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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惠聚”进行时:中国乡村治理的新疆镜头

2015-09-10曹煦

中国经济周刊 2015年49期
关键词:工作组新疆干部

1. 新疆艺术学院住岳普湖县阿其克乡亚博依村工作组组建的“农民鼓乐队”。2. 每周一,自治区妇联住喀什市乃则尔巴格镇一村工作组举行升旗仪式。3. 新疆艺术学院住岳普湖县阿其克乡亚博依村工作组组长塔来提·吐尔地在教村民使用手机。《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曹煦I摄

新疆很美,治疆很难。新疆工作最坚实的力量支撑在基层。2014年3月开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在全区部署开展“访民情惠民生聚民心”(下称“访惠聚”)活动,受到了各界人士的普遍好评。

全疆各级机关抽调20万名干部下基层开展“访惠聚”活动。在新疆主政者眼中,这是符合新疆实际、具有新疆特色的群众工作载体;在机关干部眼中,这是增长阅历、锤炼作风的磨刀石;在学者眼中,这是维护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的治本之策;在躬耕于乡土中的基层民众眼中,这次城里来的工作组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

中央政治局委员、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书记张春贤日前明确表示:要把群众工作作为新疆一切工作的基础,作为新疆干部的第一能力和基本功。要坚持把“访惠聚”活动作为群众工作重要载体。

干部下乡联系群众,这种在全国各地并不鲜见的做法,在新疆大地经历了从质疑到点赞,从争议到拥护。近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再度来到新疆,实地走访“访惠聚”活动。

“用干部的辛苦换来民心,值得”

在乌什县依麻木乡库尔干村住村的一年,住村工作组组长许小宁的思绪经常回到1997年。18年前,新疆组织部的干部许小宁第一次从首府乌鲁木齐市来到乌什县依麻木乡,“当时我们是住在乡里,村里一天也没住过。”

在“访惠聚”之前,新疆上一次的大规模干部下乡,正是许小宁回忆中的“集中整治”。据新疆问题专家、自治区党校原副校长朿迪生介绍: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新疆发生多起暴恐事件的背景下,自治区从1996年开始“集中整治”,每年抽调一万名干部下乡,持续了8年之久。“治理了一些重点乡村的基层组织软弱涣散,规范了对宗教事务的依法管理,打击了恐怖主义、分裂主义和极端主义三股势力,2002年开始新疆社会呈现出稳定向好的局面。”

2014年初,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专题研究新疆工作之后,正值全党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之际,针对当时新疆的形势,自治区党委决策开展“访惠聚”活动。新疆党委组织部副部长、“访惠聚”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石岗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们想寻找一个很好的活动载体,既有一定的普遍性,又能够解决新疆的实际问题。”

“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通过‘访惠聚’来抓基层组织建设?”石岗表示,因为新疆面临的恐怖主义、分裂主义和极端主义严重威胁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威胁了稳定发展,“考验已经到眼前了,逼着你不得不这样做。工作组的形式我们以前也派过,时间短了不行,力度小了不行。”

2014年3月,全疆11129个工作组、74759名干部奔赴天山南北。一场据称“基层全覆盖、干部全覆盖、任务全覆盖”的国内少见的干部下乡活动,在西北边陲新疆拉开帷幕。三分之一的机关干部派出去后,坐镇乌鲁木齐“指挥”的石岗却感到了巨大压力,他几乎在办公室里睡了半年。

“‘访惠聚’刚开始的半年左右,反对的声音很大,工作组成员、基层干部、村民等从各自角度都有反对声音。”石岗说,“自治区党委咬紧牙关、顶住压力挺过来,半年以后形势开始慢慢好转,干部站住脚了,扎下根了,得到老百姓拥护了,成效开始逐步显现。”

两年来,石岗经常看到同事们凌晨两三点钟在微信“朋友圈”发住村日记,他感慨道:“用干部的辛苦换来民心,是值得的。”

进入收官阶段的“访惠聚”任务

要进一步明确、清晰

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新疆访惠聚”,56万个网页、1万多条新闻的背后,几乎每个村子都有新面貌,每个工作组都有亮点,每个住村干部都有感人的奉献故事。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阿克苏、喀什地区多个村庄深入走访中了解到,第二批工作组纷纷结合自身的资源优势,或发挥成员的专业特长或人脉优势,“各显神通”为所住村庄甚至更大范围带来新的气象。

在乌什县依麻木乡铁提尔村,工作组组长罗彦林联系新疆国画院的专业人士,策划出版了维汉对照系列连环画《小巴郎笑了》、《明天会更好》,用艺术形式对“访惠聚”给新疆农村带来的变化进行了生动展示;在喀什市乃则尔巴格镇一村,自治区妇联住村工作组举办的“寻找最美母亲”活动,弘扬正能量;在库车县玉奇吾斯塘乡库西土尔村,自治区教育厅住村工作组协调区内职业学校,想方设法把村里因过早辍学而无业的青年送回学校学习一技之长;在和田县朗如乡,自治区社科院工作组住村期间组织撰写宣讲文章,为村民们带来新的知识;在疏勒县牙甫泉镇10村,喀什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住村工作组坚持举行“法治大讲堂”,用群众身边的案件教育身边的人……

以新疆艺术学院住岳普湖县阿其克乡亚博依村工作组为例,这本是个相对“无权无钱”的单位,工作组自己动手修整翻新了村部,得知这个村有敲鼓的传统后组建了一支农民鼓乐队,让村子里现在再次响起了鼓声。工作组还邀请新疆歌舞团来村里演出,观众突破万人,这在一个村级百姓大舞台前所未有。新疆艺术学院副院长、住村工作组组长塔来提·吐尔地这样看待“村官”生活:“钱多就干钱多的事,钱少就干钱少的事,没钱就干暖人心的事。”

第二批“访惠聚”活动开展以来,更多的工作组建立了图书室、文化室、篮球场、网吧等农村公共文化设施,组织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或采取召开座谈会、集中宣讲、入户宣传、专题讲座、现场解答、知识竞赛等不同形式,开展党的政策或科技卫生知识宣讲等。

事实证明,每个工作组成员历时一年的村官生涯,都会浓缩进去自身对新疆问题的思考和解读。多位受访人士也对记者表示,对第三年“访惠聚”以及后续的长效机制构建,遍布全疆的一万多个访惠聚工作组,面临着任务明确的问题。

刚刚结束基层调研的自治区党校原副校长朿迪生认为,进入收官阶段的访惠聚任务要进一步明确、清晰。“有些干部还不清楚主要任务,下去后只是在当地党支部的领导下做一些辅助工作;而且多数干部不懂维语,和群众接触有限,村子里深层次问题的解决不够。”

朿迪生表示,新疆问题应该从政治、社会、民族和宗教三个维度看待,访惠聚为从社会层面解决新疆问题作出了巨大贡献。同时也要看到,达成“长治久安和社会稳定”的新疆工作总目标,很多深层次的问题还要加强顶层设计,同时抓好落实。

如何“打造一支永不走的工作队”

“南疆农村的基层建设工作,久久为功,什么时候都不能停。”先后在1997年和2015年来乌什县依麻木乡工作的许小宁说。

在《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走访的南疆多个乡村,接受采访的多数工作组和村民都认为,3年之后工作组如果一旦撤走,部分工作可能会前功尽弃。“因为3年的时间不可能彻底解决农村问题,特别是涉及农村基层组织建设、社会发展、资产管理,以及工作经验、方法、发展路径等方面。” 新疆干部学院院长、住铁提尔村工作组组长罗彦林说。

63岁的库尔班马木提担任喀什市乃则尔巴格镇一村村支部书记已经20年了,他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坦言,工作组来了后村干部的思想观念有了极大的提高,希望工作组这种机制多保留几年。

73岁的库车县玉奇吾斯塘乡库西土尔村老党员冷学颜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表示:工作组给他们带来了柏油路、水井、村民活动室……这是村里几十年没有过的变化,希望工作组留下。

村民们朴素的愿望虽然真挚,但如此大规模的干部下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打造一支永不走的工作队”,就成了“访惠聚”工作的题中应有之意,也是关系到新疆今后社会治理和农村发展的现实诉求。从决策层到每个工作组长,都在思考和实践这个问题。

新疆将2014年作为自治区基层基础建设年,第二批工作组则在着力打造村级组织和干部成为强基固本的中流砥柱。“打造永不走的工作队,核心是基层组织建设,基层组织建设的核心是村干部。”许小宁的观点颇具代表性。

源自基层的首创精神和政治智慧层出不穷。以许小宁所在的工作组为例,“三位一体”、“五会一分工”等制度开始在曾经软弱涣散的库尔干村生根发芽,对于当地干部的示范带动和帮助培养效果明显。担任4年该村支部书记的阿卜杜瓦伊提·木沙就是个缩影。

工作组来之前,政策在库尔干村往往“挂在墙上、落在纸上,就是没有体现在行动上”,许小宁说,“很多工作尤其是涉及到稳定,上面很重视,中间很重视,到了下面没有了,到了村里几乎为零。”

曾经的木沙作为村支书,只关心农民的经济收入,村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一人管,不注重管理班子、培养干部,导致村干部其他成员工作积极性不高,村委会威信很低。

许小宁的“药方”是抓村干部的习惯养成。“从工作重心到领导艺术,反复灌输,督促着干,责任落实到人头,直到养成习惯。”住村后许小宁经常找木沙聊天,告诉他稳定是村里头等大事,工作中要适当放权,多培养后备干部。

“现在,我每天开会都先研究村里的稳定工作,另外培养能干事、敢干事的村干部也是我的工作重点,要为明年村‘两委’换届积蓄力量。”木沙说。

除了提升村干部的能力和培养后备干部,记者采访的多位“访惠聚”参与者也在围绕着“访惠聚”后期的工作机制献言献策。多位住村工作组组长建议,3年“访惠聚”活动结束之后,重点基层单位、住村干部数量要适当收缩。可考虑在重点村镇,以乡为单位设立工作组作为骨干力量,统筹自治区、地区、县三级干部的优势和长处,选配精干的、懂双语的优秀干部,继续解决突出问题。

新疆社科院副院长柴林则建议考虑南北疆干部整合的工作机制:北疆工作组可以适当收缩,调拨部分人员和南疆工作组混编,不但能够大幅充实南疆访惠聚工作队伍,而且能够发挥地方干部农村工作经验优势,弥补自治区工作组的不足。

针对南疆村干部收入低、后继乏人的情况,柴林建议探索农村干部职业化的管理模式:按照劳动法的规定签订劳动合同实行聘任,但是按照干部人事制度进行遴选和管理。“现在农村干部的很多职责也是履行国家的职能,是国家政权的延伸,理应按照一种职业来对待。”

专访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组织部副部长、

“访惠聚”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石岗:

新疆的乡村治理经验有全局意义

《中国经济周刊》:如何评价“访惠聚”活动的成效?是否达到了最初预期?

石岗:总体来看,目前“访惠聚”达成的效果符合我们当初设计活动的初衷。一些成效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首先是对维护新疆稳定的形势确实起到了作用。今年我们压力也很大,中央对我们有很高的要求。但是我们挺过来了,事实证明,新疆社会稳定的整体形势向好。

第二个效果就是去极端化。现在基层农村的一些景象,唱歌跳舞、文化活动、人们的正常着装,前几年是看不到的。这是个长期的任务,但是这两年确实成效显见。

第三是把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落到实处。这次下去以后,大家对新疆的看法,对基层的看法,对基层干部的看法,对少数民族的看法,确确实实得到了很大的改观。

第四是基层组织建设得到很大提高,这也是我们很重要的一项工作。以前很多农村基层组织软弱涣散,工作组去了后手把手地帮教,建立制度规范行为,带好农村干部的作风、带动农村干部的能力。

第五是干部队伍作风的改变。以前“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下乡住村后,很多厅局长们看问题的思路变了,有些单位的工作流程都变了,甚至于一些改革措施也跟着就推出来了。

《中国经济周刊》:总结“访惠聚”活动的新疆经验,可以为新形势下全国其他地区干部下乡提供哪些借鉴?

石岗:很多人一提新疆觉得地域性、特殊性太强,和内地不一样,实际不是那么回事,尽管我们基础差,可从乡村治理的角度新疆经验有其普遍性和推广性。我们总结认为干部下乡这种形式要把握四个要素:

第一个要素就是一定要住村,住村和不住村确实不一样,这也是一个经验。原来我们搞干部下乡基本都是住在乡里,可能更多跟乡干部村干部打交道,但是没有和农民直接打交道,这是一个很根本的要素。

第二个要素就是手上要“有钱”,要给农民带来实实在在的效益。虽然我们一再强调“访惠聚”不能拿做好事代替,但是如果没有钱和项目,不能带来经济效益,就没法给农民解决实际问题。

第三个要素就是要处理好工作组和当地的关系。我们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工作组是在村党支部领导下开展工作,讲究三位一体。

第四个要素是真正调动工作组的积极性。要形成一整套的激励机制,不仅仅是提拔,提拔很重要,但它毕竟是少数,要营造各种激励的相关元素,通过汇集各种各样的可操作的激励要素形成激励机制。

第五个要素是当地县委、乡党委的主体作用要发挥好。基层党委能够把工作组真正作为一股新鲜力量,一种生力军,一支别动队,和日常工作很好地融合,基层党委和工作组不能两面旗。基层党委承担基层建设的主体责任,指望工作组鞭打快牛、包揽一切也是不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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