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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地域变体与汉语学习

2015-09-08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变体传教士方言

于 涛



语言的地域变体与汉语学习

于 涛

(华东理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上海 200237)

外国人学习汉语总会受到语言变体的影响。文章主要讨论汉语学习和地域变体,即方言的关系,梳理了汉语学习史上的方言学习概况,分析了方言学习的现状,在此基础上,提出汉语老师应采取不同的教学策略处理语言学习过程中的变异现象。

方言;汉语学习史;语言变体;学习现状;语言环境

外国人的汉语学习总会受到语言变体的影响。语言变体(Language Variety),又称语言或言语变异,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地域变体,即方言;一是社团变体,如行话、术语、黑话等,它是按照使用的人群来划分的。本文主要讨论第一种即汉语学习和语言的地域变体,即方言的关系。

一、从历史的角度看外国人汉语学习中的地域性问题

我们对方言学习的历史考察主要集中在明清时期来华的传教士和近代日本留华学生身上,原因有两点:一是从可见的文献资料(如传记、专著、报刊资料等)中可以大致梳理勾勒出那一时期外国人汉语方言学习的历程。二是这一时期汉语方言学习成果斐然,如传教士编写了一些方言课本和方言研究论著,日本留学生中不少人成为以后有名的汉学家。

(一)明清时期来华传教士的方言学习

1843年,清朝代表耆英与英国璞鼎查在虎门订立《中英五口通商章程》作为《虎门条约》的一部分。五口(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通商以后,传教士来华面临的第一个大问题就是语言问题,尤其是南方的方言方音。丁韪良认为“我不得不从学习方言着手,以便自己能跟别人交流,逐步探索汉语中更高一层的奥秘……东南部方言之间的区别就像欧洲东南部的语言差异那么大。”[1]27,31司徒雷登发现“搬到南京以后需要掌握当地的方言。”[2]25但即使是官话,也受到各自方音的口音的影响,显得不那么“标准”,万济国通过自己在中国的生活经验觉察“也并非任何一个中国人就能把音发好。……有些地区比如福建,那里的人们发音就很不准确,把h和f混淆在一起。其他省份也各有自己的语音毛病。”[3]18这些传教士敏锐地观察到了南方方言的特点,掌握当地方言,拓展汉语学习内容,以适应传教,本土化成为当时汉语学习者的主动选择。美国圣公会传教士卜舫济在《上海方言教程》中声明该书是为江苏地区传教士和上海的商务人员编写的课本。1889年他任上海圣约翰书院校长期间,把教学语言从官话改为当地吴语。可见,当时汉语学习者对南方方言的重视程度。

由于中国各地方言杂处,“国语”普及程度有限,语言环境复杂,即使在北京,各地口音带来的语言交际的困难也困扰着这些学习者,司徒雷登谈到,“来到北京以后,我有机会学习纯正的普通话了。那时普通话开始成为‘国语’,权威的地位得到肯定。……不过,北京城的大部分人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外地人’。……教师和学生大部分都来自不同的地区,各地的方言和发音都大相径庭,所以这对于我这样热切地想学习老北京话的外国人来说反倒起了反作用。”[2]54可见,当时的传教士都意识到了语言的地域变体对汉语学习带来的影响,对这些语言的变异现象作了积极的思考,并努力探索有效的学习方式。

在当时的条件下,传教士们常苦于资料的匮乏和没有合适的老师,外国人学汉语也受到很多限制。卫斐列回忆道“为了防止被人告发,他采取了特别的预防措施:每次来时总是带着一只外国女人的鞋并将它放在桌子上,这样如果一旦有他害怕或不认识的人进来,他就可以假装自己是一个给外国人做鞋的中国师傅。……马礼逊(Robert Morrison)博士的一位老师常常带着毒药,这样如果一旦发现有人向官府告发,他就可以自杀以免受折磨。”[4]29这种环境下,公开地大规模学习汉语是受到限制的,传教士学习汉语主要采用师徒口耳相授的方式[4]21。司徒雷登有自己的学习方式,“一个年轻人答应做我的老师,但他不知道怎么当……但很快我们学着合作学习,一旦他认识到某个地方出了问题,他就会格外注意。我因此获益良多。在他的帮助下,我掌握了很多谚语和常用的地方俗语。”[2]21传教士们还自创了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丁韪良回忆他的学习经历,“汉语课是从实物开始的……,由于没有任何课本或词汇表来指引我的学习——当时在宁波的传教使团还没有任何此类出版物——我只好自己创建一套拼音系统。”[1]27马礼逊和裨治文则分别编写了《宁波方言字语汇解》和《广东方言读本》以满足当时汉语学习者对方言学习的需要。

为了扫清后来人学习汉语的障碍,传教士还编写了学习方言的课本,已经看到的最早的学习汉语方言的课本有①:

除了编写方言课本外,这些传教士还编写了一些语言学论著,如艾约瑟写的《上海方言口语语法》(A Grammar of Colloquial Chinese, as Exhibited in the Shanghai Dialect)是汉语方言学史上第一本研究语法的专著。

(二)近代日本留华学生的方言学习

1871年5月内务卿大久保利通派遣“维新后支那留学先驱”的明治初年第一期“清国留学生。”[5]157“这些人到中国后,分别前往北京和上海,其目的有二,一是学习汉语中文,二是调查中国国情。他们本来已有相当程度的汉学功底,其中福岛九成、小牧昌业、田中纲常等人还出身汉学名家,或受过专门训练,素养较深,能与中国人士进行充分笔谈,所以学习方面主要是练习口语和时文。名义虽是留学,却未进任何学校。这种情况,在近代日本留华学生史上不仅一直持续,而且相当普遍。”[5]157为了给军中储备急需的汉语人才,1879年日本参谋本部选派东京外国语学校汉语专业选择出的14名学生。除官方外,一些外贸公司出于业务需要,也实施派遣留华学生计划,分别前往北京和上海学习北京话和上海话。当时留学地点主要集中于北京。但即便如此,留学生也认为“中国各地方言杂出,甚至同一北京城内,据说也有8种口音。单纯通过日常生活学习,很难通行无碍,必须学习官话。”[5]173因为当时的北京还没有专门的语言学校,又难以聘请到有资历的个人教师,且要价过高,因此,在北京的日本留学生采取了请人教授,集中授课,共同学习的方式,他们创办了清语学堂和同学会。除此之外,“为了学习广东话,日本外务省还曾派人到香港皇仁书院留学,先后在此就读者有安广伴一郎、杉村睿、高须太助、大河平则隆、山崎桂、丰岛舍松、田边雄三郎、小田切万寿之助等。”[5]160可见,比起明清时的汉语学习多依赖于个人探索和语言天赋外,这一时期汉语学习更有组织性和系统性,在汉语学习的地域差别化方面也更为细致。

二、汉语学习中地域性问题的现状

现在外国人学习汉语的语言环境和历史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6]。现在宽松自由的环境使留学生可以轻松地出入各种场合,资讯和互联网的发达让留学生可以很容易地获得各种学习语言的资料,以及找到练习语言的伙伴。但不同时代的人们对方言学习的困扰还有近似之处。

(一)方言对留学生汉语学习的困扰

留学生Megan Panther在其文章《老外看中国:你们的方言实在是多得数不过来》流露出了对汉语学习的困扰[7]:

当置身于北京街头时,我们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听不懂身边的北京人所讲的话。即使是最简单的交流,比如问路和到餐馆点菜,也无法与当地人沟通。慢慢地,我发现,讲话很快的北京人都带有明显的儿话音。当我们告诉出租车司机,带我们去预先定好的旅馆时,我们费了好大的劲,他还是听不懂,换来的只是他的白眼。最后,我们找到了窍门,就是在讲话时要多带儿话音。这样,出租车司机一下子听懂了我们的话。

去年,我返回美国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听不懂在唐人街中餐馆里吃饭的人所讲的汉语,当时感觉非常失望。在美国的很多中国人讲的是中国南方地区的方言,大部分是广东话(粤语)和福建话(闽南语)。广东话是中国的第二大方言。中国的南部地区和香港主要讲广东话,中国东部沿海地区主要讲福建话。

为了验证方言对留学生学习的困扰,笔者开展了一次小型调查,以在华东理工大学学习汉语的留学生(120人)为访谈对象,请他们谈谈留学中的困难,初来的留学生80%的人选择语言困难,毕竟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语言是最大的障碍。但对学习了一个学期以上的人进行更细致地调查时就会发现,虽然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他们基本能掌握一些简单对话,可以完成打招呼、购物、坐车等基本的交际功能,选择语言障碍为最大困难的人的比例有所下降(65%),但语言仍超过其它困难排在第一位,而且由于生活时间长了,对于学习效果的追求,生活环境的扩大,他们提出更具体的困扰在于“无法听懂课堂外对话”,仔细剖析其原因可以归结为语音、表达方式和语速三种因素。语音即其他人的发音不像汉语老师那么标准;表达方式不像汉语老师那样选择容易的词汇和简单的语法;其他人语速较快。其中第一项排在第一位,主要指的就是不同方言的口音。语言的地域性差别为汉语学习带来的困扰在新时期同样存在。

(二)从语言环境的角度看汉语学习中的地域性问题

无论是交际教学法、任务教学法还是建构主义教学和沉浸式教学都强调真实的语言环境对语言学习的重要作用。我们对留学生生活的环境大致划分为大环境——学习者居住的城市和所处的方言区;中环境——所在学校校园及扩大的周边社区环境;小环境——汉语课堂、学生宿舍(教学活动大多在这些空间开展)。小环境是单纯的教学环境,中环境大学校园因为推广普通话以及所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原因,普通话也能“畅行无阻”,但一出了校园,进入社会大环境中留学生常常就会反映“听不懂”,交流不顺畅。以笔者的观察为例,在教学生学习“买水果”后,领留学生去市场买水果。一组是学过一年汉语的中级班,一组是刚来中国学了简单会话的新生。交际的结果发现,学生对真实语言环境最大的困惑听到的不是“普通话”。他们认为“有的摊主直接用方言对话”,“有的带有五花八门的口音”,无论是新生还是老生都反映听不懂,这直接引起了他们交际上的困难和对中国人交流的畏惧感。不少人认为还是到大超市比较方便,这样可以减少交际的难度。不难发现,一些人即便在中国留学多年,生活范围狭小,难以融入当地的文化生活。我们把留学生与目的语的接触分为三种层级的融入程度:轻度、中度和深度。融入频度、融入程度与“留学效益”三者为正比关系。融入频度越高,融入程度越深,就能获得较好的留学效益。社会大环境中的交际障碍反映了留学生与目的语的接触还处在浅表性接触阶段,深入融合还谈不上。

我们还选取了三位“汉语学习成功者”进行深度访谈。以这三位“汉语学习成功者”成功学习方言的经历来反观方言和语言环境的正向影响关系。这三位“汉语学习成功者”在中国生活均超过五年,均能听懂上海方言,能用上海方言进行日常交流,其中一位还参加过上海电视台的方言节目录制。刚来中国时,他们都是“白纸一张”,“听不懂、看不懂”,生活学习都遇到较大困难。留学第一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刻苦学习,掌握了基本的日常交流和汉字书写后,生活范围渐渐扩大,由学校到社区再到校外,交往的对象由同胞、同学、老师扩大校外各种人群,“完全融入上海的生活差不多要在能流利地说普通话以后,大概一年后吧,就有胆量和各种人交流,到各种场合去了”,这个时候,出于生活方便、对上海文化感兴趣等因素的影响,他们开始说一点点上海话,“从打招呼等最简单的会话开始,和服务员、宿舍管理阿姨、社区大妈练习,慢慢能听懂了,时间长了,能进行交流了。”难怪Megan Panther说“(我)曾在武汉和北京进行过为期一年的教学和学习,我每周上课为24小时,但是我真正的课堂是在北京的街头巷尾。”[7]像这样积极“走出去”能顺利融入当地文化的除了受自身性格、学习动机、生活区域等因素影响外,也和教师的引导有关系。在关于华东理工大学留学生“学习环境”的一项调查中,78%的学生认同“学校或社区没有更多的活动,没有参加任何形式的社团活动,生活范围狭窄,希望老师能帮忙介绍或提供更多的交际机会”。

三、汉语方言学习的对策

学习方言比较理想的方式是针对不同的地域开展方言课,但以上海为例,已知的开设方言课的并不多,(同济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中医药大学开设了选修“学说上海话”课程)。从课型上可以和汉语方言学习对接的课程有“语言实践课”,不少学校是以旅游的方式进行,组织学生到外地语言实习或参观访问。其实“语言实践”可以渗透到方方面面,不一定只是旅游。如在学习了购物、取包裹、看病等交际功能后,也可以到商店、邮局、医院、菜场等真实环境中进行语言实习或实地教学。在实际语言环境中,学生会遭遇丰富的语言环境,会接触各类方言。方言的学习最终可以扩展为地域文化的吸收[8]。方言和文化本身就是互相影响、不可分割的。包含当地文化特色的饮食、戏剧、电影、风俗都可以进入课堂。如华东理工大学开展了“当一天上海人”活动,吃本地菜、看沪剧、听上海歌谣,感受里弄文化。此外,各种形式的合作,如深入社区参加一些有当地特色的活动;效仿国外“寄宿生”形式,成为当地家庭的“临时成员”;各高校结合当地特色资源,如上海高校留学生以苏州园林文化代表静思园为文化体验基地,安徽大学和徽文化民俗博物馆的合作,山东师范大学和尼山圣源书院的共建等都是一些可借鉴的方式。这些活动使学生对方言的学习兴趣更加浓厚,能更好地感受当地文化。

总的来说,汉语学习还是以普通话为主,方言学习作为汉语学习的补充,不应该成为学生的学习负担。所以汉语普通话学习和方言学习不应该本末倒置,但本文主张在熟练掌握普通话的基础上,适当地掌握一些方言更有利于融入当地的文化生活。以笔者所在城市上海为例,上海作为一个外来人口融入程度较高的城市,推广普通话仍是一个长期任务,但同时不同方言混杂的现象将长期存在。汉语方言学习的难点在于如何让留学生适应如此复杂多变的语言生态环境。汉语方言学习在内容的广度和深度上有待进一步探索。

[1]丁韪良.花甲记忆——一位美国传教士眼中的晚清帝国[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2]司徒雷登.在华五十年:从传教士到大使——雷登回忆录[M].海口:海南出版社,2010.

[3]万济国.华语官话语法[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

[4]卫斐列.卫三畏生平及书信:一位美国来华传教士的心路历程[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5]桑兵.近代日本留华学生[J].近代史研究,1999(3).

[6]李华勇.GloWbE 语料库在英语方言变体研究中的应用[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87-91.

[7][美]Megan Panther.中国的方言太多了[NO/L].www.sina.com.cn 青年参考,2005-10-19.

[8]凌孟华.人物群像、叙述结构与方言口语——重读黄济人获奖报告文学力作《命运的迁徙》[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41-48.

(责任编辑:张新玲)

① 游汝杰、西儒编撰的第一本方言课本。闽南话与西班牙语接触研究及其他国际学术讨论会,复旦大学,2013。

The Regional Variety of Mandarin in the Study of Chinese

YU Tao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China)

The foreign learners of Chinese feel it an obstacle to learn the regional variety of Chinese.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relation of the study of Chinese with the regional variety, has a survey of the studies of dialect in the history and analyzes the situation of the studies of dialects. It proposes that the teacher shall have different strategies to the study of regional variety of Chinese.

dialect; the history of Mandarin learning; variety of language; learning situation; language environment

H07

A

1009-8135(2015)04-0109-04

2015-02-12

于 涛(1976-),女,重庆荣昌人,华东理工大学教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汉语教学、汉语史。

2013年上海高校青年骨干教师国内访问学者项目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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