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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素描

2015-09-10胡竹峰

安徽文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张恨水鲁迅

胡竹峰

张恨水

快二十年了,在安庆乡下遇见几本张恨水的章回小说,课余一章一章读得仔细。张先生文字大好,意境淡远,读深了心中飘着轻愁,比茅盾、巴金、老舍惹人寻味。那时候喜欢刘旦宅、戴敦邦的连环画,窄窄的书里悠悠闲闲真像张恨水笔下一些少奶奶和大小姐。

民国一帮作家里,张恨水的名字知道得比较早。十来岁时,一位木匠在我家干活,他喜欢读小说,看过几本张恨水的书,天天讲一段《啼笑因缘》。又说张恨水是邻县潜山人,倾慕冰心,取这么个笔名,寓意“恨水不成冰”。冰心当时在我心里分量重,教材上有她的文章,我觉得这个潜山佬胆子真大。潜山太近,冰心太远,张恨水喜欢冰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恨水不成冰”这个小道消息,大概20世纪三四十年代就有了,毛泽东后来见到张恨水,也忍不住好奇问他究竟。

张恨水生在武将家,祖父做过清朝参将,十几岁时就能举起百斤巨石。张恨水儿时目睹过祖父的武术,后来《啼笑因缘》写关寿锋用筷子夹苍蝇,夹住之后,苍蝇并未夹烂,而是翅膀折断。这种功夫,即脱胎于祖父。张恨水的父亲也习武,他觉得下一代人应该从文,于是要求张恨水读书。张恨水六岁入私塾,自小对文字非常敏感。有一次,老师出了个对子“九棵韭菜”,张恨水对曰:“十个石榴。”

张恨水后来创作小说是有渊源的,就读于旧式书馆时,便喜欢《西游记》《东周列国志》一类小说,尤其热衷《红楼梦》,醉心于风花雪月的诗词及才子佳人式小说。

20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报业写作圈子有个奇怪现象,上海报馆不找北京那边人写稿子,北京报馆不找上海那边人写稿子。正当张恨水在北方名气高涨时,朋友介绍上海著名副刊编辑严独鹤与他结识,约他为上海《新闻报》供稿,打破了当时北方报人不给南方报纸写稿子的先例。虽然约了稿子,但写什么,张恨水没想好。这时北京发生高翠兰被抢案,受事件影响,张恨水坐在中山公园小山上的茅亭里,构思出《啼笑因缘》。书中故事变复杂了,复杂曲折的多边情爱关系成为卖点。连载期间,轰动一时,老少妇孺皆知。此后张恨水的小说横贯大江南北。

张恨水的读者,上至鸿儒,下有白丁。陈寅恪先生在西南联大时,因为双目失明,请好友吴宓去图书馆借来张恨水的《水浒新传》,每天读给他听,成了每日病床的唯一消遣。鲁迅也买过张恨水的书,一九三四年的一封信中写道: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三日前曾买《金粉世家》一部十二本,又《美人恩》一部三本,皆张恨水作,分二包,由世界书局寄上,想已到,但男自己未曾看过,不知内容如何也……

以鲁迅当时的地位和眼界,对张恨水那类作品自然不屑一顾,买给母亲消遣是一回事,自己读却是另一回事。这次却是鲁迅的失算,时常猜测鲁迅会怎么评价张恨水呢。如果读了《春明外史》《金粉世家》,我想他会觉得很多新派小说家该打屁股的。

曾见过张恨水约老舍饮茶的小纸条,每个字写得温文尔雅,恭敬客气,比平常写稿写信耐看些秀丽些,可惜当时没有买下。坊间不时流出张恨水书画作品,假的太多,不敢染指。有一年北京拍卖会上有他写给萧乾夫妇的横条,写“弹琴展卷纳春和”,字很漂亮,墨色风流,内容风流,非常张恨水,最后不知水流何处,水流何处都是故事都是春天都是风景。

张恨水小说写侠士写文士,写美人写妙人,写世情写爱情,热闹好看。《春明外史》《啼笑因缘》《金粉世家》,一部比一部精彩,拍成电视剧还是好看,老民国风情过去近百年一点也不过时。

张恨水曾得到过茅盾一次随意夸奖,说文字不错,又说他小说在近三十年来,运用章回体而能善为扬弃,使章回体延续了新生命。老舍也说张恨水是国内唯一的妇孺皆知的老作家。张恨水心怀感激,不止一次在文章中提到这两件事。

茅盾、老舍对张恨水的评价颇堪玩味。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作为朋友,他们这番话当然是捧场,同时也是表态,弦外之意张恨水到老不过一个通俗小说家。作家的表扬,通常话里有话,要细心辨别。文人都清高,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让他打心眼里服气谁,喜欢谁,实在不容易。

张恨水在茅盾、老舍他们面前有自卑心理。时代交替期,新风气总是压倒旧观念,尤其在文艺上。五四时期,新文学如火如荼,旧小说虽然拥护者众,但新文学到底是大势所趋,天生一种霸气。

1956年,张恨水列席全国政协二届二次全会,茅盾把他介绍给毛泽东,毛说:“还记得,还记得。”茅盾回道:“《××》那本书就是他写的。”张恨水连忙更正:“那是伪书,我写的是《春明外史》《金粉世家》。”茅盾连张恨水最优秀的作品也不知道,更遑论展卷一读,对他的赞扬,不过敷衍罢了。在为人处世上,文人和政治家不一样,文人是无论如何不如自己好,政治家是为我所用就是好。

毛泽东说的“还记得”,因为十年前他们在重庆会过面。一九四五年秋,重庆谈判间隙,经周恩来介绍,毛泽东接见了张恨水。那时张恨水正主持《新民报》副刊编辑工作。两人相见,谈起了当时的形势和政局,以及写作和生活等许多问题,一气谈了两个多小时。毛泽东读过张恨水的小说,常常能说出其中情节。临别时,毛泽东将延安生产的呢料、小米和红枣送给了张恨水。

张恨水生前很少向人谈起他在重庆与毛泽东谈话的内容,只在《我的创作和生活》一文中简单地写道:“一九四五年毛主席到重庆,还蒙召见,对我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和鼓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还牢记在心。”女儿张明明多年以后问起这次谈话的内容时,他简单地答道:“主席说的是关于写爱情的问题。”

名列旧派小说,张恨水顶了通俗言情、鸳鸯蝴蝶的帽子几十年。这一派作家,赢得了读者,却从来不被新文学阵营看好,不仅不被看好,动辄还遭一顿奚落,甚至臭骂。写旧派小说的老式文人,天生一盘散沙,吟诗、写字、作画、听戏,样样来得,吵架方面总是技不如人。新文学阵营有一致对外的传统,拉帮结派,办同人杂志,都是吵架高手。每次交锋,旧派文人基本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中国二十世纪是新派的天下,凡事忌一个“旧”字,张恨水后来想摆脱身上的旧味,也无可厚非。可惜他写的那一类新东西,质量平平,反响平平。

民国前,很多人眼中,小说不过稗官野史,雕虫小技,在“四部”、“四库”那样的正史中没有立身之地。张恨水后来萌发写一本《中国小说史》的想法,骨子里不排除正名的念头。为此,他搜集了许多珍贵的小说版本,仅《水浒》一书,就有七八种版本。动笔之际,“九一八”事变爆发,这些宝贵资料,毁于战火。此后,再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精力来做这件工作了。

民国一批旧作家里,张恨水应该能排第一位置。他比周瘦鹃、程小青、包天笑、范烟桥诸辈写得好。张恨水超过旧派小说家的地方是刻画社会,同样写小说,程小青他们被故事束缚了。张恨水也重视故事,但他玩转了故事,借故事说了一个社会。一个是通俗故事娱乐化,一个是通俗社会工笔化,这也是张恨水高人一筹的原因。张恨水对于世情,是洞达通晓的,他的创作,从《金瓶梅》《红楼梦》《儒林外史》《孽海花》《老残游记》一路走来,或用白描,或以曲笔,刻画世态众生,淡淡的幽默里隐藏着讥讽,时人所作,无人能望其项背。

张恨水最让人敬佩的是职业精神,这也是当时那批旧派小说家共有特点,但他的才气却比其他人高出太多。张恨水一般晚饭后写稿,长篇小说同时写几部,天天一段一段连载。张夫人早睡,家务晚上都归张先生照料,一手抱孩子一手写作,一边还要听好里弄中叫卖宵夜的小贩来了给夫人买两枚。民国初年不少海派小说家都那样写连载,好坏姑且不论,创作力真了不起。就职业精神而言,那些新小说家,更是差得太远,他们的工夫都用于赶时潮了。即便鲁迅,后来热衷于杂文,打笔仗糟蹋了自己的才学。张恨水也赶时潮,写抗战文学,但他一直没有被时潮淹没。

张恨水写作高峰期,一年有六部长篇小说连载。每本小说的人物、情节、进程各不相同。文友中风传,每天晚上九点,报馆来索稿的编辑排队等在张家门口,张恨水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数千字一气呵成,各交来人。甚至传言,报馆来人催稿子,麻将桌一时下不来,于是左手麻将,右手文章,照样按时交稿。排队等稿子不足为奇,左手麻将右手写作,不是张恨水的风格。

除了小说,张恨水还写有大量散文。其散文,内容繁多,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一册《山窗小品》,格调不低,甚至比梁实秋的《雅舍小品》还要高出半截,可惜因为文言文的缘故,传播范围不广。

张恨水创作总量达三千万字,有写作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个数量十分惊人。以字数论,张恨水是鲁迅加上周作人文章数量的两倍。我喜欢张恨水的作品,是因为喜欢他身上的元气,从青年到暮年,没有明显的低谷,职业写作者知道这里不易。

张恨水引以为荣的,是自家在北平的大宅子,是用稿费换来的,全家三十多口人,靠一支笔,日子倒过得不错。这样的境遇,让人又羡慕又辛酸。

张恨水晚年有两大遗憾:一是没机会对作品进行全面修订,二是长子张晓水未能走上他设计的文学道路。前一个遗憾是读者之幸,在当时意识形态下,张恨水的修订不可能让作品更上一层楼。再说晚年创作力锐减,廉颇老矣,还是不要修改了吧。而后一个遗憾,是天下父亲都有过的遗憾吧。

张恨水一生布衣,不事王侯,用一管笔南征北战。张先生的传记坊间不少,读了一些,写出了风流写不出风采,写出了文事写不出文章,朋友徐迅笔下一段话记忆犹新:

我是见过张恨水的,当然是照片。一会儿是西装革履,风流倜傥。一会儿是中山装,熨熨帖帖,矜持庄重。但不知怎地,我的眼睛总每每定格在他那身着青布衫的照片上,脑海里抹不去黄昏里他那飘忽着的青布衫的影子。

朱   湘

文史研究工作者提到朱湘,总会说鲁迅曾喻他是中国的济慈,以示显赫。对此颇有疑问,鲁迅和朱湘基本没有交集。再说了,中国的济慈也不是多高的评价,好上天了,也不过第二,别人的影子而已。奇怪的是朱湘研究者们如此津津乐道,大概研究现代文学的人,不攀上鲁迅的衣角,总觉得气短。

“中国的济慈”一语出自鲁迅一九二五年写给向培良的一封信,结尾说:

《莽原》第一期上,发了《槟榔集》两篇。第三篇斥朱湘的,我想可以删去,而移第四为第三。因为朱湘似乎也已经掉下去,没人提他了——虽然是中国的济慈。

这封信的内容,明显带有“批评”的笔调。为什么要删掉斥他的文章呢?因为“朱湘似乎也已经掉下去,没人提他了”。朱湘在鲁迅心中的位置,也就可想而知。于是,鲁迅又写了一句话——“虽然是中国的济慈”,并且在前面加了一个破折号,这明显是“讽刺”的一个暗记。“虽然是”三字,实则说明当时文坛有人认为朱湘是中国的济慈,鲁迅不过拿来一用而已,可见“中国的济慈”云云,并非赞誉。

我读到朱湘的第一首诗是《采莲曲》:

小船呀轻飘,

杨柳呀风里颠摇。

荷叶呀翠盖,

荷花呀人样妖娆。

…………

那时候,正当青春年少,这种文字间极度的轻灵与柔美,一见之下,被勾住了。如今回过头看,不觉得这样的诗歌多差,但也不认为有多好。

民国旧人的新诗,读过一些,朱湘的东西别有风味。他的诗歌,从旧诗词里点化而出,五言七言,长短句,随意取用,安排得熨帖妥当,营造出一种很好的意境,这是同代诗人所没有的。

《采莲曲》写于朱湘的婚姻生活时期,但文艺归文艺,生活是生活。因为和妻子是指腹为婚,接受过新思想的朱湘内心里颇有排斥,加上婚礼上大兄要他按旧有的程式行跪拜礼,朱湘只肯鞠躬。大兄面子上挂不住,大闹洞房,龙凤喜烛也给打成了两截。朱湘一气之下,当即就搬到了二嫂薛琪英家里。自此,本是同根生的兄弟,形同路人,相逢仿佛不识。

和诗歌相比,朱湘的散文还入不了上品。一来数量太少,二则个性不够鲜明。散文写作,见解、知识、阅历固然重要,但更需要字里行间的个性光芒。朱湘和我同属安庆,老乡情谊,还是要说几句好话。朱湘的散文平静,秀美,偶尔也有洞察人世的地方,《北海纪游》《烟卷》《书》《徒步旅行者》《江行的晨暮》等几篇比较经典,也最能表现其独有的风格,特别打动人心。尤其《北海纪游》里有这么一段:“最后,白杨萧萧的叹起气来,惋惜舞蹈之易终以及墓中人的逐渐零落投阳去了。一群面庞黄瘪的小草也跟着点头,飒飒的微语,说是这些话不错。”这样的文字,清明澄澈中有一些萧瑟幽冷的气息。

朱湘喜欢写死亡,年轻时候写有一首《葬我》的诗歌:

葬我在荷花池内,

耳边有水蚓拖声,

在绿荷叶的灯上

萤火虫时暗时明——

葬我在马缨花下,

永做芬芳的梦——

葬我在泰山之巅,

风声呜咽过孤松——

不然,就烧我成灰,

投入泛滥的春江,

与落花一同漂去

无人知道的地方。

生老病死,死放在人生的最后,也是人生不可绕开的一个永恒话题。死是身体的寂灭,原本该是悲伤的,朱湘笔下却有种菩提树下佛陀的安详淡然。

长期寄人篱下和被异视,给朱湘带来了极其沉闷的心理重负,自卑中生出仇视,又表现为极端的自尊。这种情形下,几个兄弟姐妹也不喜欢朱湘,始终将其看作外人。

后来,朱湘性格越发孤傲乖僻,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他说胡适的《尝试集》“内容粗浅,艺术幼稚”。《采莲曲》没有被徐志摩发《诗镌》头条,于是骂徐志摩是一个“瓷人”,“瞧他那一张尖嘴,就不像写诗的人”,又评价徐志摩“爱情诗本色当行。哲理诗是枯瘠的荒径,此巷不通。散文诗是逼窄的小巷,路径很短。土白话是末节的街道岔入陌生的胡同。总之,徐君没汪静之的灵感,郭沫若的奔放,闻一多的幽微……只有选用徐君的朋友批评他的话——浮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又忘了也曾骂过郭沫若的诗“粗”,“一本诗集只四行可读”。

对同行的批评,终于转化为对现实的不满,敌视那个时代,敌视周围的一切人、事、物。朱湘频频写诗,写诗评,棒杀别人的同时,也棒杀了自己。他这么做,不能仅仅归咎于简单的自恋,更多的还是与时代格格不入。就像一个孩子,讨不到老师喜欢,故意在课堂上捣蛋,希望得到关注。得不到时代承认,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朱湘只好用扭曲的、压抑的方式发泄,伤害别人的同时,也是自戕。

朱湘太爱诗歌了,这是一个为诗歌而生的人。

在清华念书,毕业前夕,却被校方开除了。因为朱湘钟情于文学,对所有的必修课都不感兴趣,甚至连点名也缺席,终致因点名经常不到累计满三次被开除学籍。后来孙大雨、饶孟侃、杨世恩等人交涉,终使校方让步,只要朱湘认错,便可收回成命。然而朱湘一意为之,坚持无错可认,宁可离开清华,也不低头俯就。朱湘说“清华则生活是非人的……清华只是钻分数”,“至于清华中最高尚的生活,却逃不出一个假,矫揉”。

三年后,也就是1926年,朱湘由朋友力保再回清华,自办了个《新文》月刊,专发新诗,自诩五年内使其遍及全国。事与愿违,总发行才二十份。

1927年,朱湘赴美,在劳伦斯大学留学,外教读的一篇文章,有把中国人比作猴子的句子,朱湘便愤然转入芝加哥大学。1929年,朱湘又因教授怀疑他借书未还,加之一美女不愿与其同桌而再次离学。朱湘说:“博士学位任何人经过努力都可拿到,但诗非朱湘不能写。”同年9月,朱湘回国,任安徽大学英文系主任,月薪三百元,朱湘却又因校方把英文文学系改为英文学系又一次愤然离去。并且大骂:教师出卖智力,小工出卖力气,妓女出卖肉体,其实都是一回事:出卖自己!

朱湘的确是狂妄的,但他狂妄得严肃而认真,这种个性,注定了被时代不容,这便是朱湘的命运。

朱湘曾经慨叹过人生有三件大事:朋友、性、文章。但由于性格原因,友情和爱情成了镜中之花,“穷”得只剩下诗了。朱湘的生活里除了诗,了无其他,甚至没有了自己。当时就有人说朱湘“他很需要朋友,又爱得罪朋友”。

一个人为世不容,为时代不容,除了死,似乎别无选择。1933年12月5日,上海至南京的客轮上,朱湘纵身一跃,冬天的江水很冷,但他不能回头了。一语成谶,这个“每天二十四小时写诗的人”终“与落花一同漂去,无人知道的地方”。

据说朱湘最后时刻,一边饮酒,一边吟诗。随身携带的两本书,一本是海涅的,另一本是自己的。那张三等舱的船票,是亲戚接济的,那瓶酒,则是用妻子的工钱所买。对朱湘而言,生为诗人,幸耶不幸?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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