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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新启蒙”运动研究述评

2015-09-10常百灵

理论导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历史地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综述

摘要:20世纪30年代兴起的新启蒙运动是近年来学术界研究的一个热点。已有的论著主要围绕新启蒙运动兴起的历史背景、发展过程、主要内容,新启蒙运动同五四运动的关系、新启蒙运动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关系、新启蒙运动在中国启蒙运动史上的位置等问题展开。梳理总结这些观点,有助于深化对这一问题的研究。

关键词:新启蒙运动;历史地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综述

中图分类号:D6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15)04-0083-06

基金项目:北京市社科规划办项目“新启蒙运动与中国近现代思维方式的变迁”(13JDZXB002)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常百灵(1973-),女,河南原阳人,北京联合大学人文社科部教师,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研究。

20世纪30年代兴起的新启蒙运动近年来成为学术界研究的一个热点。据笔者粗略统计,自20世纪90年代至今,先后有40多篇学术论文,6篇硕士、博士论文和2部专著研究这一问题,此外还有一些关于中共党史、中国近现代思想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史的文章和著作涉及这一问题。这些论著主要围绕新启蒙运动兴起的历史背景、发展过程、主要内容,新启蒙运动同五四运动的关系、新启蒙运动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关系、新启蒙运动在中国启蒙运动史上的位置等问题展开。本文拟对这些观点进行梳理和评述,希望对这一问题的进一步研究有所裨益。

一、新启蒙运动的历史背景

关于新启蒙运动兴起的历史背景,国内外学者主要就以下四个方面达成基本共识,同时在各个方面的具体内容和对新启蒙运动兴起的影响程度方面存在分歧,其中以陈亚杰的论述最为详尽。

(一)中日民族矛盾激化和中共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转向

新启蒙运动是在中日民族矛盾激化、抗日救亡成为中国社会政治生活主题的形势下产生的。[1]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加快了向中国进攻的脚步,企图独占中国。在民族危机空前沉重的情势下,蒋介石统治集团却顽固地推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对内倾全力“围剿”长征中的红军,对日本侵略者却节节退让。1935年的华北事变后,民族危机进一步加剧,中日民族矛盾空前激化。

新启蒙运动的兴起与共产国际七大的召开、《八一宣言》的发表及随之而来的中共抗日政策的转向直接相关。[2][3]1935年7月25日至8月20日召开的共产国际七大提出在殖民地与半殖民地国家建立“人民反帝阵线”的主张,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根据共产国际七大的精神,发表了由王明起草的《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史称《八一宣言》。《八一宣言》呼吁,在中国亡国灭种大祸迫在眉睫之时,各党派、各界同胞、各军队要搁置分歧、争议和冲突,停止内战,以便集中一切国力去为抗日救国的神圣事业而奋斗。[4]《八一宣言》发表后以多种渠道传入国内,直接促成了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制定,引起了国内民众的巨大反响,获得极其广泛的拥护和支持。1935年12月17日至25日召开的瓦窑堡会议通过了张闻天起草的《中央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决议提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反对“左”的关门主义的主张。1935年底,中共中央派刘少奇到天津任中共北方局书记,加强对抗日救亡运动的领导。刘少奇到达天津后,根据瓦窑堡会议的精神,先后发表了《肃清关门主义与冒险主义》等文章,对党的路线、方针作了系统的阐述,强调要把着眼点放在巩固并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肃清关门主义和冒险主义上。同时改组了中共中央北方局,任命陈伯达为宣传部长,而新启蒙运动正是陈伯达首先倡导的。新启蒙运动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政策在文化领域的体现。[5]39

(二)日本帝国主义文化侵略和奴役[5]30-34

日本侵略者在沦陷区大力推行奴化教育,妄图以此消泯中国人的民族意识,把民众培养成为任由其驱遣的顺从的奴隶。日本侵略者严密控制日伪统治下的教育机构,按照日本吞并中国的需要来设置学校和编制教科书;宣扬“日满一体”“亲仁善邻”,培育“忠良国民”;强迫学生学习日语,将日语称为国语。同时,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儒家文化中有利于为其侵略行径辩护的内容,予以吸收、宣扬和利用。突出的内容有两点:其一是文化民族主义。中国传统的文化民族主义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从文化上而不是从种族或政治上来划分政治共同体(国家);二是文化自大心态,认为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周围诸国不过是“蛮”“夷”“戎”“狄”。前者体现在“夷狄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的论述上,而后者则体现在“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的态度中。日本侵略理论正是利用了后者,强调中日文化上的共同之处,消泯中国人的民族意识。其二是“王道”思想。所谓“王道”即“先王之道”,其大意在郑孝胥看来就是“爱国之思想、军国民之教育,皆足酿成世界战祸,王道则不主爱国而主博爱,不用军国教育,而用礼义教育”。[6]郑孝胥的“王道”理论,就是要说明卖国投敌、“日满协和”,既合乎“王道”,也合乎潮流。这一套汉奸理论,正是新启蒙运动要批判的对象。与此相配合,日伪在占领区恢复对孔子的祭祀活动,妄图以此麻痹中国民众,为其侵略服务。

(三)国民党政府的文化专制主义和复古主义

国民党政府置历史的潮流于不顾,在强化法西斯专制主义的同时,大搞文化专制主义,希望以此建立自己的统治秩序。其一,立的方面。蒋介石运用儒家思想对三民主义进行改造,称“三民主义就是中国固有文化的结晶”,儒家伦理道德是三民主义的精髓,希望以此确立其“道统”地位,以传统道德来抵制共产主义的传播。儒化三民主义经过如此演绎后,成为维护文化专制、党制的工具。[7]64-67“新生活运动”是蒋介石发动的以儒家伦理道德抵御共产主义思想建立其意识形态合理性的重要尝试。蒋介石发起新生活运动,是希望利用礼义廉耻等封建礼教来整肃人民的思想道德,教化出“守秩序、重组织、尽责任、尚纪律”的军队、国民党和全体国民,以便于他指挥和控制,从而树立他的绝对权威,完全抵制和清除日益上升的共产主义对苏区以至全国人民的思想影响,维护和巩固来之不易的政权。[8]国民党政府以恢复传统文化、增加民族认同感、恢复民族自信心为号召,在20世纪30年代发起了尊孔读经运动。在1934年的国民党中常会上,通过了“尊孔祀圣”的决定。湖南、广东等省强令中小学生读经,将四书五经及古文编入教科书内容。各地中学毕业会考都采取经书的原句作为语文题目。[9]其二,破的方面。国民党对国统区的革命文化也进行了“围剿”。限制“革命文化”的出版自由,颁布了《出版法》,对图书杂志的出版进行严格的审查。对于宣传共产主义,批评国民党及其不抵抗政策,要求民主和抗日,或者对国民党政府表示不满的,一律严予禁止。同时查禁“进步”书刊,派遣特务、侦探,组织流氓、暴徒袭击和捣毁进步的文化机构、报馆、书店和电影院,投寄匿名恐吓信,绑架和暗杀共产党员作家和进步人士。这种“文化围剿”不仅在中共知识分子后来的著作中成为贬斥的对象,在当时也是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批驳的目标。

(四)思想文化界三大流派并存,①马克思主义成为“一般知识界之主潮”[10]

从“五四”后期开始,新文化阵营中发生了马克思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分裂。与此同时,文化新保守主义出现了抬头的趋势,其主要代表人物是梁启超和梁漱溟,鼓吹东方文化优越论。30年代的思想文化界就是由这三大思想流派的对立与交锋而决定了其基本历史面貌。三大流派的争论在各个领域展开。在伦理思想领域,展开了科学与人生观的论战。在政治思想领域,展开了关于人权问题的讨论和民主与独裁的论战。在社会思想领域,展开了中国社会性质和社会史论战。在哲学思想领域,展开了唯物辩证法论证。在文化思想领域,展开了中国本位文化论战。在文艺思想领域,展开了马克思主义、自由主义、民族主义文学派三派混战。思想文化领域的论战,为“新启蒙”思潮提供了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11]

20世纪30年代,虽然大革命的失败使中国革命暂时处于低潮,但此时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却出现了一个高潮。就连身为自由知识者的胡适也说,“马克思列宁一派的思想就成了世间最新鲜动人的思潮”。[12]新启蒙运动发起者陈伯达指出:“新哲学同样地也在这艰苦的历程中,确立了自足坚固的阵地。新哲学(新唯物论)在中国到处都已成为不可抵抗的力量。这点就是新哲学的敌对者也是公开承认的。”[13]马克思主义广泛传播的表现和结果,从整个思想文化界来看,就是左翼文化主导了20世纪30年代。艾思奇当时曾用“唯物辩证法风靡了全国”,[14]来描述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化的盛况。“新启蒙运动是日益壮大的马克思主义知识队伍主动的理论诉求”,“是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一次颇具规模的聚集。”[5]39

二、新启蒙运动的发展过程及结束原因

关于新启蒙运动的发展过程,学界主要有“三阶段说”和“四阶段说”两种,分歧主要在于要不要把倡导期或提出期再分出一个发展期,对各个时期的特征的认定也不尽相同。

“三阶段说”以黄岭峻、陈亚杰为代表。黄岭峻认为,新启蒙运动自发韧至沉寂,前后存在了3年时间。若以文化界的反响程度为限,可将其划分为三个阶段。①1936年9月至1937年5月为倡导期,滥觞于中共中央政策的“转向”和北方局的改组。陈伯达根据中央的指示精神发起新启蒙运动。陈伯达的倡议迅疾在左翼文化界内部引起注意,艾思奇予以积极呼应。但他们对新启蒙运动只是关注而非认可。这一时期大部分持中间立场的文化人对新启蒙倡导者的诚意感到怀疑,他们采取旁敲侧击的方式批评某些左翼文化人的关门主义作风。②1937年5月至7月为高潮期,此一时期新启蒙运动的问题引起思想界的注目,成为各方讨论的一个热点。以北平“新启蒙学会”成立为核心,引起了新启蒙者与以杨立奎为代表的右翼人士的论争。杨立奎等对新启蒙运动进行了恶意的污蔑和攻击,中间人士对杨等的跋扈态度不以为然,对新启蒙者表现出极大的同情。新启蒙运动引起了文化界的关注和热议。③1937年7月至1939年为收尾期。抗战全面爆发后,文化界关于新启蒙运动的讨论日趋式微。新启蒙运动的推动者有的调往延安,有的流亡外地,大多无暇也无意为新启蒙运动呐喊,唯有何干之和张申府两人在新形势下对新启蒙运动作了一些总结和发挥。[15]虽然陈亚杰也坚持“三阶段说”,对发展过程的考察更为详尽,论证更为周密,但在具体的提法和结束的标志方面存在分歧。陈亚杰认为新启蒙运动的三个阶段分别是:第一阶段,“提出阶段”;第二阶段,“发展及其讨论高潮”阶段(19371-19377);第三阶段,继续发展和落幕期(19377-19407)。陈亚杰的这一划分方法同黄岭峻的提法相比存在划分时间段不清的问题,比如,提出期的下限若以艾思奇的一篇呼应文章《新启蒙运动和中国的自觉运动》(《文化食粮》创刊号,1937年3月)为限,就与其第二阶段开始的时间点(蒋弗华的《青年思想独立宣言》和炯之的《论差不多》,见《书人月刊》创刊号,1937年1月)有交错的问题,对此陈亚杰并没有给出说明。此外,陈亚杰认为,抗战进入相持阶段的形势变化,特别是1940年初毛泽东提出新民主主义文化观后,新启蒙运动拥护者越来越少,最后以陈伯达与张申府的公开决裂而告落幕。[5]42-88这一对新启蒙运动结束标志的论证与黄岭峻的主张不同。

持“四阶段说”的主要有卢毅和李亮。卢毅认为新启蒙运动的发展阶段:一是倡导期(19369-193610),主要阐述运动的意义,倡导运动的开展。二是发展期(193610-19375),主要围绕运动的性质、内容等展开论述,在自由讨论的基础上逐步扩大影响。三是高潮期(19375-19377),即在前一阶段的基础上,提出了更为详细具体的方案。四是总结期(19377-193912),主要是总结前几个阶段的成果。[16]结束的标志应为陈伯达的《在文化阵线上》(1939年4月)和张申府的《什么是新启蒙运动》(1939年11月)的出版。李亮的观点同卢毅基本一致,只是将第四阶段名为“低落期”,结束的标志为1940年1月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的发表。[7]5-16

此外,李慎之的观点值得关注。他认为新启蒙运动的开始是以1936年9月陈伯达发表《新哲学的国防动员》为标志,高潮是1940年1月毛泽东写成并出版《新民主主义论》,结束于1949年解放战争的胜利。[17]

关于新启蒙运动结束的原因,学界的分歧较大。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

“背叛启蒙说”。冯崇义用“夭折”来描述新启蒙运动的结束,认为“悲剧并不仅仅在于中华民族所遭遇的残酷环境扭曲了那一场启蒙运动的本意,它更在于那些启蒙战士由于种种原因而自觉不自觉地修正或背叛了自己的目标”。“启蒙战士”常常提出种种与启蒙理想背道而驰的主张而不自觉。[18]

“理论冲突说”。张光芒认为,新启蒙运动自身即充满了危机的种子。首先这里存在着理论出发点、启蒙目的与启蒙自身的矛盾,也就是启蒙作为手段与作为本体的内在矛盾。其次是思想方法与理论工具的内在矛盾。启蒙与救亡的逻辑悖论及救亡压倒启蒙这一思想总趋势,在新启蒙运动中得到集中体现。[19]张艳也认为,正是理论上的缺陷和混乱造成了新启蒙运动不能取得广泛的群众基础和积极的社会响应。[20]

“客观情势说”。俞红认为,由于时间短促,新启蒙运动只是提出了问题,未能发展成为中国基层社会普遍的思想革命。同时,由于新启蒙运动的开展正值民族危机之时,运动的整个过程始终存在着理性与爱国激情的矛盾,其对传统的批判,亦难免处于两难的境地,正是启蒙与救亡的张力规定了这场思想运动的限度。[21]陈亚杰认为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抗战初期国共双方之间的亲密合作气氛已经不见。在文化专制主义政策下,中国共产党为了收缩战线,保证斗争的有理有利有节,取消了概念不明确、也无法在自己有效掌控范围内的新启蒙运动。更为重要的是,毛泽东此时提出“新民主主义理论”这一重大理论,在文化上提倡的是“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全党都在宣传和研究这一文化主张,不需要将精力分散于吃力不讨好的新启蒙运动。[5]83-85欧阳军喜也认为,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新启蒙运动的口号已不适应变化了的形势,共产党人从此不再热心于新启蒙运动,取而代之的是学术中国化运动。[3]

“融入说”。黄一兵认为,新启蒙运动并没有失败或结束,而是使“新启蒙”思想得到升华,直接融入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事业。[11]

三、新启蒙运动的内容和性质

关于新启蒙运动的内容,学者们多数认同何干之的概括,并对此进行发挥;一些学者则针对内容的某些方面展开阐释。

何干之将新启蒙运动的基本内容概括为四个方面:(1)新启蒙运动是思想文化上的爱国主义运动;(2)新启蒙运动是思想文化上的自由主义运动;(3)新启蒙运动是理性运动;(4)新启蒙运动是建立现代中国的新文化运动。[22]陈亚杰认同何干之的观点,并对内容进行详细的梳理和概括。他对新启蒙运动的理性观、爱国救亡思想、思想自由观、中国文化发展观都有详实的论证。[5]89-129方敏重点探讨了新启蒙运动关于新文化建设的思想,认为这些思想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新文化的建设必须体现社会现实的要求,并且要为社会现实服务。第二,新文化的建设必须有民主和科学的精神。第三,新文化必须普遍化大众化。第四,应该正确对待中西文化。[23]卫金桂认为,从文化的视角来审视,新启蒙运动的内容主要有:对五四传统文化观的再审视;对民主的再度力倡;对文化大众化的高度重视;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大力提倡。[24]

关于新启蒙运动的性质一直存在着三种不同的观点。

一种观点认为新启蒙运动是一场旨在继承五四启蒙运动,具有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性质的思想启蒙运动。如冯崇义认为新启蒙运动是“由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者在北平和上海等地发起的旨在继承五四启蒙运动的一场思想文化运动”。[18]俞红认为这场“由共产主义理论家和左翼知识分子发起的、以弘扬五四精神为旗帜的新启蒙运动”,是“与五四一脉相承的现代中国启蒙思潮的又一波澜”。[21]美国学者舒衡哲认为新启蒙运动是五四的老战士和年轻的共产主义理论家在民族危机的紧急关头,试图复兴五四传统而联合起来进行的一次反封建的文化批判。[25]244谭群玉认为,新启蒙运动的性质,与其说是无产阶级、马克思主义启蒙运动,不如说是为利于全民族共同抗战而发动的一场自由、民主思想文化解放运动更加恰当和贴切。[26]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新启蒙运动与五四启蒙运动有本质的区别,它是由中国共产党人发起的,以马克思主义为依归的一场思想运动。李慎之认为,新启蒙运动“是以无产阶级的新哲学、新思想不但‘启’传统文化之蒙,而且‘启’五四时代资产阶级民主思想所加之于人民之蒙”。[17]张光芒则认为新启蒙运动“不再像五四启蒙那样全面吸取西方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与个人思想资源,而明确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旨归,因之也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与革命色彩”。[19]黄岭峻认为,新启蒙运动是“左翼文化人响应中共的号召,为凝聚民族力量,建立统一战线而做的一次尝试”。[15]黄一兵认为,新启蒙运动“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共产党人在文化战线上掀起的一股思想解放的潮流”。[11]

第三种观点认为,新启蒙运动性质复杂,强调其继承五四运动的一个面向或者强调其以马克思主义为依归的一面都失之偏颇。张光芒认为新启蒙运动是“多面杂乱的混合体,承继‘五四’启蒙精神不过系其寻求启蒙运动合理性的策略,超越‘五四’启蒙精神仅仅是其理论深度上的主观追求,而转向——从文化启蒙转向救亡运动,并最终转向反启蒙——才是其思想的实践和运动的实质”。[19]高放认为,从五四时期开始至1949年,中国的启蒙运动一直是兵分两路,沿着两个轨道并行发展。一路是民主主义者、自由主义者一直在进行西方那种民主、自由、人权、个性解放等等的启蒙;另一路则是马克思主义者、社会主义者一直在进行民族民主革命、工农革命、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等等的启蒙。“这两路兵马在救亡、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都有过联合与合作”。[27]

四、新启蒙运动的历史地位和影响

关于新启蒙运动的历史地位主要是看其在中国近现代史、中共党史、近现代思想史上的地位。一种观点可称为“没有地位说”。此说以李新和胡绳为代表。李新在其主编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通史》1981年重印本中删去了《新启蒙运动的开展》一节,理由是:“不只因为这次运动的发起者中有陈伯达其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次运动刚发起不久,尚未真正展开,抗日战争就爆发了,实际上并没有形成为一个大规模的运动。”[28]胡绳表明了同李新等一致的观点:“我认为,不再使用这个当时虽曾提出但不久就不再使用的‘新启蒙运动’的说法是对的。但是应当承认,在抗战开始前几年间,以上海为中心确是进行了一次颇具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宣传工作。称之为一个运动也未尝不可,但这个运动不始于‘新启蒙运动’口号的提出,也不需要称之为新启蒙运动。”[29]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1921-1949)没有提到新启蒙运动也可以作为这种观点的佐证。另一种观点可称为“有一定地位说”。陈旭麓认为,新启蒙运动继承了五四启蒙运动的传统,它是五四启蒙运动的继续与发展。由于它是共产党人所倡议,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旗帜、为活动范围,因而比五四启蒙运动规模更加宽广,影响更加深远,它不久就迎来了全国抗日民族解放的新高涨。[30]

关于新启蒙运动的影响,一般认为其在当时社会的实际影响并不大。正如韩国学者金守良所说:“按照当时的情况,因抗日战争的爆发,论争进入停滞状态,论争的空间是有限的”,此外“论者不多,所以尽管倡导者们要广泛地结成统一战线,但这个运动好像并没有扩散”,因此,“说新启蒙运动在当时的思想、文化界里,占绝对位置的论调是并不客观的。”[31]透过历史的迷雾,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挖掘了新启蒙运动的影响。一些学者认为“‘新启蒙运动’造成了马列主义在中国的强有力的传播”,[17]“进一步普及了马克思主义”,[21]“警醒了文化人的民族意识”,[15]化解了文化界“思想危机”,成功获取了文化的领导权。[32]

五、新启蒙运动与五四运动的比较

将新启蒙运动与五四运动进行比较研究是新启蒙运动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方面。多数学者运用继承、批判、超越的总体思路来把握两者的异同。

陈亚杰认为,新启蒙运动对五四精神的继承表现为反帝反封建的一致性、宣扬民主科学的一致性和提倡理性精神的一致性。新启蒙运动的倡导者认为,五四运动的缺陷体现为对封建礼教的批判不够广泛、不够深刻,对自己的民族及民族文化的认识不够全面,并且是脱离群众的。归根结底,是由于五四运动的资产阶级性质,其思想贫乏,哲学观点主要是二元论。新启蒙运动对五四运动的超越体现在:在指导思想上,以“新哲学”“动的逻辑”为理论武器;在运动的群众性方面,力求有所扩大;追求思想运动与现实的结合;在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的同时提出“救出孔夫子”,体现了对孔子以及对孔子所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辩证分析态度。[5]133-150张艳也基本上沿用了继承、批判、超越的分析思路,认为新启蒙运动认为五四的缺陷在于其“不彻底性”,具体来说就是“脱离群众”,片面的“个人自由”和个性解放以及“哲学上的二元论”。[33]而新启蒙运动则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哲学基础是唯物的,要达到的终极目标是彻底的。[20]俞红认为,新启蒙运动之“新”,正在于其扬弃五四的新趋向:新启蒙运动与五四运动一样都弘扬理性精神,主张对文化采取辩证和理性的态度,以大众的启蒙代替市民的启蒙,旨在通过新思想新文化的普及而达到民族的自觉。新启蒙运动的这些新趋向,使其克服了五四启蒙运动的局限性,而成为中国启蒙运动史上一个新的阶段。[21]黄一兵认为,新启蒙思潮的“新”主要体现在重新确立了中国启蒙运动的目标,明确了思想改造和社会改造的双重任务;大力倡导创造意识,抛弃过去中国启蒙运动中存在的先验性特点;抛弃了形式主义的态度,克服了历史虚无主义,在新的方法论基础上阐述了以民众为主体的新的启蒙观。[11]

另一种观点可概括为“背离启蒙精神说”。张光芒认为,新启蒙运动一开始就是以对“五四”启蒙精神的接续与承继为理论出发点的。在此基础上,更刻意追求的是超越和发展,是“扬弃”与“否定之否定”。但不幸的是它并没有完成“扬弃”与综合创造的任务,为了追求全新的面貌而将“五四”启蒙的生命基因也一并抛弃掉了,从而斩断了启蒙精神的有机的内在关联。[19]冯崇义认为,新启蒙运动一开始就是作为思想文化的救亡运动而出台的,救亡是其直接目标。这与依靠科学和理性来摆脱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实现“伦理觉悟”和“个性解放”为最主要的直接目标的五四启蒙运动不同。如果将启蒙的主要任务归结为“启救亡之蒙”、在为国家尽义务的层面讨论人的价值,那便是偏离了启蒙运动的主题,至少也是本末倒置的。[18]

六、新启蒙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多数学者注意到作为前后相继的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事件,新启蒙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间存在着密切关联,肯定其承上启下的桥梁和促进作用。[11][34][1]

一些学者考察了新启蒙运动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具体影响。王莉认为,新启蒙运动引领了“中国化”的时代潮流,营造了“中国化”的时代语境,创造了“中国化”的集体意识,对推进中国共产党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维的确立,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和心理认知基础,起到思想先导和舆论准备的作用。[35]庞虎认为,新启蒙运动时期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中国化思想体系,为中国化道路的开辟提供了宝贵的理论支撑。[36]俞红认为新启蒙运动中对新哲学的宣传和提倡,新启蒙运动的倡导者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重新评估中西文化,从而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打下了重要基础。[21]新启蒙运动在新文化建设方面提出的一系列重要原则,为共产党人进一步提出新民主主义文化理论做了重要准备。毛泽东提出的新民主主义文化理论的很多思想的形成,都与新启蒙运动时期提出的文化建设的思想有关。[23]

有些学者探讨了新启蒙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发生的背景和理论旨趣上,即寻求理论和实际相联系方面存在一致性。陈亚杰考察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口号的提出过程和新启蒙者发起新启蒙运动的初衷,认为当时新哲学者及其研究工作的局限性突出表现为理论没有和中国的现实结合起来,没有实现其中国化。新启蒙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相似性体现在两者之间的问题意识、理论主张和时代氛围之中,这也正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词语被中国共产党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词典所接受的重要历史语境。[5]198-224王先俊持相似的观点,认为当时因救亡图存而高昂的民族主义是新启蒙运动兴起的背景,也是中国化的背景,此外,新启蒙者的理论旨趣也和中国化相同。[37]美国学者雷蒙德·怀利认为陈伯达在新启蒙运动中关于新哲学要同中国的历史和政治实践结合起来的观点,是后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主张的萌芽。他指出:“通过发起新启蒙运动,陈伯达确信,若非将世界无产阶级的哲学与中国人民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相结合,马列主义就不可能在中国发展。不管明确与否,通过支持文学‘民族形式’的讨论,支持保存中国最好的‘民族传统’,支持运用辩证唯物论于中国问题而将其‘丰富发展’,陈伯达实际上指向了后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概念。”[38]

七、新启蒙运动与启蒙

对于新启蒙运动与启蒙的关系,主要有以下四种观点:“救亡压倒启蒙”说。美国学者微拉·施瓦支认为新启蒙的倡导者对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的担忧和关注,压倒了对自我改造的启蒙思想的坚持。“当启蒙运动被看作是促进爱国主义的工具时,它已经丧失了探究民族特性的基础;失却了重新解释它和反封建精神的一致性的能力。”[25]李泽厚也认为,“封建主义加上危亡局势不可能给自由主义以和平和渐进的稳步发展。解决社会问题,需要根本解决的革命战争。革命战争却又挤压了启蒙运动和自由理想,而使封建主义乘机复活,而使许多根本问题并未解决,都笼罩在根本解决了的帷幕下被视而不见。”[39]总之,救亡压倒了启蒙。“救亡压倒启蒙”说否定了新启蒙运动的启蒙性质。

“启蒙深入”说。以胡绳、沙建孙、金冲及等人为代表。沙建孙认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救亡斗争的兴起和发展,既没有中断,更没有取消启蒙的工作;在一定意义上,我们倒是应当说,不是别的,正是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革命实践,促使启蒙运动在量上得到空前的扩大,在质上得到根本的提高。”[40]黄一兵也持相似的观点,认为新启蒙思潮的一大贡献是马克思主义改造中国启蒙运动的一次成功尝试,在新的方法论的基础上,阐述了以民众为主体的新的启蒙观。[11]

中国救亡式启蒙说。陈亚杰认为中国的启蒙本质上是一种“救亡式启蒙”,救亡一开始就成为启蒙的目的(尽管或许不是唯一的目的)。在欧洲启蒙运动中,“爱国主义”并不突出,但是,爱国救亡却在新启蒙运动中占据决定性地位。理性、个人主义、思想自由等要素,可以说是启蒙运动最主要的主张,新启蒙运动对这些概念的理解、态度及其运用,都打上了深深的“救亡”印迹。[5]181-185

两种启蒙说。高放认为从五四时期开始至1949年,我国的启蒙运动一直是兵分两路,沿着两个轨道并行发展。一路是民主主义者、自由主义者一直在进行西方那种民主、自由、人权、个性解放等的启蒙;另一路则是马克思主义者、社会主义者一直在进行的民族民主革命、工农革命、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等等的启蒙。这两路兵马在救亡、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都有过联合与合作。[27]

结语

新启蒙运动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是作为一场由马克思主义者倡导和积极参与的思想文化运动,一些问题的研究尚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其一,新启蒙运动在马克思主义传播和中国化中的具体地位和作用问题。虽然已经有研究者关注这一问题,但透彻而深入的分析尚缺乏。其二,近代以来,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发生了重大转变,马克思主义哲学思维方式在中国的确立也历经波折。新启蒙运动在近现代思维方式变迁中地位和作用问题也很值得研究和关注。总之,新启蒙运动研究需要新的视角和方法,并以此开辟这一问题研究的新的领域。

注释:

①陈亚杰论述了20世纪30年代自由主义、保守主义、马克思主义三大思想流派并存的状况,但笔者认为,从新启蒙运动倡导者如陈伯达、艾思奇等表现出来的理论自信来看,应该强调马克思主义成为“一般知识界之主潮”的地位。参见陈亚杰:《当代中国意识形态的起源——新启蒙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生成语境》,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第34-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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