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风水师
2015-09-10孙立红
孙立红
世龙化工搬迁新建后,总经理王光周特地买来一块天然巨石,矗在办公楼前。这块巨石状似卧龙,十分别致、大气,王光周很满意,只等请人在上面题上词,搞个仪式,就可开张大吉了。
说起世龙化工,那可是王光周跟合伙人租用农民土地办厂,从作坊式生产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虽说规模不大,但也帮王光周实现了老总、老板梦。一年多前,政府要征用这块地做它用,让世龙化工厂搬迁。这可是伤筋动骨的事,王光周万般不情愿,却无法抗拒,幸好主管工业的副市长陈镭从中协调,给他找了个不错的新址,又让开发商付了一笔不菲的包括停产损失在内的补偿费,还许以今后几年税收上的优惠,王光周才没伤元气,并在一年内就让新厂竖了起来。为此,王光周对陈镭一直心怀感激,想寻机报答一下。现在机会来了——对了,就让陈副市长题字。
陈镭是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他不同于一些半路出家、喜欢秀书法的官员,对书法是真有造诣,记者曾描述其字体“擅用腕劲,雄浑锋露,筋骨分明,力透纸背,袭追颜公”。当副市长后,请陈镭题字的多了起来,陈镭有求必应、乐此不疲,工厂、医院、学校、大桥……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墨宝。
这天,王光周在一家大酒店订了一桌酒席。傍晚下班后,陈镭如约赴宴,不过,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秘书和司机,且都被请到了席上。己方都是顶着副总头衔的合伙人,能关起门来说话,可现在有外人在场,王光周倒不好张口了,只能先喝酒再找机会。
酒宴很丰盛,陈镭胃口很好,对敬酒来者不拒。一番攀谈、观察,王光周发现这秘书、司机也不是“外人”,似乎用不着避讳,便点正题了:“陈副市长,新世龙化工已经建起来了,也通过了试车,就等正式生产了。”
陈镭不由问:“等什么?早生产早受益。”
王光周说:“也不差这一两天,我们是想搞个开工仪式,眼下就缺个点睛之笔。我在办公楼前弄了块石头,想题个词,就等着您这位儒官赐墨呢。”
陈镭登时来了兴趣:“可以呀,好事嘛。写什么呢?”王光周有些意外:“这个,这个我们倒没预备。您站得高、看得远,当然得听您的,您写什么就是什么。”
陈镭明显喝多了,已显醉态,他揉揉太阳穴:“嗨,你们提前也没打招呼,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词。”王光周忙说:“不急不急,也没让您这会写。这会……这会主要是想告诉您,不白让您动笔,这润笔必须要给的。”陈镭一下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写字收润笔天经地义。”王光周心一横,掏出一张卡来,“这里头有五十万,请您笑纳。”
陈镭仿佛被烫着般,呼地站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王光周诚挚地说:“世龙化工搬迁,多亏您协调,把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应该表示感谢。”
陈镭严肃地说:“不是这么个谢法。你当初用地是政府批的,现在搬迁也是政府让你搬的,政府有责任善后,也是我这个副市长的分内事。行了,这字我还是给你写,不过,什么词你们自己编,想好了送我办公室去。”抬腕看看表,拂袖而去。
1.风水大师来帮忙
第二天一上班,王光周把几位副总召集起来,商讨对策。
大家首先分析陈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为什么不收润笔?分析来分析去,觉得陈镭这些年官声不错,没什么负面传闻,是个好官,虽然有过收取小额润笔的传闻,但瑕不掩瑜嘛。其次,这字还是得由陈镭来题,他并没有拒绝,但那句“想好了送我办公室去”却又十分耐人寻味,因为打个电话告诉他就行了,没必要“送办公室去”,难道昨天酒桌上人太多,陈镭心存顾忌?不管怎么样,这润笔还是要再给一次,收不收是他的事,心意要尽到嘛,能用这个机会跟陈副市长加深一下交情也是不错的。
接下来,大家开始讨论这块石头上到底该题什么词。有的说,就写“世龙化工”,马上有人反对,说办公楼顶包括烟囱已有“世龙化工厂”几个醒目大字,石头上再原样搬太没新意了,也没文化含量;有的说写一个繁体的“龙”字,倒也扣合巨石形状;有的建议就写“虎踞龙盘”或“坚如磐石”,取企业永固、不可动摇之意;还有的说写“开拓进取”、“鸿运当头”什么的,总之,不管什么建议,总有反对声,难成一统,王光周也拍不了板。正争执间,秘书进来报告说,刘得胜找王总。
王光周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哪个刘得胜?”秘书刚要回答,一位副总抢着说:“是不是那个看风水的刘大师?”王光周一下子醒悟过来:“肯定是他,快请!”
这会得花点笔墨说说这位刘得胜了。
这些年,风水学逐渐由港台、深广渗透到内地,有一阵,为找口饭吃,刘得胜自学起了风水学。这风水学嘛说不清楚,你说它有理,它就有理;你说它没理,它就没理。不过,存在就是道理,因为有人信它。刘得胜倒也摸了些门道,却没啥用武之地,最后还是得找正经事,现在省城一家装修公司打工。不过,他那些风水堪舆之术倒也能用上一二。比如,这个家俱应该这么摆、这个物件不应该放在此处、这里应该设个屏风、这面墙应该打掉、这里不应该用这个颜色等,他都能从风水学的角度说道一番,让业主信服、采纳。
刘得胜与王光周的渊源也正缘于一次看风水。
两年前,市场强劲、产销两旺,王光周开始对办公楼看不顺眼了。那个办公楼是在厂子发展期间盖的,两层小楼,最初很让王光周高兴了一番,可现在怎么看怎么寒酸,就想盖个大点的办公楼,几位股东也是一样的想法。说干就干,施工队马上就进来了,首先对办公楼前的一个金属造型下家伙。不料,刚把它弄倒,有个路人打外面跑了进来,制止道:“不能动!”
王光周不知道这是哪路神仙,赶紧过来交洽。这个人就是刘得胜。刘得胜从风水学的角度高论了一通,说这个造型不能拆,他早就观察过,这个厂子之所以能发展,全赖这个造型聚财运,它一倒,厂子“活”的时间也就不久了。
王光周倒不敢视为无稽之谈,很多生意人包括官员都信风水,他自己也信这个,便请“刘大师”赐教。刘得胜叹道:“唉,我正好闲逛路过,可惜晚了一步。倒就倒了吧,再恢复也无益。不过,这新楼最好别盖了,白白往里面扔钱。我的意见仅供参考,怎么办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王光周自己没主意,他对刘得胜的意见不仅仅是“参考”,而是完全听从。果然,不到一年,厂子被下令搬迁。王光周庆幸自己没折腾,对刘得胜佩服得五体投地,想要感谢一番,却不知刘得胜跑哪去了。
2.这个字得自己题
刘得胜告诉他,自己在省城一家装修公司做事,业务范围并不局限于省城,哪有活儿就往哪“戳”,听说世龙化工盖了新楼,想来揽揽活计。王光周听完,叹惜道:“唉呀,你咋不早点来找我,不然肯定把装修包给你。我们就找本地的公司简装了一下,已经完工了。”
刘得胜倒也没啥惋惜之意:“我回来探亲,顺便来看看,哦,也顺便看看你,装完就装完了吧。”王光周仍觉得不好意思:“别走了,今天中午我做东,咱们好好喝一顿。我还没为两年前那件事表示感谢呢。”
一言提醒了一位副总,他说:“既然刘大师在这,何不再让他看看咱们前景如何?现在市场波动大,很不稳定呀。”王光周一拍脑门:“对呀,赶早不如赶巧,刘大师,你既然来了,就再帮我们看看风水吧。”刘得胜想了想,说:“行吧。厂区看不出什么来,那块石头很不错,我就看看办公楼和石头吧。”
随后,王光周和几位股东领着刘得胜下了楼。趁这个工夫,王光周顺便把请陈镭副市长在石头上题字的事说了。
一行人来到巨石前,刘得胜先望了望办公楼。这楼有四层,不是很宽,但比以前的办公楼气派多了,刘得胜点头道:“嗯,这楼的位置、坐向都很好。”随后围着石头观察了一番,“根据你的生辰八字,你命里就需要这种‘镇宅石’压邪,特别是办企业。所以,跟你以前的那个造型一样,它首先得稳固,不能磕碰、伤体。”
王光周马上表示:“等开工仪式后,我立刻找人砌一圈坛子把石头围起来,不,用铁栏杆围起来。”
刘得胜用手摸了摸石头,又掐了好一阵指头,突然脸色一凛:“不行呀,这字不能让别人题。”王光周一愣:“什么意思?”“你八字和命相都跟这石头犯冲。”“啊?要不我换块石头?”
刘得胜坚决地摇摇头:“我已经说过,这块石头不能动了。”“那怎么办?”“好办,你自己写呗。”
王光周犯起难来:“我钢笔字还行,可毛笔字……”刘得胜笑笑:“写什么样就什么样吧,好坏是次要的。”王光周犯难的不止一样:“可我怎么跟陈副市长交待呢?”
刘得胜说:“随便找个由头回绝吧,如果你不希望企业走下坡路。”
两权相害取其轻,王光周掂量一番,下了决心:“好吧,我自己来写。”
接下来的两天,刘得胜的主要工作就是练字,不知道练了多少张报纸,终于写得有模有样了。词也是他自己想的,就叫“大展鸿图”,虽然俗了些,但通用。写好后,立刻请人把这四个字刻在了石头上。
其间,陈镭曾打电话问他,题词想好了没有?王光周用事先想好的说辞小心回话:“陈副市长,自从您拒收润笔后,我一直觉得很惭愧,觉得让您蒙了羞,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叨扰您了,免得被人误会。这字我就自己现丑了,到时一定请您大驾来剪彩,没有您就没有新世龙化工。”
第四天,王光周请了一方朋友,在巨石前搞了个简短而热闹的开工仪式,之后,在一阵鞭炮声中,世龙化工厂正式点炉生产。
本来,剪彩贵宾安排的是陈镭,可他说有事,来不了。
3.风水师的风水经
起初想请陈镭赐墨,最后换成自己题词,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可不知怎么被有心人看出了玄机,问王光周是不是发现陈镭有问题、不敢找他题字?王光周吓了一跳:“喂,不要乱说,没影的事。我自己的厂子,我自己想题着玩,跟其他没关系。”他没把请刘得胜看风水的事说出来,刘得胜不让他说。
可惜,嘴长在别人身上,他管不住。很快,这事就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都说王光周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知道陈镭要倒,才没找他题字。继之,引发连锁反应,很多人都不敢找陈镭题字了。王光周有苦说不出,想找刘得胜讨个对策,可刘得胜拿了一笔“润嘴费”后已经返省城了,只在电话里回了句风水大师的外交辞令“天机不可泄露”。
好在陈镭没有质问过王光周,不然他真不知该咋回应。谣言没有不攻自破,反而言中,不到一个月,陈镭被宣布接受调查,再一个月被检察院批捕,查出很多问题,如包养情妇、替人揽工程收受贿赂等,其中有一项就是替人写字、题词收取“雅贿”。
听到这些,王光周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后怕。事还没完,又出现了新的谣言,说陈镭本来一切做得很隐蔽,没有暴露什么,就因为坊间猜测惊动了纪检部门,促使他们下决心查处。王光周这回真怕了,本来扳倒贪官是件光彩的事,可他一度也想行贿,怎敢领这份功?他赶紧派人驱车去了省城,说捆也要把刘得胜捆回来。
不久,刘得胜被接了回来,王光周把他带到家里,说:“我把你领到家里来,表示不把你当外人。现在都说是我把陈镭扳倒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件事不管是功是过,都由你来顶,我只要你给我泄泄这‘天机’,为示开诚布公,我跟陈镭之间的事也不对你保留。”
接着,他把陈镭曾帮过自己、自己想送五十万答谢的事说了。
刘得胜听完,没有反应,只是说:“唉,风水之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不知你信也不信?”
王光周火了:“你少给我弄玄虚,你就实话实说,别提风水的事。我信风水只是讨个吉利,难道还真指望它左右前程、财运呀?”
刘得胜笑笑,爽快地说:“好吧,你既然不信,咱们今天就说说不信的话。其实我也不信它,这才不想在这一行往深了混,不然不会对你掏实话。还记得以前的世龙化工吗?它最初是建在城郊农村,可现在城市扩张太快,很快它就成了城乡结合部,早晚会成为城市新农村。你这属于污染型企业,不可能让你杵在生活区吧?老百姓已经有意见了,政府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所以我判定,世龙化工厂迟早会搬走的,这才让你不要盖新楼,免得瞎折腾。”
“你当初可以明说嘛,为什么要假风水的名义?”
“我那时打算拿这一行混饭吃,正想找件事打出名声,如果明说了,谁还买我的账?这件事倒是挣了点名声,可这里的风水土壤不行,成不了气候;到南方去吧,我这点道行大概也没人瞧得上。意冷之下,只好找别的营生,投奔我朋友开的装修公司。”
王光周又好气又好笑:“那陈镭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简单,他在省城的房子是我给装修的。”刘得胜说,“装修期间我见过他一回,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他不知道我家是这边的。”
地方官员在省城有房子也不是啥新鲜事,王光周顺口问:“你没跟他套套近乎?”
刘得胜笑笑:“何必多事呢。那是他给情妇买的房子,装修的事都是情妇打理。”
王光周一下子明白了。
刘得胜继续说:“贪官大多都有情妇,情妇是个无底洞,靠工资是不够养的,只有贪。有些人没有暴露,能苟安一时,有些人总会落马的,陈镭就这样。按说他倒不倒跟你没关系,可多少也会给你点折腾。”
“什么折腾?他以前帮我那纯粹是政府行为,工作关系。”
“他要是倒了,他题的字你不得铲掉呀?”
王光周一下瞪大了眼:“就为这呀?你就是怕我铲字才往风水上扯?”
刘得胜点点头。
这倒是常见的一出黑色幽默,陈镭倒后,不少学校、工厂、医院什么的,都忙着铲掉陈镭的题刻、墨宝。
想不到刘得胜的一通风水说是根据这些判断的,王光周苦笑一下:“你可以对我明说呀。”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了好。如你所说,你跟陈镭的交往是相对干净也相对单纯的,如果你知道他包养情妇,还能这么想吗?”
是呀,当初自己只是单纯的报恩思想,如果知道陈镭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的心理会有什么变化?肯定会掺入一些杂质。事到如今,王光周倒是有点庆幸刘得胜卖弄玄虚,不然,他跟陈镭真撇不清了。
不料,刘得胜又冷笑道:“其实,你跟陈镭的交往并不干净,你毕竟想送他五十万。有些官原本不敢伸手,就是你们这种主动行贿的人把他们拉下水的。如果这五十万是陈镭的第一次,你说他怎么办?不收你肯定不乐意,会想办法让他收;如果收了呢,你就把他拉下水了,把他的胆练出来了,把他的胃口撑大了。换个角度,你们比贪官更可恶!更该抓!”
王光周无从反驳,陷入了沉思。他现在想明白了一件事,当初陈镭让把题词想好了“送我办公室去”,其实是想收这笔钱的。有一点没想到的是,陈镭让一个业余风水师给扳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