线全部靠人工打出来。李翰祥的灯光也特别讲究。“所以现场热啊！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捱过来的，可能因为那时候每个人都是这样捱，没有人抱怨。”

时间飞快过去，当年的辛苦，只成为脑海里留下的一个印象，但银幕却永远留住了他们的风采。现在电影的制作，只怕已经少有人会为了这种“演员能知道”，而去花费时间金钱制作层层叠叠的精美服装了。

“我喜欢李翰祥导演拍戏，还因为他注重美术，还有服装、道具和音响，比主角还在乎他们身上穿什么。而且他又很会教人演戏，不灵活的人也可以拍得不错，灵活的人就会拍得特别好，我算是灵活一点的，所以才有今天这样。”

多番漂泊不是岸

“今天这样”这几个字，看似简单，对邵音音来说却又是字字千斤重。

她的父亲是国民党将领，广东人。幼年时候，邵音音住在顺德乡下，长大后先去了香港，随后父亲随军到了台湾，她也就辗转流落，没有一个地方算是真正的家。

在台湾时，身为外乡人的邵音音经常被原住民欺负，她长时间地沉默、不敢说话，只能用功读书，期望改变自己的生活。但是从香港到台湾，她的家庭环境越来越穷苦，最后只能去念免费的护士学校。毕业后因为成绩优秀而成为邮轮护士，听起来似乎可以环游世界，可每次邮轮靠岸的日子，偏偏恰好都是她当值，她的环游世界，只是在一片汪洋，一叶轻舟之上，远眺着一座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直到回到香港，她才发现原来可以重新办香港身份证，留下来。出于好玩，她去片场探班，见到李小龙。李小龙一眼看中她，觉得她长得靓，应该做演员，就推荐她拍戏，结果遭到其他制片人反对——“什么人？李先生朋友？叫她走！”

经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自尊心受挫，但邵音音不信自己不行。她找到张彻导演，“发誓要证明给人看，自己是可以的”。那段时间，李小龙仍然很照顾她，说好“有他在一天就会照顾她一天”，谈事情也会带着她同进同出。但当时的邵音音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如何推销自己。李小龙和制片人在谈剧本谈电影，她却只知道吃，“不用钱的菜，每一样都很好吃”。她不知道自己身边坐着的人将会成为传奇，成为后世的偶像标签。对于她来说，李小龙始终是一个照顾她的好朋友。

年轻时，超凡的外貌曾经让邵音音收获过美丽的运气——她入了演艺圈，成为性感代言人。但美丽也带来过麻烦——她曾被吴思远骗去拍三级片。70年代，她已经在戛纳走红毯，被媒体称为“中国娃娃”。但也正是这个称谓，让她被台湾当局封杀，自此基本没有片子可拍，无缘主流电影好多年。

“那时候被封杀，整个人落魄得犹如丧家之犬，曾经把XO、老鼠药、白酒和洁厕剂混合起来喝下去，打算自杀，结果因为胃部受不了，呕吐出来，才撿回一条命……经历过死亡才发现活着并不可怕，也不再臣服于命运。”

无戏可拍的邵音音，幸好还有一副好嗓子。她的音乐老师许佩推荐她去东南亚登台——邵氏明星登台唱歌，在当年是十分受欢迎的噱头。于是邵音音跑场子唱歌，也另有一番天地。她还因此结识了马来西亚籍的富商丈夫，结婚生子，以为终于可以安定下来，拥有甜美生活。

2015年5月上映的电影《妈咪侠》剧照。

年轻导演的吉祥物

但她却经常被丈夫的朋友指指戳戳，说她在香港做女演员，必然风流。邵音音只问丈夫一句话：“你是跟我去美国，还是留在这里？”虽然最后一刻，她的丈夫终于选择带着她和儿女一起去往美国，但那里仍然不是她的家——经历过丈夫带着别的女人在她面前招摇后，邵音音选择重回香港。

“当时所有人都劝我离婚，我就是不要，不离婚是不想便宜了他们。”在这件事上，她是最世俗的小女人。

回到香港后不久，她就遇到了初出茅庐的导演彭浩翔，准备拍他的处女作《买凶拍人》。

“和彭浩翔是有缘分。他第一部电影《买凶拍人》，其中有一个台湾演员扮演葛民辉的老婆，所以她的妈就必须也是台湾女人。当时制片找了很多会讲福建话的女人来演这个角色，但是当天拍摄的时候，连续换了三个演员，导演都不满意。后来张达明说，音音姐好像会讲台湾话的，彭浩翔就说：快打电话问她，会不会讲，会就快点来。因为他们租的外景地，拍一天要四万八千。我过去之后他就说：对不起啦，帮帮忙啦。于是我就演了那个角色。”

最终，《买凶拍人》令彭浩翔一鸣惊人，而邵音音饰演的“杀手岳母”，也十分抢眼。这次之后，邵音音都非常支持新导演的创作，而她也堪称独具慧眼——彭浩翔的《买凶拍人》、《志明与春娇》、《低俗喜剧》，黄真真的《六楼后座》、《女人那话儿》，郭子健的《野·良犬》、《打擂台》、《为你钟情》、《救火英雄》、《全力扣杀》，刘浩良的《冲锋车》……有她加盟的影片，都能让新导演出头，奖项不断，票房大捷。行内都笑言：邵音音是年轻导演的吉祥物。

这种支持，现在仍在延续。对于这些虽然是小制作，但风格化的新作，邵音音不但经常零片酬演出，还借出自己家作为拍摄场地。作为香港新一代导演的长辈，她以实际行动，支持着香港电影业。

说起来，他和导演郭子健的合作颇有些曲折离奇：“当时曾志伟推荐郭子健给我，让我去演他的戏。但是谁知道郭子健不喜欢我，他觉得我是演喜剧的，不能拍他的电影。他来到我家，直接就对我说：我是看曾志伟面子才来的，但是我觉得你不合适。我心里就觉得：哇，李翰祥我都拍过，不能拍你的片子？我一定要演！就要做给他看！结果后来我演得还不错。”

终于过了那个坎

这部电影，就是郭子健的处女作《野·良犬》。而这个“不错”的角色，令邵音音在2008年拿到她的第一尊香港电影金像奖。（在她最红的年代，香港电影金像奖还没有创办。）

从观众席走到颁奖台的这短短路程，对邵音音来说却好像用了一生。她哽咽着，感谢了每一个人。在后来的访谈里面，邵音音坦白说：“我曾经被吴思远骗去拍三级片，这个坎自己过不了，也见过同辈姐妹，有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有人被儿女嫌弃，我自己也始终不能正视……”直到拿了金像奖，这个三十年的坎才算真的跨过去——她明白她一直怕人家看不起她，其实是因为她看不起自己。

金像奖之后，又一个全新的开始。2011年，她又因为郭子健导演的《打擂台》而拿到人生中的第二个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2013年，她还因为陈果导演的《李碧华鬼魅系列：迷离夜》而获得金马奖提名。

现在再看到邵音音，她乐观开朗。某次代替某女星录制访谈节目，按照原定剧本说自己整容失败，她也不辩驳。她重情义，遇上自己的电影上映，会慷慨买票请朋友们看。曾经拍过三级片，旧日受到的种种行内不公、欺负，都不再能伤害她。

“做戏就是做戏啦！”她说。自如也自在。她最新的角色是在电影《妈咪侠》中扮演冯宝宝的妈妈，在片中又唱歌又跳探戈，再一次以喜剧形式尽显女人的中年危机。曾经最在意形象的她，如今完全忘我，演起疯疯癫癫的角色来毫无顾忌，像标准的港片：尽皆过火，尽是癫狂。半生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都被融进角色里，一切经历都成了经验。

前些年，邵音音参与演出舞台剧《长发幽灵》，再现六七十年代邵氏明星们表面的光辉灿烂，内里的明争暗斗。剧中，她扮演一个年华将要老去的女演员，最大杀手锏是吓人说：“我卸妆给你看！”这出戏在她的自嘲中笑料百出，然而最感动人的却是最后一幕——

当邵音音高歌《寒雨曲》时，她曾经扮演过的经典角色剧照，被一幅幅展现出来。女演员在台上回看自己的旧日辉煌，无惧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