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松茂:为抗日而死的中国新药业先驱
2015-09-10雷辉志
雷辉志
项松茂,浙江宁波鄞县人。名世澄,别号渭川。生于1880年,卒于1932年1月31日。为我国新药业先驱。幼读私塾,于十四岁到苏州当学徒。1900年学成后投身中国新药制药业,先后在上海中英药房、汉口中英药房分店、汉口商会任职。1911年任上海五洲药房总经理后,将中国新药业发扬光大,曾多次到日本、欧美考察学习,引进制药先进技术。至1929年,项的企业横跨众多工商业领域,成为上海实业巨头之一。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成立义勇军抗日,最后不幸为国捐躯,年仅五十二岁。
项松茂是民国时期上海最著名的爱国企业家之一。早在清末,他任中英药房汉口分店经理时,深得上海五洲药房创办人夏粹芳、黄楚九的赏识。1911年,夏、黄两人联名电邀项松茂到上海出任五洲药房经理。
五洲药房创建于1907年,初时资金一万元,职工三千二百二十五人,设备简陋,只以手工操作制成些西药。主要是出售进口西药、化工原料、化妆用品及医疗器械。因原任经理牟取私利,营业很不景气。
项松茂在西药业从职十年有余。他对洋商凭借不平等条约特权大量向我倾销商品,进行疯狂的经济掠夺,早已痛心疾首。他曾说:“贩卖洋货,所得十分微薄,实是仰人鼻息,只有发展我国实业,才能与其抗衡,挽回利权。”
他到上海任职那年,正值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成功之时。全国振兴实业、提倡国货的呼声十分高涨。他认为正是一展平生抱负的好时机。因之他一到任,即在五洲药房放了“三把火”:
一、提倡节俭,反对奢华。他见店堂里生意清淡,但铺设豪华,就把一应不切实用的摆设统统变卖,所得款项悉数转为资金,扩大西药生产。
二、改善门市,扩大影响。五洲药房原在广西路,地点较为冷僻,对门市营业十分不利。他就把地处福州路、河南路交通要冲的一幢六开间三层楼房子买下,很快装修迁入,门市营业果然顿呈起色。
三、重视质量,力创名牌。项松茂看到当时市上药品以进口的拜耳健生素、罗氏大补药等“补药”较受欢迎,黄楚九的中法大药房也以生产“补药”——艾罗补汁而站住了脚跟,而五洲这时自己生产的博罗德补血圣药、月月红等七种药品,也以博罗德补血圣药销路看好,于是他决心抓住博罗德补血圣药来创名牌。
博罗德补血圣药为英文牌号“Blood tonic”的音译,其主要成份是枸缘酸铁铵和亚砷酸钾液,再加白砂糖合成。成品色泽鲜红可爱,味道香甜可口,因其含有铁质,对贫血缺氧患者,效果优于国内同类补药。但其名称对中国顾客来说生疏难记,对推销很不利,于是他决心把它改名为“人造自来血”,又好念,又好记,对求补者说又有相当诱惑力。为了取信于顾客,他严格把住质量关,对原料、工艺流程、成品色泽,以至连玻璃瓶的颜色、尺寸、刻度、标签、封装等也一丝不苟。
当第一批“人造自来血”投放市场时,他还亲自编撰了广告用词,如“人造自来血,血来自人造”、“自来血为造血母液”、“自来血促进新陈代谢”等,在《申报》、《新闻报》等上海各大报上广为刊登,很能迎合顾客心理。此外,凡顾客每购自来血一瓶,即附赠“辨真券”一张,当积满一百张时,即可持券换取刻有“人造自来血”字样的瑞士特制银壳手表一块;不满百张者,也可凭券换取相应的五洲成药。
在广大群众爱用国货、抵制外货的热潮下,人造自来血很快就打响了,销路成直线上升,还远销至香港、南洋各地。其年产量1911年为一万五千二百一十公升,到1920年时已达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五公升,1929年时,更增至七万五千五百公升。人们都说:“五洲是靠人造自来血发家的!”不错,项松茂力创名牌的愿望,终于圆满实现。
人造自来血的畅销,带来了整个五洲药房的兴旺。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欧亚交通受阻,从欧洲各国进口商品锐减,加上五四运动后,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热潮席卷全国,民族工业得到了蓬勃的发展。五洲为了发展国产西药,于1915年成立了股份有限公司,资金增至规银四万两,增产了代参膏、鱼肝油、止咳杏仁露等多种新产品,受到顾客欢迎。大战结束后,五洲资金又扩大到规银八点二五万两。为扩大业务,项松茂除特派陈平阶、周廷璋赴欧、美考察,与英、德、奥等国的药厂协商,取得了各该国产品在华的独家经营权。后又与爪畦奎宁厂订立了由五洲特制地球牌蓝印奎宁片的协议,大大扩展了五洲的业务。
为增加国产西药品种,他曾偕弟项载纶到日本考察。又派职员陈鳢心去日本药厂专门实习制药新技术。
他在厂里设立了化验室和研究室,先后聘请了医药、化学专家李觐唐、叶汉丞、徐佩璜、朱子久、吴冠民等主持新品种的研制和生产。他还十分重视人员的培训。除直接从各大学招聘化学系毕业生外,还在厂里成立了店员训练班,公开登报招考高中毕业生,由公司业务骨干担任教师,并请著名教育家黄炎培、潘仰尧前来指导和辅导,对张辅忠还特别资助他去德国进行考察。为了让练习生熟悉西药中英文名称、剂量、包装、价目等有关知识,还成立了业余英语学习班,专门聘请英籍教师执教。在厂里,还购置了大批国内外科技书刊资料,藏书室历年收藏化学、医药书刊和中医药古籍、各国药典,包括学术价值较高的贝尔斯登有机化学等书,高达两万多册。
由于技术力量的雄厚,五洲的新药品得以源源不断的投放市场,如婴儿自强药片、白松糖浆、良丹、十滴水以及亚林防疫臭药水等药品,醚精、硫酸低铁、纳夫他林、柠檬酸等化学药用原料,自制的牛痘疫苗,更是应了国内的急需。那几年,五洲制成的国货西药,达三百余种之多。在旧金山、费城等国际博览会上,曾先后得到六项嘉奖,在国内各种国货展览会上,则获得各种等级的奖励达四十三项。在医疗器械方面,五洲还请林德兴工厂按照德国“蛇牌”外科手术器械和医院设备进行了仿制,开辟了我国自行制造的先路。
五洲发展国产西药,原材料多取自国内。他先后向大丰工业原料公司、开成造酸公司、南阳皂烛厂、新亚药厂、华国玻璃厂、温州森利农林场、杭州同春药店等企业投资附股,五洲则可得到硫酸、松脂、除虫菊等国产原料。他宁愿出高于进口货的价格,向范旭东和吴蕴初的永利、天原两公司购买其烧碱、纯碱,也不用进口原料。同时,又以自己的产品甘油、纯硝酸、纯盐酸等供给大丰、新亚等,求得共同发展。
为了抵制日货,五洲曾与中英、中法、中德、华英、太和等民族西药业,在报上发表不进口日货的联合声明。项松茂还与上海著名的国货工厂三友实业社的沈九成、家庭工业社的陈蝶仙联合发起成立了“上海机制国货工厂联合会”,用实际行动积极宣传使用国货。
我国以前只知用皂荚或草木灰滤水来洗涤去污。1903年后,始由英国运来祥茂、北忌、绍昌、日光、伞牌等各种牌号的肥皂,很快深入到内地城乡。后来国内虽有几家工厂生产肥皂,也无法与外货抗衡,整个肥皂市场,几乎由英国利华兄弟公司所生产的祥茂肥皂所垄断。
1921年,德商在上海徐家汇开办固本肥皂厂,后因经营不善而到处寻找买主。项松茂认为该厂规模成套、设备完好、厂房坚固,附近又有发展余地,且售价便宜,只要稍事调整,该厂即可既制西药,又可产肥皂,一举两得。经说服董事会,与该厂买办张云江再三洽谈,终以十二点五万元的低价盘进了该厂。
项在盘进该厂后,为了再创名牌,他将该厂扩建成皂、药两部,改名为五洲皂药厂,并聘请史量才为董事长,日夜商措其事。
为打破外商厂家技术保密,项还不惜重金,聘请了徐佩璜、叶汉丞等专家进行肥皂的研制,留用了原在该厂工作的潘、谈两位技术工人,甚至还派皂部主任傅怀深乔装成工人,打入外国工厂当临时工。就这样,1922年,第一批国产固本肥皂问世了!
英商没想到“小小的”固本皂动摇了自己“霸主”的地位,乃决定投放巨资,在上海杨树浦建一远东最大的肥皂厂——“中国肥皂有限公司”,企图一举压倒固本皂。
1923年“中皂”建成,英方董事特邀项松茂前去“参观”,并盛气凌人的说:“我们可付出高于五洲总资产的代价,将五洲买下来。不然,我们单单甘油(制皂下来的副产品)一项的收入,就可把祥茂皂免费送给用户而且还有盈余!”但项松茂并未被其唬倒,断然予以拒绝。英方见此计没有奏效,遂即采取了祥茂皂跌价倾销的办法,和固本展开了激烈的竞争。1924年固本皂销路虽有增加,但当年终结账时,却亏损了五千余元。然项松茂并未气馁,决心“以血保皂”,即宁将“人造自来血”的盈余赔上,也要确保固本,同祥茂周旋到底。
1925年,上海“五卅”反帝爱国运动发生,全国各地纷纷抵制洋货,固本皂销路大增。日产达到五百箱,仍供不应求,而英商祥茂皂一再降价,又给代销户优厚佣金,以及把银角子(当时一元银币等价于六枚面值贰角的银角子)嵌入肥皂、附送奖券等办法,仍无人购买,一年间就亏了七万多元。
当时上海有一本《化学世界》杂志,曾刊出了署名为张雪扬的“国货肥皂与外货的优劣观”一文,对国产固本和英商祥茂两种肥皂的成份,作了分析比较,证明固本的总脂肪酸、总碱量(去污成份)比祥茂高得多,而固本的水份、游离脂肪、游离碱(影响耐用成份)又比祥茂低得多,因而使固本皂皂块坚实,颜色纯一,久藏不缩不变不脆不裂,泡沫多,去污力强,不伤皮肤,不损织物,白衣不泛黄。而祥茂皂则易变形,易软化,易生白花,而且三块祥茂不顶两块固本耐用。
于是,固本皂名气声价百倍,而祥茂皂信誉则一落千丈。国产固本皂终于战胜了外贷祥茂皂,人们说:“五洲以血起家,以皂成名。”五洲第二个名牌在激烈的竞争中获得了全胜。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三省全陷敌手,举国震惊。各地人民纷纷组织抗日救亡团体,支援东北义勇军的抗日斗争。项松茂也毅然参加了上海的抗日救国委员会任委员,并把五洲皂药厂及分支机构的职工组织起来,编成义勇军一个营,自任营长,日夜操练,以备他日报效祖国。同时对蒋介石不抵抗政策,对内坚持进攻苏区极为愤慨,他在一份月份牌上赫然写道:“煮豆燃萁,内争可耻!”
1932年1月28日夜,日军又在上海挑起战火,十九路军英勇抗击。
1月29日,项松茂在徐家汇厂里,突然接到公司报告称:虹口支店(位在北四川路老靶子路,即今武进路,离交火阵地甚近)有三个店员从店里逃回来,说虹口支店被砸被包围,敌人在店里宿舍搜出了义勇军军服及抗日宣传品,并且把十一个店员捆绑后押上卡车拉走了,现去向、生死均不明,要求赶快设法营救。项得讯,心急如焚,立刻赶到公司,向逃回的三人详细询问。这时部分被捕店员家属也焦虑万状,恳求公司设法救人。
项听完报告后,决定立刻前往。当时总店同仁认为项亲自前往太危险,建议先派人前去探听虚实再作计议,项当即正色而起,严肃地说道:“我们国家身居高位的人,就是贪生怕死,危险的地方,只想叫别人去,自已往后退缩。我身为总经理,岂能置十一位同事生命于不顾,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亲自前去,如何对数百名职工及其家属负责?”说罢,即不顾众人拦阻,当即驱车向虹口支店驶去。当途中路过银行公会碰到一些熟人知道他要救人时,都惊讶地说:“项公,谁不知你是抗日委员,义勇军营长,人家避风头还来不及,你还要亲自上门,太危险了!”但项毫不动摇,继续登车向前。
支店玻璃橱窗砸破了,大门砸坏了,门里门外,一片狼藉,一个日本兵荷枪实弹,正在门前警戒巡逻。项见此情景,愤怒万分。正欲进门时,只见一个面熟的日本兵过来向他打招呼,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向认识的万国商团日本商人小山真一,今天突然以军人装束出现在这里。当下他们进入店内察看,项又向小山说明来意,并向他打听十一人下落,商量如何营救,小山满口应允,并约明天原地见面。
项见营救有望,遂即返回。当晚在厂中寓所召集公司主要人员会议,介绍了自己亲自察看的情况,要求大家不要惊恐,照常生产、营业,并要多生产军需药品,支援前线。同时表明自己明天仍要应约前去虹口支店,大家心中稍安。
30日下午,项偕同高级职员朱灿如再度乘车前往,支店一带已经戒严,交通断绝。朱力劝项折返,项不听,即弃车步行至支店。这时已有日本便衣尾随其后,但未见小山露面。项也未疑有他,仍向便衣出示了盖有自己私章的名片,并提出愿意保释被捕人员,准许修理门窗并准许派人看守支店。便衣也佯作应允。于是项嘱朱即刻返回找人前来修理和留守,自己在店等候。
当朱带着人员再次来店时,忽见店门已紧闭,门口有日兵看守。朱刚欲叩门,却被日兵阻止,并说:“你们店主已送司令部了。”朱等无法,就在门外高声呼叫多声,也无回音,朱发觉事情有变,凶多吉少,即急返公司复命。
第二天一早,即1月31日,上海《时报》以大字标题报道“项松茂失踪”的消息,全市震惊。项的长子项绳武急忙多方托人打听营救,并亲到日本领事馆交涉,日方冷冷地答:“领事馆干涉不了军部,无能为力!”项绳武又约请在沪较有声望的日人桑野同往日军俱乐部探询,但对方只让桑野一人入内。不久桑野出来,但见其神色紧张,频频以手擦汗,一把拉住项绳武上了汽车,才说:“军部十分严厉,把我训斥了一通,说你父亲是抗日救国委员,义勇军营长,店内又搜出了义勇军军服及抗日传单,罪证确凿。他自己送上门来,现在已押送江湾司令部了。他们还问我同来的是何人,我只说是五洲派来的,不敢吐露真情,否则你也危险了。”
此后经项绳武等继续打听,证明项松茂已经被害,但遗骸仍遍寻而无着落,只得以衣冠入殓安葬。
1947年,黄炎培先生在《申报》上撰文纪念项松茂时,透露了项遇害真相。他写道:“项于1月30日再次去虹口支店,一去不复返。几天后有人报告,先生一到支店,立刻被敌方掳去。问‘你是谁?’项慨然回答:‘我便是项松茂!’敌人把他捆起来,送到蓬莱路日本人俱乐部,到第二天转江湾敌大营。敌首亲自审问,怒声问:‘你敢藏军服么?你敢反抗我们么?谁反抗我们就杀谁!’项先生从容答:‘杀便杀。中国人不爱中国爱什么?究竟哪个激动中国老百姓排斥日货呢?你们不怪自己倒怪我们,你们自己清楚地想一下,日本和中国同文同种,不好好想些共存共荣的方法,倒把军队占领我们的土地,屠杀我们的民众。咳,看你们日本会有多少好结果!’滔滔地大声斥责的时候,敌酋旁边一人大受感动,劝敌酋勿加害先生,甚至跪下来恳求,到底无效。先生也到底不肯屈,就被杀。十一个店员全被杀。这是31日早晨的事。”
项松茂爱国爱民,大义凛然,临危不辞,视死如归,殉国时年五十二岁。后来项绳武在搜集亡父遗物时,发现项松茂亲笔对联一幅:“平居宜寡欲养生,临大节则达生委命;治家宜量入为出,殉大义当芥视千金!”消息传出,不论认识和不认识他的人,无不为他同声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