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良辰轻唤回(三)
2015-09-10胡喜云胡喜瑞
胡喜云 胡喜瑞
1927年6月24日,曾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东南大学、东北大学、北京女子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等院校教授的柳诒徵,接到江苏省教育厅邀请他出任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馆长的聘函。
面对聘函,四十八岁的柳诒徵有些踌躇。他正在参与筹办第四中山大学(国民政府令将东南大学等江苏境内九所专科以上学校合并),有朋友劝他出任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不论这个提议出于何种考虑,却令他绷紧了神经。1925年3月东南大学易长风潮中,他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却被推至风口浪尖,失望之余辞职远走沈阳、北京等地,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弃中山大学而就他任,则可避免重蹈覆辙。此外,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该馆后多次改名,一般称之为“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对他有一种特殊的吸引。这种吸引源自该馆第一任馆长缪荃孙和陈庆年。
陈庆年(字善余)幼时曾跟随柳诒徵的父亲柳泉学习,1886年考入江阴南菁书院,治学广博精深。1889年他返回镇江老家,听说十九岁的柳诒徵好学深思,就时常约谈,向他传授治学门径。半个多世纪后,柳诒徵曾深情忆起陈庆年,称“陈善余最深于史学,劝我不要专攻词章,因此我也就不大很做诗和骈文。陈的志愿是讲学不做官,我也就只愿讲学不做官”。1901年,陈庆年将柳诒徵推荐给缪荃孙,柳诒徵此后遂跟随缪荃孙在江楚编译局编纂江苏通志、编写教科书、赴日本考察学务,并于1905年因缪荃孙之荐转而任教于江南高等学堂。
1907年,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一浙江杭州丁氏八千卷楼,因楼主丁丙经商失败面临出售。缪荃孙闻讯向两江总督端方建议收购,以免陷入陆氏皕宋楼十万卷藏书被日本人收购之境遇。端方奏请清政府筹款,缪荃孙、陈庆年赶在日本人之前奔赴杭州,经与丁家四次洽谈购得八千卷楼藏书六十万卷。1908年,缪荃孙、陈庆年与有关部门规划,在南京龙蟠里惜阴书院旧址兴建藏书楼,定名江南图书馆,缪荃孙任总办(馆长),陈庆年为坐办(副馆长)。1909年9月两幢藏书楼竣工,1910年11月18日正式对外开放。1919年,江南图书馆改称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因种种原因,江南图书馆自创办至1926年的十多年间,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实际开放年月有限,业务上也没有大的建树。
经过几番思量,柳诒徵于1927年7月1日上午十点走进了龙蟠里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由此开启了他作为图书馆馆长的生涯。
柳诒徵首先是个学者,然后才是图书馆馆长,虽未专攻图书馆学,但深知学者对图书馆的期待,想方设法最大限度地发挥图书馆的功效。他任馆长的第二天,即拟订《住馆读书规程》,规定“有志研究国学之士,经学术家之介绍,视本馆空屋容额,由馆长主任认可者,得住馆读书”,食宿费与馆员相同,不事营利。郑鹤声、赵万里、谢刚主、吴天石、蔡尚思等人曾先后住馆读书,并经常向柳诒徵请教学问。柳诒徵学识渊博,聘请的馆员范希曾、汪訚、向达、缪凤林、王焕镳、周悫等人,多是他任教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时的学生,皆学有专长。担任馆长不久,柳诒徵即与范希曾、汪訚、王焕镳等人借鉴中国各种图书分类法及杜威十进分类法,重新编订书目,至1935年12月编成《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图书总目》,正编四十四卷、补编十二卷,在经、史、子、集的基础上增补志、丛、图部,且每部重新加以分类,共收书二十二万三千八百四十八册,是当时唯一一部将全馆馆藏编目的图书总目。柳诒徵曾参与创办《史地学报》、《学衡》、《史学与地学》,深知学术刊物的重要,遂于1928年11月创办《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年刊》,每期登载插图、专著、题跋、表格、簿录、纪事及案牍等,有时专辟“档案”一栏,刊登馆内同人的研究专著及学术文章,报道馆务,截至1937年共出版十期。他们以购置、调拨、赠送、传钞及交换等方式补充藏书、丰富馆藏,至1937年上半年,馆藏图书达二十三万三千七百七十七册,仅略少于北平图书馆、浙江省立图书馆和云南昆华图书馆,其中善本二千六百八十六部、六万一千六百六十二卷、一万九千六百零三册,仅次于北平图书馆、中央图书馆。
1937年8月13日,日军大举进犯上海,南京警报频传,国学图书馆面临更大危机。
柳诒徵数次请示江苏省政府及教育厅如何处置藏书,但皆未得到任何迁徙计划及命令。张溥泉劝他暂将珍贵书籍寄存故宫博物院南京分院朝天宫地库以避轰炸,在征得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同意后,柳诒徵立即带领馆员检取馆藏宋本、钞本、稿本、校本及确为海内无二之刻本,于1937年8月14日装5大箱运至朝天宫地库。当时敌机尚未至南京,本以为可以从容装运藏书,没想到8月15日上午刚装了三十多箱南京即警报大作,下午一点至五点机枪高炮络绎轰炸。柳诒徵保持镇定,告诫馆员维持秩序,闻警报即停理书,解警报即行装箱,废寝忘食。至8月16日下午,终于将丁氏八千卷楼善本书、武昌范氏精本、历年馆中购储及他处赠送写本装成一百零五箱,乘敌机来去之际赶雇卡车分批运至朝天宫地库。
此时的国学图书馆里还有二十万册藏书,该如何安置?柳诒徵焦急得到处请示,所有函件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应。苦等不到任何指示,柳诒徵只得自谋出路。他考虑了几个转移藏书的地点,或江宁县政府县立中学,或镇江教育厅图书馆,或扬州中学,或兴化,或长沙,或派馆员随同中央大学移入重庆。而当务之急则是藏书存储在玻璃柜里,需要装入木箱方可捆扎搬运,但所有木箱都已用于装善本书寄存在朝天宫地库,南京市却又买不到板箱。他们只得购买木板和洋钉,请工匠定做,可惜木板和洋钉也不易买到,数日来只做成二十多只木箱,每箱约能装八百册藏书,再加上若干小箱,总共只装了两万多册藏书。计无可施之下,柳诒徵求助于镇江民众组织委员会,拟请他们代购板箱,雇江船运来,再由江船将装好箱的藏书运至江北,以节约专运空箱来的费用。
柳诒徵终于等来教育厅指令,让他将藏书运至兴化和长沙。而此时朝天宫地库又出现了新情况,故宫博物院南京分院声明只能将一部分古物运出,其余仍将存于朝天宫地库。11月18日,柳诒徵与故宫接洽,询问他们能否将图书馆所寄存一百一十箱书一同运往上游,得到的答复是不能。他又问能否再将书籍寄存一百箱,请馆员借住南京分院共同保管,这次得到的答复是可以。但考虑到南京屡经轰炸,朝天宫地库终究没脱离危险区域,欲求安全,藏书非运往上游不可。可惜图书馆财力薄弱,雇不到轮船,而帆船行程缓慢且易被风浪打翻,不敢冒昧从事。经与各方接洽多日,因运赴上游费用太巨,且正值国民政府迁都,群情震骇,舟车运载难以插足。故宫地库虽允许再寄存藏书,但内库已经封锁,且卫戍司令部移驻其间,存储在外库则与仍在图书馆藏书楼没什么区别。因此,图书馆只剩一条路可走:运输一部分藏书去兴化县。雇舟船运输时又多波折,直至12月20日首都及省会各方绝大部分皆迁徙后,图书馆才得将藏书运出五十七箱,合计三万多册,其余十多万册善乙部及普通部之书、九万多册印行书仍存于龙蟠里图书馆。柳诒徵本想坚守危城以尽职责,没想到政府西迁,军队屡次占领馆屋,又奉第3587号密令,于11月24日带领馆员朱焕尧、周启文、戴瑞琪运载馆中重要文件,取道扬州赴实验小学教育厅临时办公处汇报情况。12月5日到达兴化,在西仓寄存馆书处设立临时办公处。龙蟠里图书馆仅留职员四人、工役三人负责照料。
1938年4月7日,柳诒徵向江苏省教育厅辞职。辞职前,他向亲朋借贷,补缴过支薪水一百六十一点五元(1938年3月,江苏省政府颁发公务员俸薪折扣办法,规定省政府职员薪水不得超过联合中学职教员待遇标准,一、二两月份职员过支之款应即追回),并请求将自己的八箱藏书上缴,以代馆员赔偿应缴之款。辞去国学图书馆馆长之职后,柳诒徵应浙江大学之邀,带领馆员朱焕尧前往泰和。从徐州至郑州再至汉口,他见到负责护送朝天宫地库文物至四川的国民政府教育部次长杭立武,得知国学图书馆寄存朝天宫地库之一百一十箱藏书好像没有运出。他急忙细问,杭立武却有些支吾,让他去问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4月19日,柳诒徵收到馆员汪訚从南京的来信。汪訚于3月28日冒险至下关,领到难民证后进入南京城,步行至龙蟠里时天已黑。颓垣败壁,凄凉万状。在冬瓜市难民区找到留守馆员董廷祥,得知南京城陷后,难民争相搬运馆中什物家具,董廷祥奋力阻拦却无济无事,幸好藏书没有遭劫,损失的都是印行书。“自治会”成立后,董廷祥请求保护。至于国学图书馆存于故宫分院的藏书,陈群去图书馆阅书时提及曾去故宫查阅,无恙。
由汉口再至南昌,柳诒徵一行于4月26日抵达泰和,与浙江大学诸旧友及女儿柳定生重聚。4月28日,他致信马衡。5月8日,他接到马衡的回信。马衡倒也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国学图书馆所寄存藏书皆未运出。马衡解释说,故宫博物院的文物有一万四千箱,再加上古物陈列所的四千箱,合计一万九千多箱。1937年11月16日至12月3日共运出一万六千多箱。当时与太古公司之温州船业商定继续装运,不料12月4日形势更加紧急,温州船停泊于江心不再装运文物。12月5日有英国船在芜湖被炸。不得已将地库封锁,于12月9日退出南京。马衡称:“同属国家文物,本无人我之分,惟就责任言,不能不先己后人,此应请鉴谅者也。假使温州船能停泊码头一日,不特本院文物悉数运毕,即各家寄存之物,亦可附带运清矣。乃事与愿违,留此千古遗憾。”
看到马衡的回信,柳诒徵关于寄存善本书可能被运出的侥幸彻底破灭了。当天他在浙江大学讲演“非常时期读史要略”,昔日的学生陈训慈、王焕镳、张其昀等皆去听讲。柳诒徵述及日寇深入南京虐杀居民,中国历史上从未有此惨毒,引用孟子语“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意在鼓舞期待,讲到“文王”二字,声更高昂激动,目瞪遽跌,史地系一魁梧有力学生王德昌赶忙上前将他全身抱起,使他倚壁坐定,进开水使安静,竺可桢急忙安排人进行急救。直至5月中旬,他才逐渐恢复健康。6月,移居周家村乡间修养。7月22日,他致函代理馆长张祖言,要求自7月起停发给他国学图书馆馆长的薪水。但他始终放心不下国学图书馆。8月17日,与王庸等乘校车经莲花、茶陵、攸县至衡阳,然后经桂林、梧州、香港,于9月11日抵沪。12月9日,离沪经新港返抵兴化。
兴化其实也不安全,多次遭敌机袭扰、轰炸,柳诒徵只得东躲西避。1939年5月26日,六十岁的柳诒徵再次因高血压发作而昏迷,经中西医诊治,6月1日始能勉强起坐。1940年5月下旬,兴化失守,日军将观音阁焚毁,国学图书馆所寄存之各省方志及丛书6803册全部化为灰烬。1941年春,兴化再度沦陷,江苏省政府迁至曹甸,馆员周启文、谢石麟潜匿兴化中圩,不避艰险保管中圩罗汉寺中的藏书。
1942年6月4日,柳诒徵离上饶经广丰等地入福建,于15日抵达水吉。7月29日,自水吉移居建阳马伏。9月27日,离建阳,经建瓯、长汀入江西,渡大庾岭抵达广东曲江。在韶关候车一周,于10月12日动身,经衡阳、桂林、柳州、贵阳、遵义,至10月27日抵达重庆海棠溪,女儿柳定生往南岸迎接,相见悲喜交集。一路颠沛流离,对于一位六十三岁的老人来说,可谓极为不易。幸好柳诒徵门生遍天下,每到一处皆得弟子相助,“适馆授餐,供亿丰腆,舟车迎送,致敬尽礼,识者叹羡”。10月29日,柳诒徵赴四川江北县柏溪中央大学分校,与柳定生寄寓校中教员宿舍,得与多年阔别师友重聚,共话乱离流亡情况。
重庆作为陪都,云集了众多学者。南北学风不同,而学人融于一处。为人低调的柳诒徵此时更加低调,接触的多为东南大学旧友,而与其他学者的交往并不多。1942年冬,国民政府拟请柳诒徵主持“礼乐馆”,柳诒徵闻讯立即以老弱为由加以拒绝,并托请陈布雷代为辞谢,还于1942年12月26日亲往陈布雷办公所辞谢。1943年2月22日,他应贵州大学校长张廷休(柳诒徵任教于东南大学时的学生)之聘离开重庆。2月23日至遵义,在迁至此地的浙江大学见到在此讲学的钱穆,审阅钱穆的《清儒学案》,写成《审查〈清儒学案〉报告书》,称该书“体裁宏峻,抉择精严,允为名著”。3月6日,柳诒徵移居花溪,在贵阳讲学半年,与钱子厚、尹石公、林轶西等好友往来频繁。移居花溪后不久,他接到馆员谢石麟从兴化的来信,称“存货被劫”,得知存于兴化罗汉寺的一万四千四百八十五册藏书被汪伪和平军副师长马幼铭抢去,内心不胜悲痛。
1943年9月中,柳诒徵返回柏溪,任中央大学文学院研究生导师,间往沙坪坝为研究生讲授中国历史研究法(先后成讲稿十篇,后经修订增辑为《国史要义》一书)。1944年,应陈果夫的提议,国民党中央训练团增设高级班,欲请柳诒徵主讲中国史方面的主课。柳诒徵极感不快,致函陈果夫加以辞谢。2月21日上午,他心胸郁闷,午饭后特感不适,坐在藤椅上,口角抽筋历一小时,时停时续,幸神志尚清且能语,急请校医诊治,谓宜静养,服药后病情转愈。5月6日,他自崖园移居五九院楼下,时常与柏溪中大分校卫瑜璋、王仲荦、许绍光等往还论学。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柳诒徵闻讯大喜,立即与教育部联系,急欲返回南京接收国学图书馆。
八年战乱终得平定,日夜牵挂的国学图书馆眼见可得收回,柳诒徵激动不已。1945年8月26日,他致函朱经农、杭立武、马衡、蒋慰堂等人,对接收工作提出中肯的建议。他认为,接收工作应以“各复其旧”为原则,不仅要对敌伪所立公共储藏之所进行接收,还须将南京藏有大宗图籍的敌伪私宅加以查封或汇聚一处,分析其公私性质,使原机关及原主人得以领取。在接收时务必严密监防,以防有人乘机盗取。又因敌伪劫掠图籍不限地域,建议由接收人员订一共同办法,互相联络。他将此信油印分寄多处,其中一份寄给陈训慈,嘱托他送日报发表,后发表于1945年9月17日《中央日报》。
1945年9月14日,柳诒徵在柏溪中央大学分校接到杭立武的回信,至重庆候船回南京。28日,登江安轮船。30日,江安轮开行。10月10日,抵达南京,暂寓教育部。10月11日,至龙蟠里国学图书馆视察。经八年战乱,国学图书馆内断壁残垣,空无一物,柳诒徵深感无限凄凉,痛哭不止。此后数日,他走访馆员,调查藏书及馆中器具的去向,至10月16日掌握了大概情况。南京沦陷后,敌伪劫夺馆书及器物,在馆中设置师范学校,内部门壁颇多更改。国民政府总司令部及教育部已将伪立师范学校解散,拟就馆屋改设第一临时中学。柳诒徵与教育部多次接洽,但仅保留东部盋山精舍及新堂平房数进。馆中藏书1937年7月时共二十四万余册。1937年12月寄存故宫朝天宫地库的一百一十箱善本书,全部被敌伪攫取,分存于竺桥地质调查所内伪立文物保管委员会、国府路伪立中央图书馆、陈群私宅之泽存书库,中央研究院内伪立博物馆及伪立玄武湖图书分馆也存有一些。运至兴化的三万余册方志、丛书,1940年5月下旬被日军焚毁六千八百零三册,1943年4月被汪伪和平军副师长马幼铭抢去一万四千四百八十五册,其中一部分方志存于苏州图书馆,还有一些存于陈群之泽存第二书库(在苏州,已被查封),还有一些被马幼铭售卖。国学图书馆与马新贻祠(亦属该馆)间夹墙内所藏书画于1939年夏被梁鸿志与陈群、陈方恪、曹靖宇等剽劫,不知梁鸿志现潜藏何处。龙蟠里图书馆存有清代江南各公署档案,如操江轮船档案、吴淞炮档案等,经过整理的有六千四百八十六宗,未来得及整理的有六千多篓,1938年被敌伪劫去,多被焚毁或卖作还魂纸。另外还有图书馆逐年印布及存售各局各家印刻之书数万册,也被劫掠一空。馆中器具有的被伪立师范学校占用,有的被移至伪立中央图书馆,如陶风楼匾、盋山精舍匾等皆存于伪立中央图书馆,有的被士兵和民众掠取当作燃料。
接收工作进展得非常缓慢。国学图书馆以省馆而居于首都,经费稀少,难与首都之机关相争,再加上各方推诿扯皮,令柳诏徵苦不堪言。1945年12月4日,他致函当时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翁文灏,称“接洽两月,仅保留空屋十数间”。1946年1月15日,他致函江苏省政府、教育厅,称“荏苒数月,讫无眉目,除书籍封存伪文物保管委员会静候部令会同各机关派员清查始可接收外,关于馆中房屋器具及伪中央图书馆书籍器具均未能正式接收”。即便如此,六十六岁高龄的柳诒徵并未气馁,而是与各方斗智斗勇,声称自己就像破庙枯僧,发愿兴复古刹,决心将这场接收战进行到底。
柳诒徵的百般努力没有白费,至1946年5月中旬,国学图书馆收回藏书十八万余册。8月1日,国学图书馆重新开放阅览。1946年9月,《文汇报》记者黄裳到国学图书馆釆访,见到柳诒徵,“戴了眼镜,穿了旧夹袍,六十八岁的高龄,说起话来还是精神贯注的”。柳诒徵述说了九年来流离的经过,说到激昂处,总是说“非人力能为”,“书住在此楼三十余年了,八年中迁居流浪了一次,今天仍旧回来,真是神灵呵护……”
经过馆长柳诒徵两年多的奔波交涉,国学图书馆大致恢复原样,而柳诒徵却已心力交瘁。至1948年底,南京各机关纷纷疏散迁往台湾,江苏省教育厅亦指令国学图书馆将图书先运往厦门,再相机运台。柳诒徵为保护馆藏,反对外迁,将馆藏善本书二万多册封装八十箱,于1949年1月27日送至故宫博物院南京分院朝天宫地库保藏。江苏省教育厅(时任厅长陈石珍是柳诒徵任教东南大学时的学生)虽多次催促外运藏书,均被柳诒徵敷衍过去,终于使八千卷楼典籍和其他珍本藏书留存南京。1月29日,柳诒徵再次申请退休,3月中得到教育厅的正式批准,4月中旬,正式办理移交手续,七十岁的柳诒徵正式结束了他二十多年的国学图书馆馆长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