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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中男权逻辑的接受美学分析

2015-09-06段奕辰

戏剧之家 2015年15期
关键词:期待视野

【摘 要】南戏之祖——高明的《琵琶记》、荷马史诗中的《奥德修纪》是广为人知的两部古代戏剧,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都在剧情发展中得到合理的解决,都是大团圆结尾。在这两部剧中,男主人公都被塑造成了好人形象:《琵琶记》中的蔡伯喈斯文、正直,忠孝难两全;《奥德修纪》中的奥德修斯英勇、机智、性格坚韧,是光芒万丈的大英雄;蔡伯喈的不得已是环境造成的,奥德修斯归家后试探妻子的忠诚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他们自身无可责难。而两剧中的女主角都贞静、忍耐,对丈夫有着绝对的体谅和宽容,在独自经历很多艰辛、磨难后,终昐得与丈夫团聚的光明结果。站在当代仔细分析这两部剧作,柔弱的女性背负了种种生活的苦难、心灵伤害、爱情上的委屈,也能在其丈夫最后的认可中不计前嫌,获得对于所受苦难、误解的补偿和精神上的满足,这样的剧情中暗携着强大的男权逻辑,而这种男权逻辑的出现与剧本创作的社会背景、作者的个体经验,读者和观众的审美接受心理都有着深刻的渊源。

【关键词】男权思维;隐含读者;期待视野;当代思索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5)08-0008-03

一、引言

元代《琵琶记》中写书生蔡伯喈与俊雅端庄、知书善画的姑娘赵五娘新婚不久,遵从父命上京赶考求功名,岂知一举中了状元,皇帝不但封其官职还将牛丞相之女许配给他,蔡伯喈向皇帝说明自己已经在家娶妻,家中还有年迈双亲需要侍奉,希望皇帝收回成命,无果后提出辞婚、辞官回乡,被皇帝驳回,蔡伯喈黯然神伤重婚牛府,无奈滞留京城。而他的家乡陈留遭受灾荒、生活艰难,其妻赵五娘任劳任怨、不离不弃孝敬公婆,对爱情坚贞不渝,公婆离世,五娘剪发卖葬,麻裙包土,自筑坟墓,后身背琵琶卖唱进京寻夫,寻至牛府,牛氏贤淑,让五娘与伯喈相认,夫妻遂得以团聚。蔡伯喈遂上表辞官,携赵氏、牛氏同归故里,庐墓守孝。《琵琶记》的悲剧意蕴具有深刻性,不由引发人们对封建伦理合理性的质疑。

《奥德修纪》歌颂了奥德修斯的英雄事迹。主人公奥德修斯是伊大卡岛的王,史诗用倒叙的手法把他的10年海上历险放在他归家前的40多天时间里来描述。他足智多谋、历经险阻(战胜独目巨人、途经塞壬岛、通过卡吕布狄等)、不畏困难、拒绝诱惑,十年漂泊后终于踏上伊大卡岛的土地。与此同时,他的妻子珀涅罗珀用20年时光等候丈夫归来,最后三年还抵制了成百个贵族追求者的胁迫。期间,这百余名贵族子弟盘踞在奥德修斯的宫殿里,向他美丽的妻子珀涅罗珀求婚,图谋他的家产,但珀涅罗珀始终忠于自己的丈夫,为拒绝求婚者她借口要为公爹准备殓衣,等她把布织好后才可以改嫁,她白天织、晚上拆,以拖延时间,奥德修斯的儿子也在神的指引下离家去寻找父亲,父子俩相聚后制订了回家复仇的计划,分头回宫(奥德修斯在雅典娜的帮助下伪装成乞丐的样子,对善良、忠贞的妻子多加试探,确认妻子对自己的忠诚),次日,奥德修斯在大厅中利用比武的机会杀死了所有的求婚者,一家人终于团聚。

在这两出剧中,都暗携着男权逻辑视角,男尊女卑,男主女从,女性被塑造成了或贤、孝、德的正面形象——贞静、忍耐,对丈夫有着绝对的体谅和宽容,在历经艰辛、磨难后,终昐得与丈夫团聚的光明结果。柔弱的女性在其丈夫的认可中不计前嫌,敉平了委屈,获得对于所受苦难、误解的补偿和精神上的满足,男主角重情负责,值得赞美和尊重,女性选择这样的丈夫是“淘夫事业”的胜利。事实上,用今天的眼光隔离那个时代的规则,可以感受到:蔡伯喈因忠而不能反抗君权、门第的不得已是多么的苍白,最后一夫二女的结局也非常滑稽;奥德修斯在多年后返回家乡(回家之前已和儿子相遇,对家中的情况已有了解),他不信任妻子并对其多加试探,很有机心。女性为家庭和爱情所付出的一切艰难困苦是男权时代的悲剧,却被男权逻辑的艺术作品当作光辉的正面教材大肆宣扬,这种被奉为主流话语的伦理本意是在维护以男性为主的父系家庭的等级制,而女性在大团圆的表象中被悄然剥夺了人文关怀上的公平。

二、男权逻辑之因由

在人类漫长的文明历程中,经历过从母系到父权家长制的过渡,历史上也不乏女人改变江山的故事,但在居多的时间和社会观念里,男性才是真正的英雄,女性只是一个作为依附的存在。在很多小说、戏剧中,均刻画出女性隐忍、恭顺的形象,或明或暗地宣扬了男性的主体性尊荣地位,体现了当时的社会情态,是父权社会的认知主流,毫无疑问这种观点具有其历史局限性,释放了男权的征服欲,潜藏了不合理的社会规则,却忽略了女性的存在价值和意义,压抑了女性的幸福和尊严。

(一)社会历史背景

在《琵琶记》中,书生科举高中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别发妻另娶的情况是宋元时期社会的真实写照。这是在儒家伦常教化下的男权话语时代,男尊女卑,封建的礼教、法律和道德都对夫权多有维护,要求女性放弃自己的个人意志,纯粹、无私地为丈夫活着,对男性非常宽容,男性可以富贵易妻,或者一夫多妻将风流与道学合一,女性在家庭和婚姻中的自主权利微乎其微,这种男权文化绵延千年,极不合理。

《奥德修纪》歌颂了西方早期奴隶主的英雄事迹,反映了人类早期对以“征服、占有”为特征的男性精神的崇拜,也反映了荷马时代男性对社会和家庭的主导观念。环境可以塑造认知,当时的封建社会是依男权规则运作的,而规则的基础是文化历史背景,这些规则适应了统治者的价值观,于是广为传播,携裹着所有人遵循。而艺术即幻也真,都是基于对现实社会和生活的一种投射,是诗化的现实,只不过运用了艺术的外在形态来表现而已,不可能脱离当时的时代。

(二)创作心理

《琵琶记》里蔡伯喈与赵五娘之间的爱情是以五娘的牺牲和妥协来成全的;《奥德修纪》中的王后珀涅罗珀一心等待奥德修斯20年却依然要遭受丈夫的疑心和试探,她的美丽和忠贞只是用来衬托英勇伟岸的奥德修斯。这些故事情节的构思又与作者的创作心理密切相关。

1.“缀文者情动而发”

按照西方符号学理论,艺术品本质上就是表达情感的一种形式,它表达的正是人类情感的本质。中国也有相近的观点,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夫缀文者情动而发”①,作者情动于衷发而为文,其对人生、世界的感受是艺术创造的潜能和内在动因。

在《琵琶记》和《奥德修纪》中,作者的价值观和情感结构受他所处的历史性所规定的理解视角影响,所宣扬的对女性“贤妻良母”的家庭角色定位,所肯定的牺牲女性以保全男性的策略和社会风气,这其中暗含的男权倾向难以超脱于时代,形成了阐释者自身的“成见”②和作品中的“历史视界”③。作者用他的全部精神和灵魂来构思情节、塑造人物,投射出当时世人的价值取向和性别观念,展现作者对现实的印象,展现其更深层的个性心理,表达了深层的内心情感——男性比女性地位更高的性别判断。

2.“隐含的读者”

接受美学中的“隐含的读者”④是作者预设的读者。为谁写作是创作的前提,艺术是创作者和观赏者共同建构的产物。《琵琶记》和《奥德修纪》两剧的“隐含的读者”主要是士人阶层和贵族阶级,而这些人才是男权文化的受益者和维护者。

男性的话语权力渗透到文艺创作之中,通过小说、戏剧等艺术形式难以察觉地将这种文化观念精神具体化,将巩固男性支配地位的社会思想通俗化,去维护男性的绝对主体性地位,教化、愚化整个女性阶层。在《琵琶记》和《奥德修纪》中,女性的人格失去了起码的尊严和自由,整个剧情发展和结局都对男性宽容、同情,男女社会关系主从化,男性才是家庭、社会的主人,剧中所展现的严酷的女性生存环境和不合理的社会伦理被装扮得冠冕又得体,而这些逻辑无疑是作者以隐含读者的预设认同为基础来创作构思的。

(三)审美接受

艺术存在于作者与读者的“对话”中,欣赏者在品味作品的过程中贯穿了自身的审美趣味、人生哲学,通过还原、想象、联想,感发兴味,才能照形、照理,领会作品的微妙,获得超越性的个体体验,与作品共鸣,成其知音之赏。

《琵琶记》和《奥德修纪》均以男权为主,女性处于被动从属的弱势地位,两剧中的女主角都背负了种种苦难和委屈,在其丈夫最后的认可中不计前嫌,以及剧情的由悲而欢、从离到合的“大团圆”编码程式,都与世人的心态相符,反映了一种心理结构和文化精神。

1.“观文者披文以入情”

黑格尔在《美学》中提到“当观众用审美的方式去观看戏剧时,其实是努力在艺术作品中发现‘自我的倒影,勾起在现实生活中不经意间被忽略的情感和体悟”,这段话其实和刘勰《文心雕龙·知音篇》中“观文者披文以入情”⑤的观点相近。《琵琶记》和《奥德修纪》所叙述的故事是男权文化的积淀,印证了欣赏者的情感寄托和价值判断,从而在观赏过程中唤起了欣赏者内心的情感,使人动情回味、如痴如醉。《琵琶记》的剧情按两条线索安排:一是男主人公蔡伯喈离家参加科考,中状元后入赘相府;一是原配在家历经艰辛为公婆养老送终,女主人公赵五娘在安葬公婆后进京寻夫,结局是一夫二妻回乡守孝。在男权社会中,这出戏暗合了“忠孝”的主流意识形态,满足了男性功名事业达成的成就感和齐人之福的幻想,也让男性话语下的女性在大团圆的迷惑性结尾中被曲折的情节和剧中主人公的境遇打动,情感与之相会相通,从而不知警醒,认同男权。

2.“期待视野”

“期待视野”⑥指接受者由先在的人生经验和审美经验转化而来的关于艺术作品形式和内容的定向性心理结构图式。如人们在观看《奥德修纪》时将自己投入一个向往的情境中去,奥德修斯是一个足智多谋、屡建奇功的英雄,战胜了独目巨人,经过了塞壬岛等等,他漂泊多年终于踏上自己的国土,而英雄是完美无缺的,用来陪衬他的妻子也就须是美貌与美德相得益彰的,尽管他已在回宫前大致了解家中的情况,却依然化装成乞丐对妻子进行试探,在通过了他的考验后他才重新接纳妻子。这难道不是对女性的贬抑吗?可是这些剧情在英雄的光芒和观众对英雄和美好结尾的期待中变成了合情合理的。

三、当代性思索

有一种观点认为,艺术家不该让人看戏时痛苦地流泪,回去以后还继续痛苦。的确是这样的,曲微心幽处直入心灵,艺术是现实生活的影子,艺术也是精神的伊甸园,艺术表现自我、安慰大众、反观世界。《琵琶记》和《奥德修纪》仅仅是个别的例子,每个作品包含的意蕴各异,需要我们用眼用心去体悟,“照辞如镜”⑦,通过细致观照,照出深藏的用意。《琵琶记》和《奥德修纪》的男主人公深受观众爱戴,女主人公的柔顺、隐忍也备受推崇,男女主人公大团圆的结局也为大众所喜爱,由此在无形中忽略了其中暗含的男权逻辑,给具有相关思想的作品提供了生存发展的空间。

注释:

①引自《文心雕龙校注通译》第549页,戚良德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

②③引自《西方文论史》第602页,马新国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1月第3版。

④引自《历史.交流.反应》第150页,王丽丽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3月第1版。

⑤引自《文心雕龙校注通译》第549页,戚良德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

⑥引自《西方文论史》第608页,马新国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1月第3版。

⑦引自《文心雕龙校注通译》第548页,戚良德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

参考文献:

[1]江曾培主编.文艺鉴赏大成[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

[2]朱维之主编.外国文学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3]多丽丝·来辛.时光噬痕[M].龙飞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4]王朝闻主编.戏剧美学思维[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

作者简介:

段奕辰(1981-),女,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艺术学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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