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我无法离开的国度
2015-09-10安薪竹
安薪竹
坐在我对面的莱奥纳尔多·博萨达先生,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还带着一点很标准的“北京腔”。语言对于他来说早就不是问题,我们见面的这个早上,他刚刚开车出门,就听到车里交通广播说,今天他的车尾号限行,他马上返回家,借了朋友的一辆车出来。
这位哥伦比亚人,除去一张高鼻深目的面孔,和北京土著几无区别。同北京大多数居民一样,他喜欢讨论北京的交通拥堵、空气污染,以及最近越来越多的腐败官员被曝光等话题,跟他在一起,感觉就像是在和一位中国人聊天。中国对于他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而是他的全部生活。
这注定是一个曲折的故事。
“1964年,我们一家4口,中途换了4次飞机,来到北京,那一年我4岁。我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和大学都是在北京上的。”博萨达说。
他的父亲,恩里克·博萨达是一位外交官、经济学家,是拉美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1964年,在世界革命浪潮中,当时还是一位年轻记者、作家的恩里克·博萨达携全家来到中国,在新华社和中央编译局工作。
“我的父亲先后四次到中国工作,在北京总共生活了近20年。他参与翻译了西班牙文版的《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集》,以及西文版的《邓小平文选》、《陈云文选》等,还参与了中国共产党数次代表大会重要文件的翻译工作。我的母亲在中国期间,一直担任大学西班牙语老师。”
恩里克·博萨达是最早来华帮助中国建设的老专家之一。这些外国专家活跃在各行各业,施展着他们的才能,实现着他们的追求,为中国的革命和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增进了中外的相互了解和友谊,因此也受到中国人民的喜爱和尊敬,被称为“中国的最好友人”。
这也让他们的后代和中国产生了更多的联系。1978年,莱奥纳尔多·博萨达考上了北京医学院,但是中途因为没有哥伦比亚的身份证, 1981年他又回到了波哥大。
“哥伦比亚不承认中国的学历,我只能全部重新再考,我重新读了高中,在大学改学了经济学,并和哥伦比亚姑娘结了婚。”
在哥伦比亚大学毕业4年后,一个工作的机会又让博萨达回到了中国。“那时候替一个哥伦比亚贸易公司来中国出差,本来打算两三个月就回去,但是之后有西班牙公司找我,就一直留在了中国。”
博萨达说,他现在还记得刚刚回到中国时的兴奋劲。“我打了一个电话,以前的那些同学,马上都见了,两三个月之内,以前的关系也全都恢复了。我讲中文,我也更习惯在中国的生活。”
“从小,父母就让我上中国学校,我现在的朋友很多都是中国同学,包括40年前的小学同学。到现在,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中国人,我们一个月有两次聚会,一次在他们家吃包子,一次在我家吃烤肉,每次十几个人,大家吃饭,聊天,看孩子,而且我喜欢喝白酒,这样的场景让我离不开中国。”
中国也给了他第二次婚姻。“我的老婆是中国人,小女儿是半个中国人,半个哥伦比亚人”。
但是博萨达没有选择让自己的女儿上中国学校。孩子要上学的时候,他和妻子讨论过,最后还是决定让她上国际学校。“因为现在中国学校的竞争太激烈了。我的一些朋友让孩子在中国学校和国际学校之间来回转换,但是孩子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
博萨达的女儿现在能说三种语言。“她生下来我跟她说西班牙语,在学校说英语,跟母亲说中文。她说以后想成为一名作家。”
父亲恩里克·博萨达已经80多岁,目前在哥伦比亚担任孔子学院的院长,2014年的12月还曾经回到中国。他的哥哥随父母回国后便一直生活在了哥伦比亚。博萨达也会偶尔回哥伦比亚,但是他说,回国就像是一个外国人在哥伦比亚一样,开车不适应,地方不适应,“虽然蓝天比北京多,但是中国是我的家。在哪生活得好,生活得快乐,哪里就是我的家。”
如今,老一辈的外国专家大都已经进入暮年,但深受他们影响的下一代,有很多人仍活跃在中国,为中外文化交流和经济贸易发展继续努力着。博萨达经常交往的朋友,就有老专家的孩子们,他们有着类似的生活经历。“很多外国人说,到了一次中国之后,就再也离不开了,更别说我们了。”
博萨达说,他从小在红旗下长大,相信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句话,他不仅完全相信,而且非常喜欢。
但是回到哥伦比亚,聊到中国,这种观念的差异还是很大的。“如果外国人说‘你们共产党不好’,我就会跟他们打起来。”博萨达说,“我说也只有共产党才会有现在的发展,但即使他们有人来过中国,还是会有人不服气。”
但是到了近几年他才发现,起码在哥伦比亚,对中国的看法,已经不是单纯从政治角度看中国了,而是从经济的角度谈中国。看中国的方式不一样了,态度不一样了,已经不纠缠政治了。大家都想知道,这些年来中国是怎么发展的,怎么做的。博萨达说,这是一个比较难解释的事情,但解释完之后,又回到政治立场的问题。
中国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我是爱中國的,我的朋友、同学、家庭都在中国。中国给了我很多,给我家庭和幸福;我是什么样的人,也都是中国给的。”
在父亲写的一本关于中国的书中,博萨达在序言中写了自己在中国的经历,他在末尾写道:
“有时候,有些事是很难解释的。想象一下,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你突然发现不仅身上的肌肉和骨头在生长,而且,身体里面还有一种东西也在生长,那就是拉丁文化和东方文化的交融。这个奇怪的标本,历史创造的奇怪的标本,就是我。如果没有那个冷战的年代,中国完全被封锁,我父辈那些外国专家就不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博萨达说,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不会有的是像我父母那一辈人,因为热爱一个理想,来到中国,帮助中国建设社会主义,那些人值得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