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化村庄的合作何以可能?
2015-09-08黄茜周怀峰陈晔
黄茜++周怀峰++陈晔
摘 要:众多学者指出,空心化会冲击村庄的集体行动,使集体合作变得更困难,而现实中,在一些空心化村庄,村民也容易达成合作提供集体共享物品。理论和实践的反差促使我们思考:空心化村庄的集体合作真的那么困难吗?文章以湖南省空心化的HL村为例,分析了该村合作修路的背景、过程和做法,概括出该村合作成功的要件。研究提示:发挥空心化村庄小集团化的优势,鼓励村庄精英成为集体合作的领导者,遵循公平原则制定出可行的激励、惩罚和监督措施,在适当的契机下,空心化的村庄也能合作生产力所能及的集体共享物品。
关键词:空心化村庄;集体合作;HL村;小集团;集体共享物品
中图分类号:F32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697(2015)01-0057-07
一、问题提出
社会转型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使中国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众多村庄呈现出空心化特征,支撑乡村可持续发展和文明转型的资金、技术、知识、人才和需求等资源大量流出农村。随着人口非农化进程的加快,空心化逐渐成为乡村地域系统演化的一种特殊形态,其结果是产生了空心村。
在村庄空心化背景下,许多学者通过理论研究与田野调查,认为村庄空心化容易导致村庄集体物品的合作供给陷入困境,主要原因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公共品供给主体缺失。“人口空心化”是村庄空心化的一个突出表现。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量流入城市,导致农村人口减少和青壮年人口比例下降,留守的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周祝平,2008)。而地方性的集体物品与当地人民的生产、生活密不可分,这就决定了集体物品的供给主体和建设者必须是本地的居民。空心化浪潮下,一方面,农村的常住人口总量下降,集体行动的参与主体缺失;另一方面,留守农村的大部分老弱妇孺参与意识薄弱,资源禀赋和社会组织动员能力相对不足,集体行动的组织者也面临缺失(刘成玉、马爽,2012)。
二是传统社会资本存量下降。基于血缘、地缘及人情关系产生的人际互动网络、传统观念等社会资本减少;村庄共同体的内生秩序、向心力和凝聚力也逐步衰弱(刘祖云、韩鹏云,2012);大量劳动力外出打工,村庄对于村民的意义大幅度下降,使得他们对村内集体物品的需求与供给由原来的关注、积极参与向冷漠、消极应付的方向转变(魏建、赵帅,2007);另外,在市场经济的影响下,村民的大部分需求都可通过市场解决,传统熟人社会中的农业互助、红白喜事互助都逐渐被货币化的形式取代;联系的减少导致家庭、家族间的界限越来越明确;交流机会的减少也使村民对彼此间关系的预期降低。农村原有的社会关系网络、人际信任和社会规范逐渐解体,传统习俗、规范的约束力也随之减弱;村民的合作成本提高,搭便车成本下降,越来越多的人趋向于在集体行动中采取机会主义行为,集体行动陷入困境。
三是以村干部为代表的政治精英治理作用下降。在收入来源单一的“熟人社会”中,工资补贴、社会声誉等因素能有效提高村干部的工作满意度和留任意愿(王征兵、宁泽连,2005),村干部的工资补贴和良好的声誉机制使很多人有意愿担任村干部,并有动力把村庄治理好,因此,以村干部为代表的政治精英在当时是村庄集体物品供给的主导者。但在“空心化”和“市场化”的冲击下,一方面,经济激励下降;“村干部”的身份将村民限定在农村中,无法外出打工;而工资补贴相对于务工收入来说比较少,作为自利理性的经济人,村民不再有担任村干部的经济动机;另一方面,社会激励瓦解,村干部职能的转变减少了他们与村民的联系、互动,村民的需求也不再依靠村干部来满足;丧失在村中获得面子、威信的前提条件后,村干部发动群众自主供给集体物品的社会激励也减少。
四是村庄社会秩序失衡。传统村庄以家庭为基本生产生活单位,首先形成了长幼有序、男女有别的家庭秩序;由一个个血缘性联系的家庭组成一个家族,并建立起一整套家族规则;由一个个家庭或家族构成的地域性社区,形成一整套管理规则,由此形成一个“集体本位”的规则网络,确保传统乡村的平静和安宁(徐勇,1992)。但农村人口脱离乡土进入到集聚着现代文明规则的城市中,一方面,他们脱离了传统乡村的规则网络;另一方面,他们很难进入以“单位”为主体的城市主流社会,更难融入城市的规则网络;甚至有时会得到不公正对待;经过一段时间的体验和尝试,很多人会发现现实和预期的差距而出现心理不平衡(徐勇,2000);当他们回到家乡,被“自我中心”的观念支配后,蔑视传统秩序和权威,破坏村庄原有的合作秩序。
虽然空心化会给村庄集体合作带来冲击,增加村庄集体物品合作供给的难度;但现实中,在一些空心化村庄内,村民也容易达成合作提供集体共享的物品。理论和实践的反差促使我们思考:空心化村庄的集体合作真的那么困难吗?本文以湖南HL村合作修路实践为例,分析了该村在空心化下合作修路的背景、过程和做法,概括出该村有效应对“空心化削弱村庄集体行动能力”的举措。个案分析表明,在特定条件下,空心化的村庄内集体合作也易于形成。个案分析虽无法推出村民合作供给集体物品的一般理论,但能够为空心化背景下的村庄供给集体物品提供一种参考。
二、空心化的村庄为何易于合作?
集团规模和集体物品合作供给水平存在负相关,规模越小,合作供给集体物品的可能性就越大。空心化的村庄,人口更少了,作为一个集团,规模也更小,每个成员对其他成员的影响变大,符合奥尔森的“小集团”定义。作为小集团的空心化村庄容易达成集体合作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一是个人收益大于个人承担的成本。从集团成员独立行为的角度,理性的成员只要确定了自己从集体行动中获得的收益比需要承担的成本更高;或在与其他成员比较时,发现自己相比其他人能获益更多,他将会参与集体物品的供给。奥尔森曾通过技术分析证明某些小集团不需依靠强制或任何集体物品以外的正面诱因就会给自己提供集体物品(奥尔森,2011)。因为小集团中的每个成员,至少其中的一个成员会发现他从集体物品中获得的收益超过了提供一定量集体物品的总成本;有些成员即使必须承担提供集体物品的所有成本,他们得到的好处也要比不提供集体物品时好得多,这种情况下,小集团内集体物品得以提供。大集体组织规模大、人数多,每个人能分得的共同利益份额相对较小,故其中的个体会怠于提供集体物品;在集体行动初期,个人也会考虑到监管困难而采取“搭便车”的机会主义行为。
二是组织成本较低。奥尔森不仅从成员独立行为的角度,还从成员联合的角度论述了集体规模对集体行动的影响。集体物品的供给大部分情况下还是由多个主体自发组织、相互联系来完成,或存在某个精英担任发起者组织号召大家加入到集体行动中。不管是何种联合供给形式,集体行动都会存在一定的组织成本,它包括成员交往的成本、讨价还价的成本以及建立和维持集团正式组织的成本。空心化村庄内,人口总量减少,集体行动需要动员的对象减少,直接降低了动员成本;同时,留守人员在价值取向、对集体物品的需求度、年龄结构等方面具有同质性,组织动员起来更加容易,游说、讨价还价的成本更低。
三是选择性激励机制有效。选择性激励就是对于那些为集团利益的增加做出贡献的个人,除了使他能获得正常集体利益中的一个份额之外,再给他一种额外的收益,如奖金、红利或荣誉等,同时制订出一套使个人行为应与集体利益相一致的规章制度,一旦某个成员违背,就对之进行惩罚。小的集团中,成员可以面对面交流,每个人的行为能被清晰地辨别;不合作的个人受到排斥,合作的则会被赋予集团成员的身份。空心化背景下,虽然村庄社会关系网的众多关系网结点断裂,但仍有很多人看重自身的社会地位、声望、面子和自尊,尤其看重他们与朋友的友谊和与亲属的感情,怕被看不起,怕以后没有“脸面”寻求帮忙。这些选择性激励可以是积极的,通过奖励来诱导成员为集团利益出力,激励他们的合作行为;同时也可以是消极的,剥夺那些不出力的人获取奖励的资格,或对其进行惩罚,有效抑制他们的不合作行为。
四是监督惩罚有效,制度可信。规模较小的集体内,主体边界更加清晰,空心化村庄中留下来的农民,相互之间接触频繁,信息比较对称,集体行动中彼此的策略选择具有可鉴别性,主体间可以相互监督。另外,留守村民居住环境的相对固定性使N期博弈成为可能,单个主体对未来的互动都有相对稳定的预期,未来影响力的增大使惩罚得以可能。因此,在一个为了实现集体物品供给的小集团内,有针对性制定的一系列公平制度变得可信,而这些可信制度会引导行为者采取合作策略,集体行动最终可能。
五是社会排斥更直接有效。空心化村庄成员更少,成员合作与否的信息是公开透明的。不合作者将受到其他成员的排斥,进而产生个人社会关系贬损,这种贬损信号预示着不合作者社会资源的流失,进而引发他的痛苦、消极情绪。根据身体标记理论,情绪对推理、决策过程很重要,消极的情绪将形成预警神经信号,帮助个体从记忆中提取更多与消极情绪相关的事例而产生消极预期,最终做出规避风险的决策。为避免社会排斥带来的痛苦,村民将做出符合村庄集体利益的合作决策(周怀峰,2014)。
以上仅从理论上分析了空心化村庄也容易形成合作的可能性,接下来我们通过对HL村成功达成合作的案例剖析,归纳这些因素在合作过程中发挥的具体作用和村庄内部应对“空心化冲击”最终实现集体合作的具体举措。
三、空心化的HL村
湖南省的HL村是一个自然村,约有1700人;人口的非农化使HL村渐变成季节性空心化村庄,全村外出务工人数比例高达60%,且大都是青壮年劳动力,留在家里的以老人、妇女和小孩为主。以发起修路的1组为例:全组有24家农户,100人左右;2014年,在家的青壮年劳动力不到20人;外出的小部分人已在县城、市区购置新房,举家迁出村庄,而大部分人则在农忙或过年时回来。空心化浪潮也冲击了HL村集体物品的供给能力。
一是组织主体和参与主体缺失。留守村民在集体行动方面既没有能力也没有积极性,主要表现在:第一,村委干部不作为。村里选举新干部都是片长拿好选票上门“询问”群众的意见,民主只流于形式,选举程序的随意性导致村干部在村民中的号召力下降。第二,留守老弱难作为。留下来的老妇孺对集体物品需求较小,资源禀赋和社会组织方面也较弱。第三,成功人士忘作为。下海经商、升学升官的成功人士虽有能力提供集体物品,但其自身不在村庄,村庄共同体意识淡薄,无意再为家乡建设出一份力。
二是社会记忆弱化,社会资本流失。村庄的空心化往往伴随农村经济的衰退、人居环境的破坏和社会结构的变革;市场经济的冲击使HL村的社会记忆变弱,传统的二月二和八月二祭拜土地公、土地婆,端午赛龙舟、春节舞龙舞狮等活动减少;露天电影、马戏团演出的集体活动也在村庄绝迹;村民交流的机会明显减少,分散化和陌生化的人际关系导致人际信任下降,增加了村庄内部自发合作供给集体物品的难度和成本。
三是村庄失序严重。伴随着村庄社会经济关系的离散,世俗化、商品化的价值观支配村民的行为,村里“强权霸夺”、“挖田拱菜”占小便宜的现象,村民为一己私利吵架打骂,小偷小摸的事件频频发生。外出务工的流动人口中,部分年轻人在城里找不到工作或被城市清退后带着各种陋习回村,不愿从事农业劳动而在村里胡作非为,打乱人们的生活秩序;另有一部分人打工赚钱后,不将其投入再生产,而是用于非正当性和炫耀性消费,豪赌豪喝破坏传统村庄风气,村庄合作治理环境恶化。
在这样的空心化村庄,村民还能不能合作生产他们所必需的集体共享物品?这是本文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四、HL村合作修路的概况
山里村民出山的唯一途径是一条比田埂稍宽的蜿蜒小道,全程约3000米,主要使用者是山里的8户村民,约40口人。上世纪90年代以来,外出务工和兼业使农民收入来源多样化,摩托车、小汽车逐渐取代了步行和单车,成为主要的出行方式,村民对于舒适的居住环境和便利的交通诉求日趋迫切,几次向村委、乡镇反映翻修村道均无果后慢慢意识到只有靠自己修路了。
2013年暑假,“双抢”过后,黄老师想利用村“两委”给山里水库除淤的契机重修村道,但考虑到原有路线路窄、坡高、弯多且路程长,经过实地考量,他发现重选前段线路,再接上后段老路,总路程可缩短,路面也可扩宽;虽要解决换田、迁祖坟等难题,但相比旧线路,新的规划更合理、更经济。确定线路后,黄老师开始多方周旋,组织协调农户参与,设计制度,筹措资金,监督出工,确保方案有效实施。在村民的共同努力下,15天时间,一条长约2600米,宽4米的乡村道路最终修成。
五、HL村合作的过程分解
(一)修路共意的形成
合作需要成员形成一致的合作意愿,一方面,共同的需求作为合作意愿的载体是修路能够实现的最根本动力。山里的村民自上个世纪来一直受到道路不畅,出行不便带来的困扰;尤其是生活水平的提高提升了人们对交通状况的要求,村民普遍希望改善路况。另一方面,共同需求不断强化。居住集中的HL村内部,频繁的交流使村民的不满情绪形成共鸣,共同的修路诉求得以强化,尤其是几次向片长和村委反映都无果后,大家的修路意愿越来越强烈,故黄老师发起修路时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二)村庄精英动员合作
黄老师作为HL村的精英,在合作修路中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工作:
一是动用社会关系网整合资源。在最开始阶段,他凭借个人的交际网和“敏锐的嗅觉”,发现利用村委翻修水库这个契机能很大程度上解决修路所需的土地、资金和劳力不足问题;从体制内的朋友处核实信息后再与临近村民交换意见,动员整合了所有可利用的资源。
二是利用人情法则设计修路规则。 1组大部分村民都是黄氏同族人,他以身作则、出钱出力并制定了可信、可行的修路规则。(1)经费规则:总预算8000元,每家户出1000元,自己垫付超预算的小部分经费;(2)劳务规则:每家出一个劳动力参与水库除淤、平整路基工作;(3)难题解决机制:他用自家地势好、肥力高、耐旱能力强的水田与受损户主交换被占田地,同时出面与同宗族的长辈协商解决祖坟问题;(4)“义务帮工”规则:山里人要准备好酒好菜回馈山外热心村民的帮助;(5)惩罚规则:既不出工也不出钱者不准其引水库水用于饮用或灌溉。
三是利用有效策略动员村民。他清晰鉴定各种资源,针对不同主体采取不同的动员策略,有效率地调动各方积极性,使资源得以最优利用。募集资金是动员过程中最主要的难题;他采用“自己带头——经济能人示范——普通群众参与”的策略,先以身作则拿出1000元投入修路;接着在熟人和亲戚连带圈中找到初期合作者(经济能人HYM),然后“单独走访、挨个劝说”那些还持观望态度、犹豫不决的农户,最后凭借自己的声誉和诚意成功说服其他农户参与合作。
(三)其他村民跟进合作
不同动员策略下,村民确定参与合作的顺序有先有后,过程中的角色分工也不同。首先,初期合作者HYM是黄老师的同族亲戚,也是经济能人,主要帮着一起游说其他村民参与合作;其次,在了解成本承担、出工天数和个人收益等情况后,其他村民也承诺会积极承担责任;再次,所有合作者一起游说企图搭便车的极个别村民,并对其施加压力;最后,山里所有的住户都确定参与合作。
六、HL村合作成功的要件
合作修路发起时,HL村的空心化程度虽然比较高,但行动主体一方面充分利用了空心化背景下的小集团优势,另一方面在合适的契机中,发掘了新的资源来应对空心化对集体行动造成的冲击,实现了集体物品的合作供给。
(一)利用内外契机弥补资源不足和主体缺失
空心化村庄中的集体行动面临着财力、物力不足和参与主体缺失等难题,但在合适的契机下,这两个难题得以解决。一是外部契机缓解资源不足。借着村委修水库的契机,合作修路提上日程。村委提供泥土也帮忙联系运土车,降低了成本,缓解了物资和资金不足,为启动合作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二是内部契机解决主体缺失问题。良好的外部契机和潜在资源都需要有能力的人来发现。家住山口的黄老师因为儿子结婚时恰逢下雨,深受道路不畅之苦,经过这件事,他更觉得要修好这条路。作为乡村精英,他代替了不作为的村干部成为主要挑头人,借着“双抢”后的契机组织大家修路,一方面,暑假期间自己不用上课,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另一方面,“双抢”时节,大部分外出务工人员都回家帮忙,这个节点号召大家修路不存在劳动力不足的问题。
(二)小集团边界清晰降低组织成本
案例中的村道是一种小集体共享资源,哪些人是直接受益群体,需要承担成本;哪些是参与者,需要接受监督;哪些是志愿者,自愿投入帮忙,清晰明确。发起人采用不同的策略游说不同的对象,组织成本降低。考虑到山外农户对路面没有特别要求且使用频率不高,黄老师只号召了山里的8户村民参与;他们大部分人需求想法一致,整个动员过程比较顺利;在后期制定经费、劳务分担方案时,也因为参与者都是利益直接相关者,明白利害关系,直接表决通过了方案,没有讨价还价。
(三)合作遵循公平原则
在任何一种需要参与者合作的交易关系中,公平都是提升各方合作意愿、激发各相关方合作行为的重要因素(Kahneman etc.,1986)。HL村的村民开始不确定参与合作的成本和收益,但他们逐渐从发起者的态度和成本分摊设计中感知到了公平,进而同意合作。黄老师能赢得大家的支持,一方面在于他主动承担初始成本,带着诚意逐户走访,了解大家的意向,尊重每个人的想法;另一方面他组织制定的各项制度公正合理、透明度高。每位成员的成本和收益都是公平的,也能得到保障,个人的不确定感减少;而他之所以愿意承担初始成本,是因为其住在山口,每天来去学校对路的需求大、要求高,比较自身效用和成本后愿意作为“挑头人”组织大家修路。
(四)组织者赢得参与者信任
熟人社会中“人际信任”能有效激励村民参与集体行动、抑制合作中的机会主义行为;但空心化村庄中,人际信任作用弱化,需要建立新的信任来替代人际信任发挥作用。HL村的信任是以黄老师的信任为中介传递的,主要在于两方面:一是对其能力的信任;他与村里一些眼界开阔、有经济头脑的大户关系密切;再加上在体制内有亲戚,能及时了解到县乡惠农的最新消息;此次修路,他与村委沟通,谈妥了条件,降低了修路成本,也降低了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证明了他的能力;二是对其品质的信任;黄老师为人正派、办事公道,平常哪家有红白喜事写楹联、写礼簿都找他帮忙,在乡亲们中有好印象和好声誉。黄老师突出的能力和良好的个人信誉赢得了众多参与者的信任,坚定了他们参与集体修路的决心。
(五)可行的惩罚、激励和监督制度
HL村的集体行动中,有效的制度成功抑制了搭便车的机会主义行为,保证修路活动的正常进行。
一是惩罚机制。制度——尤其是附属于它们的惩罚——能使人们作出既有承诺得到切实履行的可靠约定(柯武刚、史漫飞,2000)。HL村合作得到维系主要有内外两方面的惩罚威胁;一方面,村委提出“如果因为村民懒惰导致水库除淤验收不合格,20000元的投入减半,提供修路的泥土也不再免费。”另一方面,内部制度明确规定不准不合作者和其亲戚家的车辆通行,并将规定告知其亲戚朋友,也不准其引水库的水饮用和灌溉。内外部的双重惩罚抑制了村民的机会主义行为。
二是激励机制。本案例中虽没有来自集团内可度量的物质激励,但所有参与合作的成员不仅可以享受到便利交通带来的个人效用增加,也会因合作赢得别人的尊敬和友谊,住在山里的人不再被小看,为自己和家庭长“面子”,这些精神性激励在合作修路时起着重要作用。另外,村民额外增加的经费和工时也会一一记录公示表扬。
三是监督机制。监督是维系合作的重要手段。8户家庭组成的小集体内,出工者是否全部到齐,是否尽力完成任务,彼此监督非常容易;另外,黄老师和HYM两人共同记录出工情况,避免了一个人监督可能造成的不公正;每三天公示的出工情况表也便于所有主体相互监督;虽然空心化村庄的社会舆论监督职能弱化,但大部分人还是比较看重自己的面子,在意自己的名声。 再加上HL村地域范围小、农户数量不多,参与者具有非匿名性特点,一个人不合作的声誉会很快传递出去,“要面子”对于推动村民跟进合作更加有效。
七、结语
村庄空心化虽增加了村民集体合作的难度,但不能因此断定空心化的村庄合作更加困难。HL村的个案就描绘了空心化村庄也能达成集体合作的图景:在一个主体边界明晰的小村庄内,对相同集体物品的多个单一现实需求在频繁的互动交流中强化了共同需求,形成了共同的合作生产以满足共同需求的意愿;村庄精英充分利用外部契机,动员其他成员合作,顺利解决了集体行动中的资源不足和主体缺失问题;他还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和声誉优势,结合村庄社会的特点,遵循公平的合作原则,制定出众人服从的惩罚、激励和监督制度,有效抑制了可能出现的机会主义行为,保证了合作的顺利进行。
HL村成功的合作启发我们,如果做到如下几点且能利用适当的内外部契机,空心化村庄的合作也是可能的。一是发挥空心化村庄小集团化的优势。空心化村庄的人口规模相对较小,成员具有同质性,组织成本较低;村庄主体明晰,相互交流频繁,需求表达有效,单个主体的现实需求容易形成共同的合作意愿;村庄的信息对称能有效抑制搭便车的机会主义行为,降低合作主体的不确定性,促进合作。二是鼓励村庄精英成为集体合作的领导者。空心化村庄中同样存在村庄精英,基层政府和村“两委”应该充分挖掘留守村庄精英的潜能,提供激励使其成为村庄集体行动的带头人。特别是空心化村庄中的人际信任功能弱化,需要建立众人接受的惩罚、激励和监督机制才能保证集体合作,而众人信服的村庄精英就是天然的制度设计者和集体合作的领导者。三是针对具体的村庄共享资源,协商制定出公平公正的、被群体成员普遍接受的具体合作规则,并确定成员投入与集体共享资源收益分享的直接关系是集体合作生产共享资源的关键。
HL村成功的案例虽给空心化村庄集体合作提供了启发,但随着市场经济发展、城镇化加快,村庄空心化程度的不断加深也留给了我们更多的课题:(1)留守村民也越来越少,他们的经济能力相对较低,即使合作也难以生产出他们所需的共享资源,那么,留守村民所需的集体资源谁来提供?(2)村庄原有的非正式组织因空心化而瘫痪,村庄精英纷纷外迁,而作为正式组织的村“两委”又没足够的资源和能力发动村民合作,村庄集体合作缺乏组织者和领导者,因而,怎样把村“两委”改造成村庄集体合作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值得深入研究,这也是党在新时期农村工作中面临的新课题;(3)组织村庄集体合作是村庄社会管理中一项专业性很强的工作,但乡村中受过专门训练的村庄社会治理工作人才严重缺乏。这都是村庄空心化背景下,村庄集体合作乃至村庄社会管理面临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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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