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邻居

雷长风

到绍兴鲁迅故居参观，看到一位卖字先生。他的小卖部在景点里边，游览者必经之地，生意很红火。我想，这地方，不是一般人就能进来经营吧？一问，果然。先生说，我祖上与鲁迅家是邻居。

先生六十来岁年纪，戴一顶鸭舌帽，圆片眼镜后面，有双圆圆的眼睛，黑胡须、白牙齿。看上去健康、快乐，活得舒适。他说话热情，笑声爽朗，就像是自己的街坊。

先生很会推销自己。看我走近，马上点头致意，笑着说自己姓冯，是省级文化示范户。怕我不信，指着墙上浙江省文化厅颁发的匾牌，证明此言不虚。接着向我展示各种报纸刊载的他的书法作品，还有为店铺、工厂题写的对联、牌匾，证明自己的实力。怕我不识货，又出示了书法家协会的会员证。我怕他再拿出别的什么证件，赶紧说，不错，您的字确实可以。

先生高兴，唰地展开一把纸扇，说，我写的，买一把？纸扇一面是大字“三味书屋”，一面是小字释文：“三味意为：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诸子百家味如醯醢。”我说，已经买过一把，与这个内容一样。他接过去展开一看，说，你这字是印刷的，我这是现场书写，怎会一样？游三味书屋和鲁迅故居，再买一把鲁迅邻居手书的扇子，这扇子就非同一般，带回去珍藏起来，蛮有价值的。我再无话可说，只得又买一把。

他收过钱，哈哈笑了，指着墙上和柜台，说，还有湖笔端砚、檀木镇纸、名人字画、印油笔洗，以及与鲁迅有关的各种纪念品，来一趟不容易，再带点回去。我说我是来开会的，会上发了不少书籍，再买东西就拿不住了。他说，人名题诗，把你的大名嵌进诗里，也蛮有意思的，这个又压不住你。我摆手说，算了，我名字不好听，别玷污了你的好诗。说完，抽身离开。身后，传来他呵呵的笑声。

说实话，冯先生的字不算太好，但他做生意的技巧，我还是非常佩服的。

到了故居后面的百草园，刚才时停时下的蒙蒙小雨，变成了紧锣密鼓的雨搅雪，大片大滴飞落下来，游兴不减的人们，打着雨伞在那里照相。我忽然发现雨伞忘在了冯先生那里。同行的作家朋友说，照了相再去拿，丢不了的。我看到给鲁迅带来无限童趣的百草园，如今种满了萝卜、韭菜、上海青、雪里蕻，成了百菜园，哪还有百草的意味和痕迹，顿时兴趣大减，转身跑回去拿伞。

还没到冯先生柜台前，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走近看到，冯先生右手拿把扇子，正指着一名穿制服的人大发脾气。他说，一把扇子，我开价10元，你砍到8元。我写好字8元给你，你又说7元。我7元跳楼，你甩手而去，耍我老头子！亏你还穿着制服，我看你是个假的，哪有公家人捉弄老百姓的！他胡子一抖一抖，刚才的和气模样荡然无存。

围观者越来越多，那人无奈地掏出10元钱，尴尬地递了过去。

冯先生横眉冷对，扇子一挥：走开，你不配买我的字！

人们散去后，先生看到我，从柜台下面取出我的雨伞，脸上又绽放笑容：我就晓得你会回来的。

有2500年文明史的绍兴，商人遍布。古迹、名人、物产、风俗等文化符号，都成了他们响亮的招牌。这些商人以他们的睿智、狡黠、传统文化涵养和现代经营意识，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冯先生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他的品牌是：鲁迅的邻居。

（易茗摘自《天津日报》 2015-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