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组诗)
2015-09-01宋晓杰
宋晓杰
惊蛰过后
我用小虫的眼睛来回打量你
荒野,便有了宏廓的思想和意义
六点二十四分,我听到第一声春雷
这确切的呐喊和操练
就在今夜。……我低头开始对表
在准确无误的北京
一定有一个庞然大物缓慢醒来
翻身,打哈欠,顶破地皮
弄出有点儿大的动静
但那并不是希腊和吉卜赛的民间故事
梅花鹿与毒蛇,狐狸和猎人
都是望不到边儿的前生
惊蛰过后,我仍旧一动不动
把柔美的万水千山,在心中一一抚平
新生的华发和细小的皱纹算什么
它们是我家族的新成员
似山冈的杂草和湖水中的涟漪
——是钟爱的尘土,和生活
使我们死活都在幸免之列
惊蛰过后,花朵们简直开疯了
我再次校正节气,以及气节
如荒野,剔除虚张的肥沃和深沉
胸怀舒广,骨头越来越硬
锻造着暗夜里——不灭的火星儿……
可不可以这么说
三月了,预支的节日使未竟的日子
汹涌向前。慌张。惶惑。
来不及翻阅和检讨
坐在阴冷的屋子里
我一动不动,节约能源
或者盹睡,如苍茫的老妪
此时,流浪荒野;彼刻,梳着粗黑的麻花辫
从哪里截取,都能独立成章
喜鹊,无非是贪恋着一个好名儿
如笑面人,它们的空巢毕竟也是灾难
刚刚送走了奔赴亲情的友人
一大半屋子,就空了
茫然四顾,只有一棵植物的心才能复活
好吧,这个下午可以忽略不计——
如一个我隐入人海,一个日子汇入江河
这一年
这一年,黄昏与晨曦互换
这一年,无所事事,时间却总是不够用
这一年,噤声,节约语言,凌空漫游
这一年,眼泪是怀疑,也是糖晶
这一年,城池陷落,野草疯长,雨水泛滥
这一年,落日在东边,烟火、战火也在
这一年,不断地挖一口井
这一年,梦醒时分,不知身在何方
这一年,谁颤抖着双手,亲吻奴隶解放证书
这一年,根须裸露,白云沸腾……
纪念是有毒的陷阱
谁也不说堕落
可我的确在移动
——如看不见的星子
飞旋,蜂拥,不知所踪
废弃的吉普
像一只锚
我只取它的象征意义
在枯黄的荒野
唯有风声耐心听它往日的荣光
缓缓漫上来的铁锈
是绿皮车身的老年斑
从而有了尘世和落日的圣洁夕晖
那个狂野的少年,摔门而去
止步于成长,因主动放手
成为远山恒久的一部分
废弃的吉普,陷在纪录片和时间里
一群新鲜的绿头鸭,成就了它的颓废之美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命运
惊闻一个熟人的去世
——很简单!椅子更换了主人
世俗的秩序又一次被打破
甚至,人间的消息混淆到天上
惊闻一个熟人的去世
洗牌,一盘棋还没有下完
他一生安静,只在内心厮杀
但这一次,我怕墙上的他突然笑场
事实上,灵魂已如星辰列队
迢迢远征
我只出差一段时日
回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真是活见鬼了
接二连三的名字,镀上了黑夜的四框
衰草、惊愕、失声,坚冰下的暗涌
白发胜雪的芦苇,八方飘摇……
爱恨、面孔与出了毛病的器官一一对应
小学的连线题,终于有了答案
用最后一张试卷,盖棺
在这个灰蒙蒙的午后
我醒来,把他们逐一想了一遍
暮色加深了一层又一层
悬棺
腐烂的意义戛然而止
作为人类,你承担的猜测太多
佛说:油尽灯
残佛还说:自生自灭
其实就是说,肉体多么无用——
如何沉重的肉身
充其量不过是一块冰凌
其实就是说,你存在过
如今已金蝉脱壳
犹如永久的谜、至上的群星
让你更接近于信仰的神明
午餐前,在画室
和两个男人
在第三个男人的画室里,看画
赤裸的人体从包裹中得以重见天日
胴体柔和而洁白,像窗外的阳光
只在关键部位,加一点点青铜的阴影
有一瞬,画室里静极了
阳光如欢腾的尘埃
我愣怔着,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角
三个男人饥饿地盯着他们想盯的地方
啧啧赞叹
并用小指肚儿,小心拂去浮尘
那个中午,我的脸红了两次
一次是因为羞涩
第二次是因为觉醒
为了掩饰我的脸红
我拍照,拍照,从不同角度拍照——
是的,我们在欣赏艺术
不是看女人endprint