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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的生活

2015-09-10李松蔚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33期
关键词:闹铃过客心情

李松蔚

因为工作性质,每周都有固定的预约,出差的机会屈指可数。偶尔被安排一回,就像度假一样珍惜。我常常感到,同样的劳动,换到一个新奇的地方去做,好比说,走路、搭公交,固然会有初来乍到的焦虑,但能量消耗远远更少。日复一日的劳碌,终于透了口气,甚至每一天的时间仿佛也多出来了。

我曾经参加过一段封闭式的正念减压训练,每天从早上6点开始上课,直到晚上9点,中间只有短短的时间休息和用餐。奇怪的是,这样高强度的工作量,所有参与者却神清气爽、应付裕如。当时住在北京蟹岛的度假村,清早起床,洗漱完毕,大家披星戴月地走去教室,彼此微笑寒暄。两百多个学员,好像参加一个盛大的集会那样成群聚拢。北京的秋天很冷,空气干燥而清洌。到晚上课程结束,大家又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屋。身体是疲惫的,心情却轻松得很。洗完澡,同屋的室友还可以聊好一会儿天,要么翻翻书,歪在床上看看电视也可以。会诧异一天怎么有这么多时间!上完十几个小时的课,居然还有得剩!

我在想,平时工作一小会儿就那么烦,是为什么呢?

最近又在上海参加培训,上午8点半到12点,下午2点到6点,正好跟我平时上班的时间差不多,然而每天的心情大不相同。早上闹铃一响,翻身下床,既不念叨着“再多睡5分钟”,也没有被迫醒来的闷闷不乐。自然而然地,一天就开始了。真觉得困?烧水冲个咖啡。晚上还有那么多空闲,早点睡。再说了,中午两个钟头,吃完饭都可以补个午觉——看,这时间多经用!

晚上下了课,还想见几个朋友,找一家好吃的馆子。撘地铁,要换好几条线,换就换吧,不为难。高峰期的地铁没有座位,又闷又热。我抓着吊环,一边悠闲地数着站名,一边想:“为什么连挤地铁也变得不那么痛苦了呢?”

我立刻想到了答案——因为知道不用一辈子挤下去。

当一件事情只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偶一为之,它带来的烦恼便如过眼云烟般轻淡,而任何一点快乐都会弥足珍贵,不可复得。地铁太挤,怕什么呢?马上就要回家了;早饭没吃好,马上就要回家了;住的地方到上课的地点交通不便,马上就要回家了;酒店条件好差,房小床硬没电梯,马上就要回家了……对吧?简直是一切抱怨的万能解法:你反正不用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

这让我意识到,真正可怕的想法是“我会无休止地陷入这样的生活”。哪怕一点最微小的麻烦经过了它的渲染,也会变得骨鲠在喉。如果无休止地挤地铁,如果无休止地被闹铃叫起,无休止地从早上6点工作到晚上9点,无休止地消耗,无休止地住着狭小的房间……我无法再想象下去。做的事情并没变,早出晚归,可一旦把它当作生活中的常态,立刻变得让人充满厌倦。

认知心理治疗主张,人们的负担都由想法带来。出差快乐的前提,是在想法上把它看成了日常生活以外的变奏,一个暂停,一种调剂。那些出差已经是家常便饭的商务人士,坐头等舱,住五星级,恐怕再不会以此为乐。因为他们“永远”不能安安稳稳地在一个城市待着,“出差”变成了永无休止的折磨。

所以对一种生活状态来说,“永恒”其实是一个极可怕的诅咒。聚散终有时,这个念头固然让人神伤,但也许才是生活最好的调味料,因为分离,因为不舍。过客才是风景的知音。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出国的同学回来探望,看哪里都好,在学校食堂吃得津津有味。我哭笑不得:“这东西咱们以前不都吃腻了吗?”但我知道他们的心情,和所有过客一样:“吃一顿就少一顿了。”

我疑心那才是生命本来应有的状态。人活一世,有时会觉得太漫长了,长到跟“永恒”也差不多。多少忧惧、疲乏和厌弃由此而生。但那不过是一种错觉,生活总是变化的。从一个城市跳到另一个城市,从一种生活进入另一种生活,从一些人身边来到另一些人身边。快如一周的旅途,慢如一生的变老。再怎么稀松平常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了”。有时想想,这念头还挺让人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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