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放弃越收获

薛涌

最近一家长来信说，她女儿的同学离家出走了。其他家长知道后无不唏嘘不已。他们未必觉得自己的孩子也会如此，但自己的孩子真要走到这一步，大家似乎都不会感到意外。这是北京的一所著名高中。

如今的高中生，被我所谓的高考和留学“两座大山”所重压，随时可能崩溃。家长们经常抱怨孩子的压力太大。但是，有多少家长反省过：自己给孩子添加了多少压力？

现在的青少年，按说比我们当年生活容易多了，机会、选择也多得多。高考录取率大大提高，出国留美家长还给钱，高中没毕业就海外旅游……世界似乎就是属于他们的。但是，家长们总说：孩子比我们小时候压力更大！

为什么？我看压力是一种富贵病。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压力是家长养出来的。

以我比较熟悉的“留美族”为例。许多家长，看到人家的孩子SAT考过2000分，自己的孩子才1800，就坐卧不安：唉，“前五十”没戏了，日后怎么办呀！他们急了跑到我这里讨主意。我哈哈一笑：有什么了不起？上不了前五十，就上前一百嘛。前一百里好学校多得很。赛过北大清华。1800的成绩也差不多了。操什么心？好好埋头准备大学的功课不就行了？

这简直是鸡同鸭讲。家长们还是一百个想不开。这种家长就是生怕孩子错过机会，错过别人有的机会。在他们看来，这就叫失败，叫“输在起跑线上”。好像错过一次机会，失败一次，起跑慢半拍，一辈子就泡汤了。但是，他们恰恰忘记了一个我们每个成年人都应该懂的道理：失败是成功之母。那些比别人成功的人，往往是比别人能够承受更多、更大的失败的人。现在的孩子，一直到大学毕业都被家长安排好了，一切都埋单了。他们有机会失败吗？没有栽过几个跟头，怎么成功？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为了成功，什么都不能错过，什么都想要。你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的家长，给孩子报了一大堆班，乃至孩子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上。这一点，我有许多切实体会。因为许多家长就到我这里报班（英语阅读）。报完后孩子就不见了，因为孩子学校里功课实在太多，顾不过来。

明知道顾不过来，为什么又要报呢？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些都是留美族。准备留美，听了我讲的道理，很信服，马上把孩子送来。按说我真该感谢他们的信任。但是，真来了就发现，要上我的课，许多东西要舍弃。但他们什么都不肯舍弃，结果什么都做不来。其实，我土生土长的女儿，在美国的高中面临着同样的挣扎。事情太多，分身乏术。我告诉她：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为必有所不为。你必须选择，必须放弃，必须牺牲。不肯牺牲的人，没有能成大器的。成就越高的人，往往牺牲的东西越多。青春期的一大人生训练就是：面对这么多难以割舍的东西，你究竟放弃什么？

我辅导的一个学生，已经上了好高中，16岁，眼看就要留学了，但依然对自己不留神而没有考进重点班而耿耿于怀。她在普通班里学得轻松，以遥遥领先的优势排在第一。这反而加剧了她的心理不平衡，觉得沦落到一个远远低于自己“档次”的地方，一度还要拼考试回到重点班去。我对她说：其实你上普通班比上重点班更好。在重点班里排名中下，压力过大，大家拼的还是刷题、应试，一切都是高考导向。你明明是要留美，在普通班免于这样的压力，反而给自己留出了更多的准备时间。然而，她还是拿不出时间来跟着我攻阅读。

从最为实际的层面说，留美，就必须面对美国大学的评价体系，而非中国应试教育系统的评价体系。可惜，如今的家长和学生，大多是应试教育的制度囚徒，很难突破既有的评价系统。

承受失败，敢于牺牲，这两者本是立身之本，是在成人前必须打造成形的品格。但是，我们的教育，从方方面面都在阻绝这种品格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