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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壤中寻求方法

2015-09-10安蔚

决策 2015年9期
关键词:徐勇乡镇农民

安蔚

编者按:在区域经济格局中,中部地区对“三农”研究有着更为迫切的现实需求。在中部中心城市武汉,以华中师范大学和华中科技大学为基础的“华中研究群体”应运而生。他们拥有独具特色的实证研究风格,努力从土壤中寻找答案。10多年来,本刊一直跟他们保持着联系,曾多次面对面交流。此次回访10年前的乡镇,我们再一次带着问题叩门求教,一方面是从他们的最新调研成果中找到答案,另一方面是在他们行走乡间的身影中,勾画出一幅群体性的素描。

带着感情与农民交朋友,怀揣情怀行走在田野上,他们各有不同的经历与视角,却又互相叠加,勾勒出一幅三农研究者的素描。在这里,有他们对农民的敬重之心,有他们对乡村土地的探索之路。

近30个省市的农村,30万公里路,5000户农家,这是对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院长徐勇调研的粗略统计,他曾写下这样一副对联:“风声雨声牛叫声声声入耳,农情村情农民情情情在心”,这正是一个“三农”研究者的真实写照。

研究“三农”问题,关注的是国家的事,也是最基层的事,因此不仅要心怀国家,更要脚踏泥土,努力实现“顶天立地”。多年来,他们卷起裤腿,用脚步去丈量农村;他们跋山涉水,在泥土中了解农民;他们怀揣情感,在探索中寻求答案。

“田野知农”而非“纸上谈农”

来武汉的第3天,恰逢周六,记者在华中师范大学一座安静的小白楼里,见到了刚从农村调研回来的徐勇,今年正好60岁的他,说话总是面带微笑,儒雅而幽默,身上透出一种平和与亲切。

作为我国农村村民自治和城市社区自治研究领域的带头人之一,2006年11月30日,他曾走进中南海,在中央政治局第36次集体学习会上,作了关于中国社会主义基层民主政治建设研究的讲解。

能走进中南海讲课,是徐勇30多年乡村研究的积淀,而这种积淀,来自于一个学者的冷静思考和扎实调研。徐勇认为,解决“三农”问题要“田野知农”而不是“纸上谈农”,“这就需要走进农村,真正地了解农民”。

“草根农民”,是徐勇对自己身份的一个定位。他一直把农民当成朋友,和农民保持着深厚的感情,在他看来,农民是最没有话语权的小人物,往往是“受摆布”的,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有他们的喜怒哀乐。采访中,徐勇给记者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35年前,徐勇前往湖北秭归杨林桥镇调研全国第一个农村社区,这名大学老师感动了那里的人们。

杨林桥镇地处偏远山区,山高路陡,爬上山顶有腾云驾雾之感。徐勇为了真正了解当地情况,换了四次车,从小轿车换到军用吉普,之后又从拖拉机换成了摩托车,最后只能靠自己的双脚爬到了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顶。徐勇告诉《决策》:“只有到了山顶,才能理解当地人为什么要组成社区,因为太偏远了,政府管不了,只能自己组织起来,只有自己管自己。”而只有到现场去,才有现场感,才能理解,“如果我仅仅只是在家看材料,就没感觉,没感觉就没感情。”徐勇说。

如果说做田野调查的徐勇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农民,那么有着新农学院院长头衔的徐勇,就是一位教育者,他认为“新农村建设迫切需要有文化、高素质、善管理的农民”。

在此理念指导下,新农学院应需而生,将大学直接送到了田间地头。徐勇和他的团队进村开课讲学,培养新农民、新农民工、新农干,让他们通过自考就地上大学,因此他们身上有着鲜明的特点:读得懂,用得着,上得起,留得住。徐勇曾以自行车为例打比方:大学生村官是飞鸽牌的;村官大学生是永久牌的。

2006年,全国范围内废除农业税,这一重大改革后的新变化,成为徐勇关注的重点。“如果税费改革后不能对现有乡村治理体制进行结构性改革,税费改革的成效会大大衰减,甚至有违税费改革的初衷”,徐勇在2012年发表的《乡村治理结构改革的走向:强村、精乡、简县》中写道。

在徐勇看来,分级分类是乡村基层治理的理想状态。

过去的乡镇设置是按照国家统一设置的,强调统一性,自上而下来设置机构,“这种设置肯定是不适应现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徐勇强调,分级就是县、乡镇、村这三级各有功能侧重,村级着重服务,镇级主要是管理加上服务,而县级则是财政统筹的地方。

徐勇认为:“现在我们对不同的乡镇都用一样的要求,这是不合适的。”应该怎么办?徐勇提出“分类”的思路,即把不同的乡镇分成不同的类型:若以农业为基础,就以农业产业划分为乡,国家给予财政转移支付;若以工业为基础,就以工业产业划分为镇,主要依靠自己财政来保障。“这样就使各种类型的乡镇可以在财政支出、财政保障方面达到均等化,先有财政均等化,才能做到服务均等化。”徐勇这样解释分级分类的好处。

2014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探索不同情况下村民自治的有效形式”,我国实行了30多年的村民自治制度重新显示生机和活力,并在广东、广西、湖北、安徽等地先后出现了多种村民自治实现形式。“自治的内在价值,决定村民自治会不断在实践中为自己开辟道路”,徐勇把这种自治的力量称为“民力”,他对《决策》分析说:“民间有民间的智慧和力量,更有民间的办法,可以靠自己去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

徐勇特意列举了一个今年暑假去调研寻找民间活力的案例。在四川都江堰,灾后重建的农村社区,面临着与过去分散居住时没有遇到的公共环境卫生问题,徐勇介绍说:“城市里采取的做法是收取物业费,但农民没有这个概念。他们有他们的办法,将农民分为不同的自治单元,先收一定的费用,再将卫生工作分担给各个单元,只要达到卫生要求,就将费用返还,这就等于农民既没有交钱又享受到了服务,这靠的就是民间自我的力量。”

在行走中求索

在距离华中师范大学仅仅5公里的喻家山上,坐落着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刚刚结束暑期调研,在隐藏于辅楼楼顶的办公室中,我们见到了这位被学界称为“华中乡土派”的学者,他给我们的直观印象是“行走”。

贺雪峰一直是个“不安分”的人,本是学生物学的他,却终日读着社科书,走着农家路,想着农民事。

19岁,在黄冈,当他还是一位师专学生时,就办起了“农村通讯社”,写下万余字的《农村通讯社纲领》,开篇写道:“在中国,如果不能解决农村问题,现代化就无从谈起”。

25岁时,他师从张厚安,随之走进了农村研究的大门。到37岁时,已经是博士生导师的他,带领着一群年轻人,与农民同吃同住,按日付费食宿。

陕西关中、河南安阳、安徽肥西、山西夏县、湖北荆门、山东青州、江西永新、四川绵竹……十多年来,贺雪峰的足迹遍布全国20多个省市,累计驻村调研时间1000多天。

“调研不能只局限于对农民的访谈,更要通过观察农村现象,来抓住事物背后的逻辑,透过现象看本质”,贺雪峰一直坚持着亲眼观察、亲身经历、亲耳所闻。在他眼里,农民家里的家具、住房、饭菜,农民的穿戴、表情和眼神,农村所提供的全部见闻,都是在反映农村内在生活的逻辑。

从村民自治到乡村治理,再到乡村治理的社会基础,以及土地制度,贺雪峰的研究在行走中一步步地展开。

2005年税费改革后,乡镇政府的职能逐渐向服务转变,“农村的社会化服务都是非常专业化的”,对于三农公共服务的提供,贺雪峰提出了“不能惟市场”的论断。

他以一个农村水利站举例说:“三农服务的差异性、地域性极大,在一个乡镇当了20年的水利员,对这个乡镇里哪一条河在什么季节会有多大的水量,水流路线,都一清二楚。这都是专业化的知识,但这种知识不能标准化,这个时候靠的是责任感,而不是靠市场,不能花钱去买,这种服务不适合市场化,因此有一部分公共服务必须由政府来提供。”

“不能惟市场”也是贺雪峰在2007年行走湖北洪湖和荆门时,对“乡村的前途是什么”的回答。“农民不一定特别有钱,却可能因为有了主体体验,而生活充实。”在他的研究中,除了对农民收入增长、农民政治权利的关心外,更有对农村老人深入骨髓的孤独感的叹息。

2007年,贺雪峰在《乡村的前途》自序中,描述了他心中的理想乡村:我希望重建田园牧歌的生活,希望温饱有余的农民可以继续享受青山绿水和蓝天白云,可以继续享受家庭和睦和邻里友爱,可以继续享受陶渊明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休闲与情趣。劳作是有的,却不需要透支体力;消费是有的,却不追求奢华;闲暇是有的,却不空虚无聊。

乡村文化的“忧”与“思”

8月的武汉虽然没有想象中的炎热,却也无愧于火炉的称号,在华中师范大学政治研究院小楼里,记者见到了吴理财教授,他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台电扇在吱吱呀呀的吹着风。

“我是从农村出来的,现在我的父母还在农村,这里面有农民的情感,而且我一毕业就在乡镇工作,工作了五六年,从最小的办事员干起”。聊到自己与农民的感情,吴理财颇有感慨,作为一个“70”后,他是一位从乡镇基层走出来的研究者。

1991年刚毕业,吴理财被分配到家乡安徽潜山县一个偏远的山区乡工作,连通乡政府到各村的都是崎岖山路,最远的一个村距离乡政府要翻越几个山头。在这段时间里,他走遍了该乡的村村落落,跟农民打交道,了解农民的苦与乐,对乡村生活有了深切的体验,“个人的人生阅历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有非常重要的影响,人生经历越丰富,对社会的看法越深刻。”

1996年底,吴理财从乡政府调到安徽省社科院工作,协助时任安徽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辛秋水进行关于文化扶贫和“组合竞选制”的研究。“组合竞选制”是辛秋水最早在安徽省岳西县莲云乡腾云村进行的村委会民主选举实验。这个选举模式得到了国内外学术界的积极肯定,被认为是具有中国农村特色、并与现代民主选举制度相衔接的一种成功范式。

2006年,吴理财在辛秋水“组合竞选制”的影响下,提出了“联合竞选制”的设想,即乡镇党委书记候选人和乡镇长候选人联合起来竞选。作为选举改革的前提,吴理财阐述了“乡政自治”的改革路径,核心之一是建立起民主合作机制,使国家与乡村民间社会在乡镇社区治理中达成全面、积极和有效的合作。

“目前,乡镇最突出的问题是,在基层政府和老百姓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弱,就好像政府是一层油一样漂在水面上,有学者把这种现象称为‘悬浮式政府’”,吴理财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担忧,他分析说,“没有真正跟老百姓建立一种体制或者制度性的联系,这是当前乡镇治理最核心的问题。在政府和乡镇社会,或者说政府和农民之间,必须建立一种制度性的关联。”

在持续的深入调研中,吴理财渐渐发现,在一个急剧转型的农村社会里,很多问题都跟文化发展相关联。他在《乡村文化的“丛林法则”》中写到:虽然国家逐年加大了对农村公共事业的投资,但即便是这样,农民考虑是否参与这些公共事业建设时也是看他能否从中获取即时性利益——政府是否给予金钱报酬以及所给的报酬是否高于外出打工的收入,而不是因为这项公共事业给他们带来长远的利益。农民村庄生活中的公共精神瓦解,是农村治理必须破除的又一个关键性难题。“作为学者,要提一些建议帮助政府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就必须要关注文化政策、文化治理和文化发展的问题。”吴理财告诉《决策》。

采访中我们深切感受到,华中师范大学与华中科技大学的研究团队,持续不断地关注着乡村的各种变化与难题,尤为让人感动的是,他们带着感情与农民交朋友,怀揣情怀行走在田野上。他们各有不同的经历与视角,却又互相重叠,勾勒出一幅三农研究者的素描。在这幅素描中,有他们对农民的敬重之心,有他们对乡村土地的探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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