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游戏

旧曰

Jo Chen： 两年半传统媒体经验，3月起在纽村新世界打工旅行。

如同记者这个称谓和工厂里一辈子打零工过活的毛利女孩间的心理距离一样，我的那些做名工人只用体力劳动，大脑可以放轻松之类的想象，都是狗屁。

“Why do students pick ladders to go to school？”（为什么学生去上学的时候要带一个梯子呢？）前一条生产线上的Ben突然百忙之中抽空回头问我一句。呃，我最不擅长回答这种问题了，但它打断了奇异果笨头笨脑，一群接一群从生产线上滚滚而来，机器咔哒咔哒作响，铲车来来回回运输，没完没了的节奏。

急速的思考转移大脑对肌肉酸痛的注意，人们似乎都醒过来了，兴奋开始传染。“Why do students pick ladders to go to school？”每个人都开始相互问，问题像水波一样在生产线上扩散出去。哪里聚集了一小撮脑袋，哪里就有拷问。原本是Ben在国内给孩子们上英文课时准备的趣味小问答，繁重的体力活搭配一点它们，就像浓烈的起司蛋糕配送一杯红茶，其中的魔力，尝者才知。

3月至6月，是新西兰繁忙的奇异果采收季。大批年轻的打工度假小朋友，聚集在这个只有一条商业街的奇异果小镇上，赚旅行经费。热情的南美人居多，阿根廷、智利、乌拉圭，当然也有法国、德国、日本、韩国，隔着文化的差异，我们用憋足的英文交流。

“Why G and S are so close？”（为什么G和S总是走得那么近？）

“Why chickens dont go across the road？”（为什么小鸡不会过马路？）

“咔哒咔哒咔哒”的机器弹果声，和“Think hard， and take your time（再想想，不着急呦）”相合；源源不断的奇异果，和五颜六色的脑汁相拌！如果哪条生产线果多到爆掉了，一定是因为游戏玩得太HIGH，忘记在包装厂干活要手脚脑并用。爆果了也别太有压力，督导会跑过来帮你包装，并且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问你：“What do the Indian use for their laundry？”（印度人用什么洗衣服？）然后不等你反应过来，她已神速包好果子，丢下一句“Curry！”走了。她一走三回头地看着你，最终忍不住自己先哈哈哈大笑。

印度人喜欢吃咖喱，浑身咖喱味！Oh，脑子太笨，转不过来。Shit！思考这么几秒钟，生产线上的果子又爆掉了……

走在工厂里，耳边时不时会飘过两句很大声的“阿里阿三哟”“米娜桑”“你好吗？我很好的！”的奇怪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家突然流行起在手背、胳膊小腿甚至脖颈上用马克笔写不同的文字。因为亚洲的语言书写起来，“像艺术”。所以我们那段时间常被邀请写大家的名字，以及“爱、嫉妒、生死”等对他们有特别意义的文字。阿根廷男孩Daniel不仅学会了怎么用汉语说“你好、谢谢，再见，我爱你”，居然还和我们探讨汉语方言的发音和现状，或者二胎政策……毛利男孩Jordan为了查看我是不是他的潜在客户，特意学了一句中文来问我，“你吸大麻吗？”④，让我哭笑不得。

纸条是游戏的重要道具。包装箱上的标签纸就是我们最好的纸条。摁一下出签的按钮，出一张空白却自带粘性的标签，偷借一只质检部的马克笔，游戏开始！最常见的，标签上的文字内容包括，SMILE！WAVE！（请朝向这个人微笑，挥手） Say Hi！（请友好地向此人打招呼）。这个游戏屡试不爽的小技巧在于，故意和对方讨论重要话题，或者假装拍肩膀问好，神不知鬼不觉，趁机贴上标签。

被贴标签的频率也对应着你在工厂的受欢迎程度。

Daniel的签证到期，即将离开包装厂，离开新西兰，去周游世界。作为一个在工厂里游走的红人，在他临走之前，我们怎么能不耍一下？厂花Rosy作为推选为代表，跑去突袭Daniel（简称D）。Rosy（简称R）俏皮地拍了一下D的后背，没等他回头就用带着京腔的英文问，“Why Jesus goes across the road？（耶稣为什么要过马路？）”⑤ D停下手中的活思考良久，老老实实地说“I dont know（我不知道）”。然，他的后背已被贴上“Im Gay”的橙色纸条。当然了，D不是GAY，只是个玩笑。

为了能让更多人人看见这张纸条，聪明的R推着D说，“Go and ask Ben， he Knows！（去问Ben吧，他知道答案）”D乖乖地跑去问Ben，明明知道答案的Ben装作一脸不耐烦，或者因为他真的很忙（那些没完没了的果子，你懂得），D又被R赶去去问Nemo，英文听力一般的Nemo光是轰鸣的机器声中听明白这个问题就花了一些时间……姑娘们趁机与D的背影合影，是的，那张橙色的，耀眼的，“Im Gay.”傻傻的D，为寻找脑筋急转弯的答案在生产线上从这头走到那头，众人在他背后捂嘴偷乐，只有他一人蒙在鼓里。

突然，工厂里的背景音乐停了。经理从监控台上走下来，愤怒地质问生产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的督导躲在远处，假装自己一无所知。所有人秒归工作岗位，包括后背贴着标签的D。国际化的欢乐被迅速真空保存，等待下一次释放。

离别可能伤感的，游戏永远不是。See you，Dani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